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传说中的神农神犬:能集群战虎,却神秘消失

2019-07-14 09:21
湖北

原创:花落成蚀

花老师这几天都在神农架的太阳坪保护区。保护区的故事我们随后再讲,我们先来讲讲神农架的野人。

传说神农架有野人,但神农架传说中的动物并不只有肯定不存在的野人。有一种犬科动物的威名,不止神农架,流传在整个湖北西部山区和川、渝地区。传说,这种动物特别凶残,挖眼掏肛;但也特别团结,能够集群战胜老虎。

这种动物,可能真实存在过。

鄂西川渝的彪悍怪犬

在川渝版本的传说中,这种动物名叫“马老虎”或者“麻老虎”。大概每一个川渝人在小时候都被爷爷奶奶用麻老虎威胁过:“再不吃饭,麻老虎就来抓你了!”这个吓小孩的说法似乎也不止局限于川渝。我一个武汉人,小时候也这么被奶奶威胁过,她口中的怪物叫“马(mà)虎子”——不过马虎子似乎还有别的源头,和马老虎不一样,此处不表。

1956年,人类学家潘光旦大师调查川鄂,随行的记者张祖道写了本书记叙日常。里面对这种动物的传说有很详细的描述:

“马彪,这里的老百姓大都叫它为马老虎。来川鄂边境后,好多人都提起过,而且说法大同小异,可见这里确有这么一种动物,是生物学家、动物学家还没有注意到的。

中国人讲究相生相克,老乡说,马老虎就是老虎的克星,马老虎能吃老虎,它的头长得像马头,大家习惯叫它马老虎,山里有它在,老虎就不敢大声吼叫,声称它自己是‘大王’了。马老虎像狗那么大小,黄黄的毛,马头,长尾,行动极快,喜欢集体行动,一群一群的,在山里,一个跟着一个的到处游动。它们喜欢吃老虎、野猪,也有本领吃它们。马老虎见到老虎就追,追近后,纵身跳上虎背,先用尖利的爪子,把老虎的眼睛抓瞎,这样,老虎就跑不快。然后,它就咬老虎的屁股,把肠子撕扯出来,吃它的内脏,然后再吃其他部分。它们捕食野猪,也是这样,一个上去,一群围着咬,另外还有放“哨”的照顾。马老虎还知道在野猪经常来往的路途上埋伏,等它经过时,突然上前狙杀,这样比追捕更为省力。”

这段描述特别详细,都是当地猎人讲的故事。但是诡异的是,潘大师建议当地猎人抓上一只送到北京动物园展览、做研究,猎人们又纷纷表示难抓,以前也没抓到过。同样,神农架这边也没抓到过。其实川鄂的猎人非常厉害,解放初期,四川一省一年上交的野生动物皮张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老虎、豹子什么都有,独独抓不到马彪,我不信。

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来自神农架。他也跟我讲过类似的故事。所以,这次我刚到神农架,就问保护区的巡护员听没听过类似的传说。果然有。至少在太阳坪保护区一带,这种动物叫“扒沟子”。“沟子”就是屁股缝,神农架方言里代指屁股。扒沟子自然说的是咬屁股的传说。

神农架老猎人的说法

让我猜的话,马彪、扒沟子,大概还是豺。豺曾经在中国特别多,但后来又几乎消失了。它们捕猎就是集群掏肛,印度那边也有过豺群怼老虎的记录(虽然那个记录有点夸张,可行性有点低),说不定就是豺在消失后,其形象在故事中发生了异化,演变成了一种神秘动物。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南川木菠萝 老师写的这篇介绍文:

因为对这个问题实在感兴趣,我借保护区做社区调查的机会,托巡护员介绍了6位60岁以上的老猎人,向他们请教了扒沟子的问题。这些老猎人都来自太阳坪保护区周边的宋洛村和上坊村。不光这些老猎人,当地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声称见过扒沟子,这种情况不太可能是群体癔症,也不应该仅仅是故事。

问完之后还有一些疑点,但我更加觉得这种神秘的犬科动物就是豺。最主要是他们谈了很关键的两个细节:

首先,有三位老猎人特别提到,扒沟子的耳朵是立起来的,而且圆。狼的耳朵是立着的,狗有的立有的塌,但无论狼和狗,甚至是狐狸,耳朵尖都是尖的。但豺不是,豺的耳朵尖明显是浑圆的,而且比较短。这是个鉴别特征。

狼、狐和豺。

其次,几乎每位老猎人都提到,扒沟子很吵,声音和狼、狗不一样。豺的社交行为很有意思,它们有相当复杂的“语言”,有些叫声还很像鸟叫。这可能就是老猎人们说扒沟子很吵的原因。

