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艾滋病犯的监狱医生:冲进“无人区”从死神手中“抢人”

2019-07-16 15:00
上海

“如果不是他们,其实我这条命,三年前就‘交待’了。”
说这话的奎某,身在高墙铁窗里。他是一名监狱服刑人员,更“特殊”的是——他是一名艾滋病患者。

在云南建水监狱,奎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在这里,“刑期比命长”是很多服刑人员的真实状态。

奎某曾经轻生过。

2016年3月,因艾滋病并发传染,双下肢大面积溃烂,奎某的生活已没法自理,被送进了云南建水监狱医院。入院第二天,他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

“唐院长说不会放弃我,所以我没有放弃我自己。”

奎某口中的“唐院长”,是谁?他究竟有什么魔力?

“唐大学”冲进无人区

他叫唐顺保,云南建水监狱医院院长。

唐顺保有个外号叫“唐大学”。因为1989年,唐顺保从云南中医学院毕业后,就来到了建水监狱医院工作,他是医院的第一个大学生。

作为单位的“香饽饽”,唐顺保没把自己“供”起来,而是选择去了“无人区”。

原来,11年前,云南省监狱管理局经过全面筛查,发现感染艾滋病的服刑人员不断增加,决定在建水监狱试点进行集中关押、治疗、改造。

“第八监区”,试点成为集中救治艾滋病服刑人员监区。

然而,这谈何容易?没有经验可循、监管改造压力大,最重要的是职业暴露风险高……一时之间,许多医护人员谈“艾”生变,建水监狱“人人避之不及”。

这时,“唐大学”和他当护士的爱人,选择了当最美逆行者。

“工作总要有人干!我爱人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份责任,请求组织批准。”时任该监狱医院党支部副书记、院长的唐顺保,主动揽下了重担。

他不怕?

“我父亲是老中医,我自己也是中医学院毕业的,治病救人不应该区别对待,每一名服刑人员都应该享有平等就医的机会。”唐顺保的想法,朴实得很,“如果连我们医生都歧视艾滋病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与艾滋病服刑人员面对面,成了他们“十余年如一日”的工作。

参与艾滋病服刑人员收监、告知、检测、分类、治疗、管理、临床和实验室随访、转介……

每天,唐顺保和同事们都在“刀尖上跳舞”,没有榜样的力量,在这个地方,坚持不下来。

而同事们都说,自己的榜样正是“唐大学”。

从死神手中“抢人”是家常便饭

榜样不是随便叫叫的。

对唐顺保和同事而言,从死神手中“抢人”,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停车!”唐顺保大喊一声。

唐顺保、王爱红这对夫妻眼前,艾滋病服刑人员奥某,正因艾滋病性脑病发作,不停地用脚踢车窗。脚被划伤流了血,还用嘴撕咬杂物......

为了第一时间把危险控制住,他一把抱住了奥某。

等奥某逐渐平静下来,唐顺保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奥某的鲜血。

那是2010年某天的一幕,在接奥某回建水监狱途中。目睹了这一切的王爱红,现在还记得,自己“抓紧帮丈夫清洗血液,忍不住掉下眼泪”。

而唐顺保和同事们,已经习惯了。

平日里,为艾滋病服刑人员查房、审阅治疗方案、实施治疗,为他们检査身体、静脉注射、抽血化验,只是“常规操作”。突发情况更多:

马某全身出现大面积皮疹,高烧不退;陈某身体感觉不适,突然病危……每有突发病情,第一时间冲往病房进行检查和救治的,都是他们。

赵剑泉与唐顺保共事多年,主要负责艾滋病服刑人员的抽血化验检测。因为担心职业暴露,她也曾想过申请调离。

在一次化验过程中,由于仪器故障,输血管爆裂,虽然戴着眼镜和口罩,赵剑泉的脸颊和额头,仍然沾上了不少带有艾滋病病毒的血液。

“我吃了28天的艾滋病阻断药,药物反应和心理负担让我非常痛苦。”最终,赵剑泉挺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时光,选择留在了医院。

11年来,职业暴露的危险,曾在建水监狱医院的医护人员身上发生过7次。他们每次都按照处置流程服用阻断药物,也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幸运的是,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每当害怕、惶恐的时候,职业使命感是最好的对抗武器。”唐顺保说。

“请你帮帮我,让我见他们一面”

30年来,“唐顺保们”不仅救治着服刑人员的身体,也救赎着他们的灵魂。

“请你帮帮我,让我见他们一面。”在接到病危通知书那天,朱某用微弱的声音说。

朱某是无接见、无汇款、无通讯的“三无”艾滋病服刑人员。服刑的时间里,他基本都在医院度过。由于严重的并发症,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

“其实我还有亲人,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所以不敢和家里联系。”生命垂危之时,朱某向唐吐露夙愿。

对这一最后的心愿,唐顺保不敢马虎。

他到处查档案、查户口、查电话号码,不放弃任何一个可能联系到朱某家人的机会。

通过不懈努力,终于与朱某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朱某和他的家人都泣不成声。

这样的故事,时常会在高墙内上演。

在唐顺保和他的同事们眼里,这些,都是他们分内的事。

但问起唐顺保最难忘的经历,他却说:“这些年,最难忘、最难过的就是看着一个个艾滋病服刑人员因免疫系统崩溃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也许是因为这样,有的医院想高薪聘请唐顺保,被他婉言拒绝。

“我爱这身白大褂,也爱这身警服。”

“唐顺保们”的坚守,让建水监狱在管理治疗艾滋病服刑人员上,形成了举国闻名的“建水监狱方案”:以初筛、确认、告知为主的艾滋病服刑人员告知程序;以检查、分类、临床治疗、实验室随访、医学观察、转介为主的医疗程序;依法管理,进行针对性教育的监管程序......

这支“行走在刀尖上”的抗艾医警团队,也成绩亮眼。

他们被云南省委、省政府授予云南省第三轮禁毒和防治艾滋病人民战争先进集体。建水监狱2018年连续18年实现“四无”,被省司法厅记集体二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一次。

“我耐受力比较强,能多坚持一下”

曾经下肢腐烂的奎某,如今,不仅活着,还成了防治艾滋病的宣传员。

“唐院长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嘘寒问暖,每天给我配药、上药,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奎某说。

这群服刑人员活了,唐顺保却病倒了。

此时的他,正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因患胆囊恶性肿瘤多次接受化疗,唐顺保做了胆囊癌切除术,到现在已经瘦了16公斤。

刚开始,唐顺保还拖着病体坚守岗位,直到躺倒在病床,才肯歇歇。

“我耐受力比较强,所以能多坚持一下。”

唐顺保的荣誉很多:

全国司法行政系统先进工作者,被记个人三等功两次,荣获“2016年度云南十大法治新闻人物”、“2016年度云南省预防医学会沃森公共卫生发展贡献奖”......

但在同事眼中,他是那个面对险境时,本能喊出“你退后不要靠近,让我来!”的兄长,是鼓励90后医生“学精医术,治病救人”的榜样。

在爱人王爱红眼中,丈夫“很帅”。

他“朴实,有责任心,工作兢兢业业。”而在已结婚成家的90后儿子眼中:“不管做人还是做事,爸爸都是我的榜样。”

治疗时,唐顺保还保留着对艾滋病服刑人员的牵挂。他的愿望很简单:想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

王爱红却有个遗憾:“儿子工作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我们一起去旅游,但一直没能成行。”

希望唐顺保一家的心愿早日达成。

(原标题:《他抱住了流着血的艾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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