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最伟大的发明，也是最让人疲惫的发明
原创：陆兆谦
空调在夏天带来了欢喜与动力，也带来了疲惫与悲伤。
中国人在消暑上的魄力，令世人瞠目结舌。
近日，联合国粮农组织数据显示，中国生产了世界上近70%的西瓜，是美洲、大洋洲、欧洲、澳洲各大洲产量总和的两倍。
如此巨大的产量不仅全部内部消化，且每年十月到次年四月之间，还需大量进口才能满足国内民众需求。不论冬夏，总有几省民众处在炎热中。
如果说，西瓜消耗量不足够具有代表性的话，那么空调的耗电量应该有足够的说服力。
数据显示，2018年全球住宅和商业空调用电量达到1932太瓦时（1太瓦时等于1万亿兆时），中国独占34%，居全球第一，比第二名美国高出十四个百分点。
空调与暖气一样，是人们的季节性话题。如果在供暖问题上，譬如广东这样的省份还达不到寒冷指标。那么一到夏天，除了西南一隅，中国从南到北，应该没人敢说不需要空调。
若以高于26摄氏度以上为高温计算，数据显示，西北、东北部分地区年高温时段也达三个月之久。即使是高纬度的东北城市，气温破30摄氏度也不稀奇。
于如今的大部分人，吹空调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衡量生活品质的基础指标。
曾有段子言：电商时代的商场，五成人只看不买，五成人东门进西门出，纯属过路吹空调，一天下来，商场只剩一屋子冷气。
如今，只有在冷气中，现代人才舍得将急匆匆的步伐放慢，举手投足间稍稍显露些许雍容华贵。
在城市里漂流的年轻人，可以没房没车，但不能吹不起空调。没有人敢想象，没有空调的生活会怎么样。
宋高宗绍兴五年，在浙江金华避难的李清照写下了流传至今的《武陵春·春晚》：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时间往回推六年，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在走马上任之前，前往建康面见高宗，不料最终因中暑，病死在高温肆虐的南京。
由此，才女李清照的生活彻底被现实击碎，作于金华的《武陵春》，可算是丈夫离世之后，饱受家破人亡之苦的李清照内心的真实写照。
身体文弱的赵明诚，在急不可待的南下途中，最终熬垮了身体。据传，苏东坡被赦之后，病死与北归途中，病因也是中暑。
于古人言，在酷暑中生存尚且不易，更不要说承受高强度的工作了。
追溯空调的发端，最初是美国人为了保持印刷机工作的稳定性，研发出的一套“空气处理装置”。
此后二十年间，享受此待遇的一直是机器，彼时，人是没有吹空调的地位的。直到离心机技术得到突破，大空间调节空气成为可能，人们才开始拥有了吹空调的待遇。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曾说：“空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2015年，《自然》曾刊出斯坦福大学布克等人的一篇文章。对于气温对国家经济的表现，最直观的结论是：最适宜发展经济的气温是年平均气温13度，当平均气温从20多度到30度的时候，国家经济表现会有一个突降。
该结果符合人们的基本认知，太冷或者太热都不适宜经济发展。若持有近10万亿GDP的广东人跳出来反驳，只需要亮出广东的空调普及率，笑而不语。
早在半个世纪前就有研究表明，人类暴露在高温之下，会对大脑认知产生负面影响，当利用空调营造出适宜的温度成为可能，人类长时间高效工作就得到了保证。
《全球华语广播网》就曾报道过：炎炎夏日有不少员工为了蹭空调“自愿”加班、值班。
经济发展得好，说到底还是空调房太舒服了，社畜们加班加出来的。以后再有人黑北方经济不好，我们便可反驳：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不宜工作。
研究也表明，空调甚至会影响人们在人生起跑线上的发挥。
在高考中，伴随着温度的升高，考生的成绩和一本率都会下降。为保证公平，2017年广州市59个高考考点全部安装了空调，北京市海淀区则规定，空调风扇的开关需听从统一安排。
然而，对于广大农村和小城市考生而言，由于基础设施的差距，不公平无法在段时间内抹除。考生们在“去大城市加班”这个大目标之下，可以先设定一个小目标，比如先考一所有空调的高中。
多年以后，面对加班，世人应该想起上世纪二十年代，人类第一次吹到空调的那个炎热下午。
如果让人们在空调与加班之间选择，大部分人必定会选择空调。这些早已习惯了在空调房里加班的社畜，忍受得了加班，却不能忍受没有空调。
追溯半个世纪多的市民生活，如今的人们就能体会到，有空调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1931年夏天，刚当上山东省省长的韩复榘决定微服私访，体察市民生活。正午时分，酷暑难耐的韩复榘在街边树下乘凉，看到济南城中男人都裸露膀子，穿着花旗袍的女人则露出白皙的胳膊大腿。
韩复榘自觉有伤风化，回去立马起草禁令：“凡是夏日妇女穿短袖旗袍者，一经发现，罚款一枚现大洋，并罚晒太阳一小时。”条令一出，济南城里不论有多炎热，大部分女性再也不敢将胳膊露出来。
