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繁盛的时代我们还需要哲学么?

2019-07-18 16:51
浙江

哲学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词语,或让人敬畏,或让人诋毁。也有人说哲学不就是研究“我们是谁,我们从哪儿来,我们要到哪儿去”这些无聊的问题的学问么?甚至很多人都会觉得在如今,哲学根本都不能算得上一门学问,只是一群学究在象牙塔里面摆弄语言的无聊把戏。

 

哲学真的那么没用么?

来看一个历史事实——1933年德国纳粹党开始独裁执政后,大规模的反犹行动逐渐发展起来。纳粹德国政府褫夺了所有犹太裔公务员的职务,并从军队、警察和司法机关中剔除那些被认为是劣等人的犹太成员。1935年通过的《纽伦堡法案》对“犹太人”作出了定义——凡有一个犹太裔祖父母以上的德国人都会被视为“犹太人”。这项法案还剥夺了犹太人作为德国国民的基本权利。

 

到了1938年,纳粹德国已经禁止犹太人从事绝大多数的职业。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战场正式燃起。随之而来的是: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其残酷程度令人发指。

二战后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审判纳粹战犯,起诉书认定纳粹共屠杀了570万犹太人。后经以色列和世界各地犹太人组织几十年的努力,1995年可以确认420万犹太死难者的姓名。

 

人们普遍认为,二战期间被屠杀的犹太人不少于600万。

而这600万生命之所以被剥夺,仅仅是源自于一种“观念”。犹太人是“劣等人”,需要被清理。虽然纳粹曾经竭尽全力的在人类学、生物学的基础上去寻找证据,但并没有证明“劣等人”的说法。所以这种“观念”并不是我们所说的“科学”的结论,也不是什么宗教问题,如果深究起来,这个问题最终会流入到哲学领域,也许它是一个道德哲学问题。

英国著名的哲学家、观念史学家和政治理论家,20世纪最杰出的自由思想家之一的以赛亚·伯林在他的一篇题为《哲学的目的》的文章中曾经对哲学是什么以及哲学的目的有过精彩的论述。

 

关于哲学是什么,柏林说“研究课题或者研究领域是由问题的种类所决定的。”也就是说想要回答哲学是什么,就要去看看哲学所研究的问题都是什么。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显而易见的有两种。

一种是我们可以用经验手段获得答案的问题。比如问天是什么颜色的,我们抬起头就能看到。在深入一点问空气是由什么组成的,虽然不能一眼看穿,但可以通过观察、分析和有条理的实验进行测量和验证,最后得到答案。其实这一类问题就是自然科学所涉猎的领域。

还有一种问题我们可以用形式或者逻辑的方法得到答案。比如2+2等于多少?如果A大于B,B大于C,那么A和C的关系如何?这种问题我们可以通过数学、逻辑、语法等方式来解决。问题的定义来自于固定不变的公理、演绎规则。沿着这些既定的规则,我们就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是,有一些问题,就好像在这两个问题篮子之外。比如时间是什么?会有一些人比另一些人高级么?世界上是否有绝对真理?绝对真理是否只有一个体系?或者更加具体的能不能为了救一百个人,而牺牲掉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如果是救一百万人呢?

所有的这些问题,似乎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我们不可能通过观察或推理、归纳或演绎的方式来回答他们。不像我们提到天空,可以问天文学家或物理学家,提到某个生词可以查字典。哲学问题自被提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知道去哪儿找答案,有没有什么可借鉴的内容,有没有可以依赖的权威和知识。

 

哲学好像存在于我们能够确定认知的自然科学和形式科学问题之外。

但从人类认知的历史角度来看,哲学的地位并不如此。比如古人很早就夜观天象,用星位来占卜人间大事,这似乎是在一种哲学的范畴。而随着观测水平的提高,加上对数学的应用,天文学成为了一种真正的“自然科学”。

所以本质上,人类最初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扔在哲学这个“大筐”里,而随着不同领域的深入研究和发展,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纷纷独立了出来。就连经济学、心理学、逻辑学也都跳出哲学的领地,借助科学的方法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但这并没有完全掏空哲学,在这个“大筐”里面还存留着人类生存的目的是什么?人类是否有自由?道德真理与审美真理是否是普遍的?人仅仅是血肉之躯还是永恒灵魂的尘世寄所?人类历史是遵循铁一样的发展规律还是在不断重复的因果当中夹杂着偶然事件的更迭?

这些问题物理学家解决不了,即便是爱因斯坦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更不用说那些更加深刻的诸如为什么某些人要服从另外一些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正义与仁慈,自由与平等,效率与自律这些是否能相容?

 

比如说,人人渴望正义,那么做了坏事的人就将受到严惩,那么仁慈该体现到什么程度?人人向往自由,自由意味着更多的选择,背后也意味着人和人之间会产生的巨大差异,但在这种差异之下,如何保证平等?若追求平等,那么自由会不会被束缚?

