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博物馆展陈:连接往昔与当下的距离

2019-07-16 08:04
上海

原创:陆蓓容

在文化产业日益繁荣的当下,博物馆这个承担着艺术教育和文化传播功能的场所,越来越成为人们青睐的公共文化空间。如何在越来越丰富的多媒体手段下,最大限度地陈列博物馆的藏品特质、文化内核,已成为当下博物馆共同追求的命题。

近年来国内博物馆展陈越做越好,让观者身临其境已非难事。光线、空间、音乐、陈设,无不可以帮助我们感受古人的生活。书画展览中借用古典家具,点缀奇花异石,更成为制造“雅趣”的常规手法。而在其间,展现现代与往昔之间的连结,也成为博物馆的题中之意。

苏州博物馆

青年作家陆蓓容的眼中,大阪历史博物馆可算作一块它山之石。1985年大阪市政府拿出《难波宫遗址与大阪城一体化构思》,1994年决定建立新博物馆,选址即在后期难波宫所在的法圆坂数百米之处。上下千余年,在此相接。再没有哪一种陈列方式,如此直接地呈现人们与历史的距离。

在大阪历史博物馆

陆蓓容 | 文

此处全称为大阪历史博物馆,是一座高楼。观览路线十分奇崛,居然要先上十楼,然后一层一层往下挪。十层是所谓“难波宫的时代”,在飞鸟与奈良时期(7世纪中后期与8世纪前期),大阪地方先后建立过两座难波宫。五十年前,考古工作确定了后期难波宫所在,即今法圆坂一带。通常来说,越早的历史越难展示,因为文物与文献都少,很难让观众感到亲切。这里只陈列几件宫殿遗址上出土的文物,信息相当有限。复原的所谓原比例太极殿也未必见佳。殿中有许多女官偶像,个个云鬟巍峨,锦衣华服,满面白粉,半垂着眼皮。她们排成一列,而那里并无护栏;猛然打个照面,还真有点儿瘆人。

波难宫结构图及太极殿官仕,图自官网

假人和假柱对面,有整片大玻璃窗。被蓝天白云吸引,移步去看。十层楼下,生驹山侧,是一片现代建筑。大阪是繁华都市,以寸土寸金来形容当不为过,近处却整片空旷。高架路将大块空地分为两片,远些的一块更大,更整饬。种了许多树,烘托出中间白石磊磊的台基。近的一片似乎还未经过完整规划,草皮与水泥地并存,也有零星矮树,间杂两小片停车场。然而地块规整,可以确定是有意空置。

一垂首,展示说明套写在三维地图上,分明可见:远处那一片,小型空地,是朝堂院。昔年凡举行集会,官人在此云集。一排树木之后,过去曾有五柱之门,高大宏伟。而白石台基所在是太极殿基坛。自高架桥下开始,虚线圈出大片地方,均为“内里”,即天皇居住之所。此时方才知道脚下不远就是法圆坂,眼前区区数百米,便可上接千余年。

历史城市模型与现下的白石台基

此间是一座极为现代化的大楼,虽观者寥寥,周遭总有人声;彼处只立柱位置还可辨识,整座遗址公园内,当时空无一人。往昔无法精准复现,若条件有限,本也不必勉强。远远俯瞰这片平芜,最强烈的感受是:自己正在时空中活着。眼前之景包含了许多重历史:大楼是同时代的年长者制造的。遗址区域内的房子近年已拆除。考古工作持续了五十余年。难波宫百年间曾经兴废。恐怕只有地形地貌能保持较久,古时的邻海高地“上町台地”如今还可约略圈出,生驹山那一边,依然是奈良。这些想法飞速掠过脑海,是我隔着时空,带着外国人的无知,感受到今古相接,自己与“他们”都身在历史洪流里。

说回展示陈列,不得不感慨博物馆选址之合理。必定是建设之初就有了大概展示构想,也必定是时刻关心着考古工作进展,才能决定何处开窗,面向何方,得到浑然一体的展示效果。当时就不免嗟叹着查询其开馆时间。原来大阪市政府曾经拿出一份《难波宫遗址与大阪城一体化构思》,那是1985年的事;至1994年决定建立新博物馆,2001年方才开放。国内发达城市三年五载就整个儿换了模样,十六年一贯的规划恐怕并不现实。其实进展快慢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不过,历史文物展陈是非常专业的事,见贤思齐,总可以取其良苦用心。

上楼乘电梯,下楼则可步行。楼梯转角也是大片玻璃,在此下望,大阪城、天守阁与庭园都在眼中。九楼是“本愿寺的时代”与“商业中心的时代”——此时觉得这座博物馆的空间感简直精彩绝伦,因为大阪城就是在本愿寺遗址上建立的。可惜本愿寺时期并没有多少文物,虽然用尽现代手段,让中古时期的绘画作品立体化,把小画儿拉成洋片,甚至数色灯彩映照,制造出蔚蓝海港的即视感,毕竟都不够生动。你只能约略知道,中世纪大阪是繁忙的港口、海上交通要道,渔业发达,手工业也开始起步。

