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班上的学生集齐了一个动物园
坐标：广州
职业：教师
要做一条有梦的蓝色小鲸鱼。
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眼中的学生，在朋友们起的动物花名下，每一个都是截然不同的形象。读的时候觉得文字里是有爱的，让我想起我中学时的老师。
2019年第115 篇中国人的故事
文 | 鲸鱼
编辑 | 山山
班上的学生集齐了一个动物园。十四岁左右的人喜欢给取花名，我教的那个班上有小鸡、小鸭、小猪还有小王八......都是依据姓名里的某个字而取出来的花名。
小猪同学
一个班级里总有一个开心果，
就是那种他很喜欢捣乱，
但是不会让人真的讨厌他的那种人。
小猪同学皮肤白皙，内双的眼睛算是有神。脸上总会时不时在人中和鼻子边上爆一两颗小痘痘。因他皮肤偏细偏嫩还有点白，所以每次痘痘都是抢眼的部分。
他是班上永远的焦点，只是上课半节课就能刷出存在感的那种人，为什么？因为纪律很差。
初见小猪同学，他自己单人单桌孤独地坐在讲台右手边靠着窗户那排的最后一个位子。上课他喜欢喊“Z”/i：zek/。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喊这个字母，回来才知道是因为班上有个姓“郑”的学生，所以要喊。喊个“Z”就会全班开心好久好久，被喊"Z"的那位同学在傻笑，喊出“Z”的那位同学在大笑，全班听到“Z”的同学们一起狂笑，我自己也不明白这群初中学生的乐在其中。这个字母自带魔力吧。
后来有一天，他们开始叫我“Z老师”，原因是我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也是“Z”。
一开始对他的印象真的很不好，我还以为他是那种完全放弃学习的人，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接手他们之后的第一次单元测验，古诗词默写满分十分，小猪同学居然是班上寥寥无几的拿满分的其中一个。小人之心的我还想过他会不会偷偷翻书。
小猪同学就这样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的班主任说，小猪同学其实还挺可爱的，是全班同学的开心果，如果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是会很认真听的。这里感兴趣的事情，无疑是数学。
小猪同学需要我不断地和他强调，偏科是不行的，偏科是很难走得很远很远的。所以按照小猪同学的逻辑反推回来，“我知道了，老师你语文和英语都这么好，那你的数学一定很差！”
后来，小猪同学将他神奇的逻辑在班上传播，于是班上同学一致决定，Z老师数学很差。
小蟹同学
一边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一边是欢脱撒快的逗乐少年，
他应该是个双子座。
小蟹也叫小鸡。
小蟹在我眼中解读起来是一个可爱的昵称，小鸡是同学们开着玩笑说的。每次同学这样喊他的时候，他会有点愤愤不平但嘴角依然挂着笑容。
上个学期学校的名著阅读，他们的必读书目里面有一本《昆虫记》，一次阅读辅导课上我挑了两篇文章做精读练习，主要都是关于蜘蛛的，其中有一篇就是“蟹蛛”。选择文章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会对他造成影响，那天讲这篇文章时，全班就表现出异常的兴奋。个别纪律性较差的学生还会喊，蟹蛛！那天下课之后他跟着我回办公室，一路“质问”我，为什么要“欺负”他？
这节课的后果就是上个学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摆脱掉这个称号。
小蟹同学是标准的大双眼皮，14岁的他已经有了少年初长成的感觉，脸部有了比较明显的线条，和班上部分还带着孩子气婴儿肥的脸型不太一样。他应该是男生中算进入青春期比较早的，有时候班上的男生也会拿他开玩笑。一节语文课上，课到一半学生们被广播叫去检查脊椎。大概八分钟以后全班就回来了。有男生大声告诉我，脱掉上衣时看见小蟹肚脐以下部分长出了毛发。那时候他的表情比听到“蟹蛛”的表情更复杂一点。
他有一对不算很深的小酒窝，同学大喊的时候有时候他会大喊回去，有时候就只是一笑置之。那次体检回来，班上调皮的男生当着女生和老师的面这样喊，他有点害羞了，看到他笑了有点脸红。
小蟹同学是班上比较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之一，后来才知道他是班上的班长。班上有个讲话嗲嗲、很小公主的女生一直喜欢围着他，听说其他同学说，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后来小蟹同学觉得那个女生有点做作，提了分手。但我看得出来，那个女生还是很在乎他，两个人之间也总会些什么。问他，他是死不承认的。
学校禁止早恋，但是现在的学生比我当时的情感世界丰富多了。在班上，同学透露，小蟹同学就已经有两个前女友了。班上男生女生错综复杂的感情线，画起图来应该会比电视剧还精彩。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能力，都需要慢慢学习。纯纯的感情，以后也算是珍贵。
小龟同学
他是班里唯一讲话带儿化的同学
爷们儿的性格里带着南方男生的温柔
怕爸妈的混合双打、还喜欢耍赖
小龟同学曾有一段时间被叫成“王嘉尔”，后来其他男生觉得叫这个名字把他叫得太帅了，于是从他的姓氏里硬是组了个词。这个班里唯一一个讲话带儿化音的同学，回答问题一次就让我记住了他——“咦？这位同学的普通话不错哦！”
“他是北京的！！“当时全班一起吼着回答我。
小龟是一个单眼皮的大男孩，脸型是有国字脸潜力的脸型。其实看他长的样子，确实是有点北方男生的感觉。毕竟在一个班都是讲广东话的秀气南方男孩子当中，他是那种长得比较爷们儿的样子。
这么爷们儿的孩子，却特别怕妈妈。
