费尔南多·德尔帕索:我和文学结了婚,但我的爱人是历史

2019-07-17 14:02
上海

本文原标题:《马尔克斯对他赞许有加,他却说“我和文学结了婚,但我的爱人是历史”》

时至今日,随着马尔克斯、富恩特斯、略萨等作家的作品不断被引进,中国读者对“拉美文学爆炸”越来越熟悉,但与之相伴的是更大的困扰:如同童话里发现宝藏的人,越往深处走越是有发掘不尽的矿藏。

比如费尔南多·德尔帕索,中国读者对他不甚熟悉,关于他的新闻一则是他在2015年获得被称为“西语世界诺贝尔文学奖”的塞万提斯奖,颁奖词说:“他的作品结合了传统与现代,为小说的发展作出了贡献,这正如塞万提斯在他的时代所做的一样。”二是他于2018年11月14日去世,享年83岁。

2015年4月23日,德尔帕索(左)坐在轮椅上从西班牙国王费利佩六世手中接过塞万提斯奖奖杯,当天正是塞万提斯去世四百周年的纪念日

和许多作家一样,德尔帕索一开始学的是医学,后来转学经济学,并开始写诗,1966年出版小说《何塞·特里戈》,1977年出版《墨西哥的帕利努罗》。1986年底,厚达1047页的小说《帝国轶闻》同时在墨西哥、哥伦比亚、阿根廷和西班牙四个国家出版,成为西班牙语文坛的盛事 。2007年,《帝国轶闻》被包括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内的60多名作家和评论家评选为“墨西哥30年最佳小说” ,同时在“1982-2007年百大西班牙语小说”中排名第五。

《帝国轶事》的西语版封面上的人物,宛如从哥伦比亚知名画家博特罗笔下走来

《帝国轶闻》的成功给德尔帕索带来了巨大的声望,使他一下子就跻身加西亚·马尔克斯、奥克塔维奥·帕斯、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等文学大师们的行列。

2007年,德尔帕索(中)与马尔克斯(右)、富恩特斯

虽然三十年只写了三部小说,但德尔帕索从一开始就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并始终求新。到了《帝国轶闻》,他的“全景文学”追求终于得以完成。

“全景文学”针对“单线式”或“断面式”表现事物的作品而提出,强调多角度、立体地反映生活实际。《帝国轶闻》是一部历史小说,他的着眼点不是一个或几个任务,而是致力于反映一个时期整体的历史面貌。

在晚年的一次采访中,德尔帕索说:“我和文学结了婚,但我的爱人是历史。”

《帝国轶闻》截取了墨西哥第二帝国的历史。1861年,墨西哥决定停止偿还法国的外债,这让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找到了借口派遣占领军在墨西哥建立新的帝国,奥地利皇帝的幼弟马克西米利亚诺携妻子、比利时公主卡洛塔接受了这一使命,前往墨西哥。

作为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马克西米利亚诺希望为墨西哥的自由而奋斗,最后的结局却是被保守党枪杀,回欧洲求援未果的卡洛塔皇后发了疯。

据历史记载,在被枪决前,马克西米利亚诺朝着天空喊道:“但愿天下人能宽恕我。墨西哥万岁!独立万岁!”

马克西米利亚诺被处决的消息震动欧洲,印象派画家马奈收集了许多关于这位皇帝的资料,把这一题材绘制成动人心魄的名作《处决马克西米利亚诺》,为他作传的作家普鲁斯特说:“马奈非常希望能够描绘人类的痛楚。”

而德尔帕索没有选择直接讲述这一段历史,或是写一个故事,而是借历史讲述了一千个故事。

小说的偶数章节里,作为这段历史的当事人,华雷斯、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拿破仑三世都在其中占据了比较突出的地位,但是他们又都不是小说的主人公,真正的主人公是他们以及他们同时代所有人的总和,亦即历史本身。

德尔帕索想要表现的是从墨西哥总统和皇帝到流浪汉和烟花女、从欧洲君主到普通的侵略军的士兵等各色人物在那一出历史悲剧中的表演,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景象、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结果就成了许许多多表面上并无联系而实际上紧密相关的片断故事的大汇编。

为了增加真实性和可读性,德尔帕索模拟了不同当事人的身份,在结构上、用词上、语气上都采用不同的口吻,还使用了众多表现手法,歌谣、书信、对话……历史画卷就在他魔法般的叙述里缓缓展开。

小说的奇数章节是卡洛塔临终前对自己一生的回忆,对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崇高和卑劣的回忆,用的是意识流手法,汹涌澎湃,滔滔不绝。