在每次访问结束后,我都拿出在动物园里的豺的照片给老猎人们看了看。有一位老猎人当场就说这不就是扒沟子嘛;有两位老猎人觉得照片里的动物脸和扒沟子很像,但是尾巴有点短,身体有点肥——我拿的照片是在石家庄动物园拍的,那3只豺的尾巴都断了,而且动物园里的较胖很正常。这就对上了。

正常的豺尾巴比这个要长一半到一倍。

剩下的三位老猎人,有一位不确定,另两位的说法则与前面三位相反:他们二人认为照片里的是“豺狼”,和扒沟子不一样,扒沟子嘴应该长一点,也没这么胖。但仔细问他们豺狼有啥特点,他们二人想了一想,又表示神农架好像没有豺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点:有四位老猎人特别强调,扒沟子有的是黄的,有的是花的(或者说是麻的)。豺的颜色有个体差异,身上也会有一定的深浅不一,但大体上还是赤红或者赤黄色,群内似不会有什么差异。这一点有点对不上。但是这一点也可能是树影斑驳或者距离较远造成的。再者,还有一个老猎人说,扒沟子没有花的,就是黄的。

正常尾巴的豺,这个个体身上有一点深浅不一。

另外,在神农架的扒沟子传说中没有怼老虎的段落。当我问老猎人们有没有看过或者听说过扒沟子战老虎的时候,大爷们看我的眼神十分莫名其妙。

神犬的消失

既然神农架的扒沟子曾经这么常见,那么有没有人猎到过它们?六位猎人都表示此事闻所未闻。他们给出了三种解释:

1 扒沟子集群,人打不赢。这种动物至少五六只一群,拿着前装火药枪的旧式猎人怎么可能搞得定?

2 扒沟子套不住。似乎没有猎人套到过这种动物。我猜,大概是因为它们群居,而且比较聪明,所以不会上钢丝猎套的当?

3 扒沟子是神犬。有两位猎人提到,扒沟子是神农架的神犬,其中一位还特别提到扒沟子是“张五郎的干仗狗”。神农架多土家族,张五郎是土家族的猎神。有这一层传说加持,加上扒沟子似乎没有伤过人,神农架的猎人也就不会打它们。

“翻坛倒庙”张五郎。这位神君本是湖南瑶族版道教“梅山教”的启教正神。这个宗教在南方少数民族中传播甚广,土家族多有信奉。图片来自网易艺术频道。

既然没有人打,为什么扒沟子又消失了呢?

老猎人们都说不出原因。但他们回忆,扒沟子的消失,大概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事情,就是四五十年前。消失得如此之晚,大概就是神农架的扒沟子记忆如此一致,又如此鲜活的原因。

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消失呢?我觉得不太可能是生态崩溃的原因。现今神农架的动物丰富程度虽然比不上四川的很多地方,但也不算差,四五十年前的动物更是多。如今神农架还能养活豹,为啥零星的扒沟子就养不活?

有一位猎人提到可能是气候的原因。大概是在1972年或者1973年,神农架地区有一次很强的雪灾。他认为扒沟子就是那次全冻死了。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在那之后,比扒沟子更大的虎豹和更小的猪獾等动物都还有,为啥就独独把它们给灭了呢?

赤狐:擦,我也在神农架灭绝了?

我猜测,扒沟子在神农架地区灭绝可能是因为疫情。有五位老猎人回忆说,赤狐,当地叫“毛狗子”,也大约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彻底消失的。赤狐是一种特别强韧的动物,几乎遍布于北半球,特别成功。能让赤狐和豺这两种习性完全不一样的动物全都地区性灭绝的,大概只有一种犬科共患病了吧?

无论如何,扒沟子就是消失了,亦如川渝的马老虎,亦如全国绝大多数地区的豺。作为猛兽之首的豺,本来遍布于中国,但它们突然悄无声息的近乎全灭。这本身是一个比扒沟子、马老虎之谜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重要的问题。

看着老猎人们种在山坡上的玉米地,我不禁幻想:如果不害人的扒沟子没有全灭,那些频繁下山毁坏农田的野猪大概也不会嚣张吧。

PS:如果以物种调查或是人类学调查的范式来看,本文一点都不科学,也存在很多我自己的臆想。不能算作学术性的调查,仅能给各位当谈资罢了。

花蚀的人间观察(公众号ID:NatureTemple)

我是花蚀,曾经是研究鸟类叫声的,现在是个独立撰稿人、半吊子生态摄影师、狂热的神庙迷和金属党。出版过几本书,爱写点自己关心的东西,关注啦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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