课上他不会特别爱捣乱，第一次收到缺点纸是因为缺交了五次作业。对于其他同学来说这张要拿回去给家长签名的纸张并没有那么恐怖，对他来说却不是的。
语文课下课他跟着我回到办公室。已经放学了，他拿着他的缺点纸。“老师，我保证以后不缺交作业了，你把这张纸拿回去吧。”
“你保证的是以后，那之前的你得承担啊，拿回去签名。”
“不行，我妈会打死我的。”他说，“你不知道我妈可凶了，等下她还会叫上我爸一起混合双打的！”
看到他对缺点纸的反应如此强烈，我决定去了解一下他的家庭。发现那是非常重视孩子学习成绩的家庭，他的爸妈之前都在北京，妈妈是河北人。可能北方一直以来学习氛围就比广东这边更浓重吧。家中排第二，哥哥已经去了英国读书，以后他应该也会出国读书。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弟弟，听说比他还学渣。
最终半小时下来商议的结果就是写了一张上课认真听课，下次单元测验一点会及格的保证书。自那天以后的那一个月，是我见过他学习最认真的一个月。上课再也不讲话开小差了，积极配合，认真思考，捧场回答问题，小眼神里满满都是求知欲。
下一次单元测验，他考了66分，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从那以后，又打回原形了，理由是：老师，我只承诺了下次单元测，我做到了，我自由啦！果然，对付他们，我还太嫩了。
小熊
小熊是他的笔名
他是这个班里格格不入的灵魂
没有同学给他起花名，因为在这个班里
他没有朋友。
那一天放学，办公室外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小雨洋洋洒洒地落着，到处都泛着水气和湿气。小熊来到办公室，问我，“老师，你自残过吗？”他喜欢看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喜欢写悬疑带血腥的小说。对于他问这样的问题，我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问我怎么看这种行为。我说，这种行为挺傻的，伤害自己有什么用？
“有道理。”这三个字是他习惯的回答，我以为他估计又是在写他那些悬疑的小说。大约过了20秒，他慢慢说出几个字：“老师，我自残了。”他掀起他外套的袖子，整个手臂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痕。
他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需要伤害自己，只是觉得很愤怒。用订书钉划伤自己以后，心情好了一些，但事情并没有得到好转。我知道他的想法比同龄的很多人成熟，也知道他和班上同学相处不太好，但看到他这样，我还是震惊到了。
“我觉得他们都很坏。”小熊这样形容他的同学，“他们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他们上课一直讲话，吵闹，扰乱课堂。下课都满口脏话，满嘴污言秽语。”
“所以你选择伤害你自己？”
他陷入了沉默。
这个男生在我教他们的第一天，他就来和我聊《道德经》，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小学霸，满腹经纶博学多才的那种孩子，后来渐渐就发现，他各科成绩都不好，不是博学多才，不博学更不多才。把卷子拿给他叫他拿给课代表发下去，他都做不好。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合的东西。
他喜欢看恐怖小说，而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血腥暴力的文字是怎么能出版出来的。他自己喜欢写小说，之前是每天把写作业的时间拿去写自己的东西。曾经非常骄傲地拿过来给我看，我也非常认真地看过，发现其实就是语言的积累还不够，写不出来什么实际的东西。有时候我会说他这是在舍本逐末。有时候自己也会矛盾，鼓励他追寻自己想要的那个梦吧，中考和高考赤裸裸的竞争就摆在那儿。已经是一个大人的我，知道如果前面这段路如果他没有好好走，后面他可能会很艰难。又有时候也会想，有自己的梦想，不好吗？我为什么要成为那个扼杀他梦想的人，不是应该保护这个刚刚萌芽出来的小种子吗？
于是各自退一步，只是告诉他，可以坚持自己喜欢的，但是得先把自己必须做好的事情先做好了。
那天他来找我说他自残了，其实是选择信任我，觉得可能我可以理解他。我没有表现出任何过多的情绪，只是想很客观的告诉他这个行为对他的伤害。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和他聊了快一个小时，后来实在是太晚了才回去的。
大概过了五天，他又来办公室找我私聊，问我他应该怎么做，是应该出淤泥而不染还是同流合污？
我告诉他不能把自己的同学当成淤泥，这样的定位本身就是错的。他不喜欢男生们的打闹，不喜欢女生间的争吵。同学也不喜欢他，说他打小报告。初一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他就是因为和老师报告了同学的事情被同学讨厌的。在这个班级里没有朋友所以他自己也会觉得所有的人都会讨厌他，觉得自己的一点差错别人都会死死的记住，平时没事在教室里也是时刻注意着同学是不是在骂他......
那天说了很多，聊了很多。那天晚上快11点了，他的妈妈发了消息给我说，他那天放学回家特别开心。他的妈妈说他从上初中开始就没有一天回家是开心的，和我说谢谢。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我已经渐渐记不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但上周模拟考，他的语文终于及格了。教了他快一年，这是他第一次及格。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把犄角旮旯的琐碎回忆，都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