面对这些看似清楚,但却无从下手的问题。启蒙时期的哲学家们,从霍布斯、休谟到爱尔维修、霍尔巴赫、孔多塞、边沁、圣西门、孔德和他们的继承者们都耗尽毕生的经历,以期达到牛顿在当时物理学界的作用,一劳永逸的去解决这些问题。然而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至今为止,这些问题依然困扰着每一个深入探究它们的人的心灵。

 

但,我们不能把哲学搁在这,说它就是研究这些似乎很无聊,也很麻烦,也没有什么明确答案的问题的科学。

从康德那里,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这些问题是什么的答案。康德是历史上第一个明确区分事实问题和形式问题的思想家,也就是只有借助形式,事实才能显现给我们——无论事实或我们对他们的认知如何变化,这些形式本身是不变的。

 

而在此基础上,康德将把我们经验的资料,比如能观察到的,能够去推论和思考的人、事物、性质和关系定义为事实;而那些我们用来感知、想象以及思考经验资料的那些根据定义为范畴。

范畴反映着客观现实现象的基本性质和规律性以及规定着一个时代的科学理论思维的特点。物质、运动、意识、质和量、原因和结果、可能性和现实、自由和必然性等,所有这些都是范畴的例子。范畴是已经经过无数次实践的证明,并已经内化、积淀为人类思维成果,是人类思维成果高级形态中具有高度概括性、结构稳定的基本概念,如:单一、特殊、普遍、形式、内容、本质、现象、原因、结果、必然性、偶然性、可能性、现实性等等,具有普遍的方法论意义。

这么说有些复杂,用个通俗的例子来说,假如我们每个人眼睛都有不同程度的问题,我们需要戴着眼镜去看这个现实的世界。我们看的对象就是事实,而我们看事实用的眼镜就是所谓的范畴。

 

康德认为,当我们观察世界时所用到的那些范畴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是永恒的、不变的。实际上,他们使我们共同拥有一个世界,可以互相交流,共享体验。但是那些去研究历史、道德、审美问题的人们,就会因为时代、文化的不同拥有不同的范畴,戴着不同的眼镜。比如我们看一个长方体,所有人都会看到长宽高。但如果有个人对你摇头,在某些文化里这是否定,但在某些文化里这又是肯定。

所以哲学不是一门经验科学:它不是以批评的态度来考察什么东西是存在的,什么东西存在过,什么东西将会存在。哲学也不是一种形式演绎,去算出一加一等于二。

哲学问题是人们观察经验现象的那些方式,是一些永恒不变的或者几乎永恒不变的范畴,人们借由此来构造和辨别经验。目的与机械因果作用、有机体与简单混合物、系统与简单相聚、时空秩序与永恒存在、义务与欲望、价值与事物——这些都是范畴、模式,是我们观察这个世界的“眼镜”。

 

所以哲学不是简单的去得到一个唯物主义、唯心主义、虚无主义等各种主义的工具,也不是获取某个真理,比如“我思故我在”的科学,而是去揭示人们如何认知世界的模式,以及在更高的层面,审视这种认知活动本身。

或许有些人会说,这么抽象、远离日常生活的东西,跟普通百姓的幸福与痛苦又有什么关系?

文初那600万犹太人性命的血淋淋的例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但还可以举一个没有那么恐怖但也非常触目惊心的例子——

哲学一元论与自由的剥夺 

一元论是什么?我们都学过数学,有一个一元一次方程,针对于一个未知数,只有一个解。自古以来,从柏拉图开始,无数的哲学家都抱有一个信念——这个世界有真理,而且只有一套真理。这一套真理发展出我们真实的接触到的一切,支配着我们的生活。

 

这种哲学观念本身并没有什么,但若任由其发展,就会演变出诸多可怕的想法。如果只有一套真理,人们就没有理由拒绝这套真理,需要按照这套真理而生活。如果有人先发现了这套真理,那么他们就有理由去指责或者教导那些没发现的人,那些没发现的人就要无条件地接受以及顺从。

这种哲学上的一元论,会产生——一些人,比另一些人高级,因为他们掌握了真理——这样的论断。而任由这种论断的发展,这种一元论就会成为剥夺人自由、暴力统治、独裁的最佳借口。你们不懂真理,我懂,我要教你们怎么过,你们都要听我的,而且我还是为了你们好,我是在奉献我自己。纳粹德国,就是一个最好的实例。

 

所以不要幼稚地认为,哲学就是证明这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更不要幼稚地认为,哲学并没有什么用。人类历史上的很多重要历史事件,无论是世界大战还是国家革命,背后都有着其深刻的哲学根源。

在以赛亚伯林的时代,有一句著名的论断:我们通过语言行事,言语有行事的力量。就如婚礼当中,只有说出“我愿意”这个句子才能完成一样。观念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从人类诞生一直延续至今。而哲学的目的,就是构建这种观念的力量,而且不断审视它,不断改进它,帮助每一个人,能够在阳光下生活,而不是在黑暗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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