对读者来说,《帝国轶事》可以从任意章节看起,就像古巴作家塞韦罗·萨杜伊所说:德尔帕索的小说好像西班牙画家达利版本的维纳斯,身上全是抽屉,可以从不同部分打开。

小说选摘

帝国轶闻

[墨西哥] 费尔南多·德尔帕索

1

我是比利时的马利亚·卡洛塔,墨西哥和美洲的皇后。我是马利亚·卡洛塔·阿梅利亚,英国女王的表妹,圣查理十字骑士团的大首领,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出于怜悯和仁慈而收护于双头鹰卵翼之下的伦巴第-威尼托诸省的总督夫人。我是马利亚·卡洛塔·阿梅利亚·维多利亚,享有君主中的涅斯托耳之誉、曾经抱着我坐在腿上轻抚着我的褐发说我是莱肯宫中的小美人的萨克森-科堡亲王及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女儿。我是马利亚·卡洛塔·阿梅利亚·维多利亚·克莱门蒂娜,由于为当年在杜伊勒里宫中的花园里经常送给我好多好多栗子并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的脸蛋儿的外祖父、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流亡和去世而憔悴、悲伤致死,有着蓝色眼珠和波旁家族的鼻子的圣洁王后、奥尔良王朝的路易丝-玛丽的女儿。我是马利亚·卡洛塔·阿梅利亚·维多利亚·克莱门蒂娜·利奥波迪娜,儒安维尔亲王的外甥女,巴黎伯爵的表妹,曾是比利时国王及刚果的征服者的布拉班特公爵和我于十岁那年在其怀抱之中于花满枝头的山楂树下学会了跳舞的佛兰德伯爵的亲妹妹。我是卡洛塔·阿梅利亚,天主教君主费尔南多和伊莎贝尔的第一位横渡大洋踏上美洲土地的后裔,曾经在亚得里亚海滨为我修建了一座面向大海的白色宫殿而后却又带我住进了一个对着峡谷和覆满皑皑白雪的火山的灰色古堡、很多年前的一个六月的某一天清晨被人在克雷塔罗城枪毙了的、出生于美泉宫的奥地利大公、匈牙利和波希米亚亲王、哈布斯堡伯爵、洛林亲王、墨西哥皇帝和世界之王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何塞的妻子。我是卡洛塔·阿梅利亚,阿纳瓦克的摄政王、尼加拉瓜的女王、马托格罗索男爵、奇琴伊察公主。我是比利时的卡洛塔·阿梅利亚,墨西哥和美洲的皇后,现年八十六岁,近六十年来一直用罗马的泉水来消解心头的燥渴。

2

今天信使给我带来了帝国的消息。他带着无尽的回忆和梦幻,搭乘一艘三桅帆船,由一股裹挟着无数鹦鹉的彩风吹送而来。他给我带来了萨克里菲西奥斯岛上的一抔黄沙、一副鹿皮手套和一只用珍贵木料制成、装满翻滚着泡沫的热巧克力的大桶。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我每天都将在这只木桶里沐浴,直至我这波旁家族公主的皮肤、直至我这年逾八十的老疯婆子的皮肤、直至我这像阿朗松和布鲁塞尔花边一样洁白的皮肤、我这如同望海花园中的玉兰一般冰清雪净的皮肤,直至我这皮肤,马克西米利亚诺,我这被漫漫世纪、风风雨雨和王朝更迭蚀裂了的皮肤、我这梅姆灵笔下的天使和修女院的新娘般的白皮肤一块一块地剥落,让黑而又香——黑如索科努斯科的可可豆、香似帕潘特拉的香子兰——的新皮肤覆满我的全身,马克西米利亚诺,从我这个墨西哥土人、黑肤少女、美洲皇后的黑色额头直至裸露着的、香喷喷的脚趾尖。

3

信使还给我带来了——亲爱的马克斯——带来了一个珍宝匣,里面装有几缕你的金色胡须。这胡须曾悬垂于你那佩戴着阿兹特克之鹰勋章的胸前。每当你身着骑手装、头戴镶有纯银花饰的宽檐呢帽威武地裹着尘埃策马在阿帕姆原野上驰骋的时候,那胡须就像是一只特大的蝴蝶翻舞飘飞。有人告诉我,那些野蛮人,马克西米利亚诺,在你尸骨未寒、刚刚被人用巴黎石膏拓下面模以后,那些生番就揪走了你的胡须和头发,准备拿去换几个小钱儿。谁能想象得到,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竟会落到同你父亲——如果赖希施塔特公爵真是你父亲的话——同样的结局。任何事情和任何人,无论是盐酸水浴、还是驴奶、还是你母亲索菲娅女大公的爱,都没能使那个可怜的人逃脱早亡的命运。公爵于你刚刚出生之后就在美泉宫里去世了,没过几分钟,他的金色鬈发就被全部剃下装进了珍宝匣,但是他得以幸免而你却没能做到的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心脏被切碎论块儿卖掉换了钱。这是信使从忠心耿耿的匈牙利籍厨师蒂德斯那儿得知的。蒂德斯一直陪伴你到了刑场并且扑灭了枪弹引燃你的背心而烧起的火焰。信使交给我了一个由萨尔姆·萨尔姆亲王和公主转来的雪松木箱,木箱里装有一个铅匣,铅匣里装着一个玫瑰木盒,盒子里,马克西米利亚诺,装有你的一片心脏和那颗在钟山上结果了你的生命和你的帝国的子弹。我整天用双手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永远不让人夺走。我的贴身女仆们把饭菜送进我的嘴里,因为我不肯放下手中的盒子。德于尔斯特伯爵夫人把牛奶送到我的唇边,仿佛我仍然还是父亲利奥波德一世的小天使、波拿巴家族的褐发小后裔,因为我忘不了你。

(《帝国轶闻》[墨西哥]费尔南多·德尔帕索/著,张广森/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6月版)

今日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文学照亮生活

公号:iwenxuebao

网站:wxb.whb.cn

邮发:3-22

长按左边二维码进微店

如果您不想错过每日我们推送的资讯,可关注微信公众号“文学报”,转载请至我们的微信后台联系。

阅读原文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