城市建筑、生活模型,图自官网

直到江户中后期,方才有图文并茂的历史记录,但那时已距古较远,很有些近代意味了。在学问与艺术部分,首先见到吴春(1752-1811)的《牡丹图》。吴春是上过课本的人物,另一个名号“松村月溪”,同样响亮。他生于京都,向与谢芜村、圆山应举学过画,以文人气息为基础,又融入写实笔墨,开创四条派,领百年风气之变。眼前牡丹非常秀气,以简单的笔触勾勒花瓣,删繁就简,只见隐约层次。一团湿墨写花心,细丝浓点为密蕊,此外皆是原纸原色。左右下方各以浓墨为叶,左上部花瓣外侧略加墨染,便以阴影烘托出这朵白花。倘若“论画以形似”,该说与真花相去甚远,像单瓣芍药还更多些;谈笔墨,只寥寥数笔,也未见其明,隐约还是南宋禅画的路数。但是若问我是否好看,是否喜欢,答案肯定无疑。真是一幅温柔安静的小画儿,如果在合适的房间里,借着自然光观看它,气质还会更加分明。

吴春《牡丹图》

吴春曾在大阪居住,徒子徒孙在此者亦复不少。或是馆方巧思,把另一幅风格迥异的《白牡丹图》挂在旁边。此画作者长山孔寅(1765-1849)约于十九世纪初来到大阪,以后半生都活跃在这里。这是一个纵轴,设色。躯干茎叶都很真实,对角构图,两朵大花开在右上角。红心黄蕊,绿叶白花,墨线勾勒后仔细上色。虽然形象写实,色泽却嫌太明晰,因此装饰感强烈。仅看这一幅画,实在很难想象孔寅竟是吴春的学生。回来查过,知道师弟两人作品散在人间者尚多,都是诸体兼擅,并不只画花鸟。可见风格与题材有时是能力问题,有时却只是一种选择。

与孔寅同出一门,尚有上田公长(1788-1850)。孔寅没没无闻,公长却很受欢迎,当时版行的所有画家名录中都有他的名字。眼前是一幅“小西来山爱好人形图”,人形亦即人偶,据说由最著名的陶艺师制作。图上女子身穿红衣,隐几侧坐,神情喜悦。文献足征,还可知道它塑造的形象出自真人——当年京都地位最高的艺妓之一,二代目吉野太夫(1606-1643)。我十分好奇这位相当于中国晚明时代的女子是否始终有小像传世,如崔莺莺、柳如是一般;否则,百余年后的追慕者竟从何摹拟得此?

长山孔寅《白牡丹》

上田公长人形图

展柜寥寥五张画,虽无法尽兴,倒也不宜强求。毕竟战火之后,藏品多是征集而得,能有这些已很不易。继续循路参观,遇到“船厂町复原模型”,又一次被匠心折服。这一片区域旨在展现幕末时代的町家生活。历史复原务求准确,参考资料不可少。展示牌上说,以明治19年(1886)爱日学区的《建家取调图面帐》为依据画出街区平面图;根据目前大阪周边存留的古町家建筑,设计出房屋形状;比照大阪大学收藏的一份《水帐》与私人收藏的《浪速梶木坊杂书》,参考其余资料,设定了区域内各家各户的职业;最后,人物与风俗则是根据《云烟过眼帖》等传世绘画作品复现出来。

町家卖蜡烛、昆布、袜子、荞麦面、烟草的,都在开业营生。街上有人挑着食物担子走过,几条狗尾随其后,只盼能得一口食吃。狗并不少,在名声赫赫的学问之所“怀德堂”门口,也有一只小狗正在打眠。它睡在阴影里,展方唯恐观众不知,特地加以说明。猫呢?当然也有啦。在货币兑换商“千草屋”家的房顶上睡觉。说明不吝赞美,解释道:此乃千草屋宗十郎饲养的猫,昼寝姿态十分优雅。猫身极小,所以也有放大图片。黄白两色身体,一颗粉鼻头。

千草屋房顶上的猫

怀德堂与千草屋都是颇为重要的历史遗迹,相关史料可谓丰富。若只单纯介绍它们曾经起过何等作用,不免让人觉得冰冷又隔膜。学生进进出出,狗子蜷卧看门;钱串叮当声不绝,伴猫入眠,则如在目前。古今中外之间,生活方式、思想习惯都有深刻不同,但“日常感”总还可以相通。你家有狗,我家有猫,一下子感到古人曾经都在这世界上生活过。这是真正严谨又富有人情味的复原。

了解一点历史有什么好处呢?对于洪流中的渺小个体,至少可以多知道前人们的选择。擦亮眼睛,审慎思考,在每一个新的境遇里,时刻准备拿出自己的选择。

今日新媒体编辑 何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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