穿得凉快会被罚晒，穿得保守则酷暑难耐，济南城中的居民们在炎热的折磨下苦不堪言。
彼时，尽管上海等大都市已经有空调出现，但是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吹空调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且不说普通的市井人家，即使是声名显赫的社会名流，在酷暑的折磨下也很难享受到空调的乐趣。
在湖南，即使是省主席何健，炎热时只能赤膊而卧，而且“醒后颇觉不爽”。当时，整个长沙城的市民都喜欢搬到屋顶上面去睡，每到入夜时分，好享受短暂的清凉。
屋顶固然凉快，但是风险也不小。长沙城中经常有从屋顶跌落至死的市民，有一些妇女在街头或者屋顶睡觉，导致非礼流氓事件频发。
为了让市民能够回家睡觉，每年长沙都要发出四五道甚至上十道禁令。期间，政府专门规定了男女纳凉的时间，除特定时间之外，不得逗留，否则就会受到警备部队的驱逐。
1937年8月13日，长沙《力报》刊文称：有钱有闲阶级的人们，多数早就跑到庐山和南岳去避暑了，对于一般居处地势洼下的长沙市民，却是异常难过……
彼时，来华美国人席比义在长沙创办学校，他在给家人的信中多次控诉长沙的炎热天气。因为受不了当地的炎热，他便前往庐山避暑，最终在度假期间因游泳不慎溺亡。
在空调技术和普及门槛奇高的年代，能否用上空调是阶级身份和地位的一大指标，在那时，凉快是一种花钱难买的快乐。即便身份显赫，也不是人人都能吹上空调。
直至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多所院校开始创立暖通专业，制冷技术的人才培养体系才逐渐建立起来，而空调的规模性普及不过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
时至今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获取空调的快乐终于可以靠花钱解决。人们买房时，装空调几乎是标配。空调改变了一大部分人日常生活的同时，却仍有一些人，不是不需要，而是没条件用空调。
在人们的认知中，总会有南方不需要暖气，北方不需要空调的误区。
只有来过南方才会知道，个位数的气温就能让北方的狼冻成狗。也只有去过北方才能体会，那些我们以为的高纬度地区，一到夏天同样酷暑难耐。
在我国，敢拍胸脯说自己不需要空调的，恐怕只有云南、贵州、西藏、青海几省。四省一年中月平均气温超过26摄氏度的月份一般不超过两个月，而且极少出现30度以上的高温。
气候因素之外，基础设施和经济发展水平，就成为影响空调普及的主要因素。
数据显示，2014年至2016年的空调行业检索量中，广东、江苏、山东占据了前三位，这与三省份在全国的GDP总量排名大致吻合，山东虽地处北方，但检索量依然碾压大部分南方省份。
在华北地区，虽然河北与北京、天津全年的炎热时长差不多，但在空调的保有量上，京津以绝对优势碾压河北。
地处太行山以西的山西，尽管有三到四个月的高温时段，平均气温接近30度，但空调保有量远远低于周边的陕西、河北、河南等省份。
即使在炎热难耐的南方，海南省城镇每百户空调拥有量也远低于广东。
在空调的保有量背后，不仅与该省份的GDP、居民收入有关，更与人口流动有巨大关系，人口净流出的省份，经济不景气，空调存量自然也少。
尤其在农村地区，空调的保有量更是少的可怜。除少部分沿海省份，大部分省份的农村地区空调保有量比云南农村好不了多少，百人空调拥有量普遍不满50台。
有极少数地区，甚至还没有可靠的电网，能够满足空调耗电的基本需要。
在空调的使用背后，与南北无关。阻碍人们用空调的是收入问题。由此看来，能在城里加班确实也算一种福报，毕竟还能吹得上空调。
当城市的空调普及率进一步提高，以至于在夏天几乎与人们的生活捆绑在一起，鲜有人会注意到，空调这一看似最基础的生活标配，也有人还享受不起。
钱钟书在《围城》中有一段关于冷气的描写：
侥天之幸，今天不是我做新郎。礼堂里虽然有冷气，曹元朗穿了黑呢礼服，忙得满头是汗，我看他带的白硬领圈，给汗浸得又黄又软……
当能否吹上空调成为生活品质的一项基本判断，身处舒适冷气中的人们，哪怕衣服里面全是汗，日常背后饱含艰辛，追求的不过是在旁人看来，外表的黑呢礼服看起来还能体面些罢了。
从这个角度看，吹得起空调或吹不起空调，又有什么区别呢。
参考文献：
《决定你高考分数的可能还有温度和空气污染》，澎湃新闻，2019.6.26
《办公室温度影响工作效率 这是啥情况？》，中国天气网，2019.5.24
《办公室里的冰与火之歌：空调温度影响大脑的工作效率》，腾讯网，2019.6.11
《陈经：吹上空调，该对中国经济有点底气》，观察者网，2016.6.17
《招商家电｜十方世界, 东成西就 - 中国空调市场地理图鉴 》，招商家电研究，2018.12.16
《民国长沙城没有空调 那时如何睡个凉觉》，华夏经纬网，2013.8.2
《没有空调！看民国人如何玩转制“伏”诱惑！》，搜狐，2016.7.20
作者 | 陆兆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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