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天外魔花》:被“豆荚人”支配的恐惧

兔恰恰
2019-07-16 22:05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是一部老片,看看当年好莱坞是怎么鼓捣外星人入侵地球的。

在内容创作讲究多元探索的好莱坞,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题材,似乎每隔一二十年就要大范围地流行一次。而每一回流行,无不伴随着某种政治需要。对照片单,不难发现,上世纪50年代,70-80年代,90年代末期都是“外星人入侵”电影大热的年代。和诞生于第一批婴儿潮时期的后二战孩童一样,一同见证了美苏冷战从开始到瓦解的全部过程。

不过,上世纪50年代,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题材,还只是新兴的B级片题材,被末日绝望情绪支配的恐怖气氛,远远高于科幻想象。因此,这个新兴的片种,很快发展成了带有公众辐射性质的政治隐喻片。虽然,随着航天科技的发展,科幻电影有了越来越成熟的理论指导,外星人入侵也逐渐和玩弄血浆、怪物模型的B级片决裂,正在被划分到末世题材当中。然而再也没有哪一部末世电影带来的震撼感,可以和《天外魔花》(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的心理惊悚式惊吓相提并论,那是一种被洪流一般的人类社会瞬间淹没的恐惧与窒息感。

《天外魔花》海报

在电影上映的1956年,美国人民刚刚走出麦卡锡主义的阴影。有人形容麦卡锡主义者对待共产党的暴力手段,如同萨勒姆审巫案一般,宁肯错杀,不可错漏。高涨的极端情绪,必然会导致反噬。在电影上映的那一年,麦卡锡主义的阴影仍未消退,冷战仍在持续升级。影片关于外星魔花“豆荚人”的入侵,就像笼罩在平民头顶的政治阴霾一样,对人类失去自主权做了最恐怖的群体描画。虽然没有人自愿放弃自由思考的意志,但是每一个变身后的豆荚人,都如同机器人一般,制式化地执行大脑发出的生存指令,而感受不到快乐。这样的电影,简直是为了描绘冷战的极端意识形态专门准备的。因此,电影上映后,很快得到了各路影评人、社会时评家、专栏作家的好评。解读也同样五花八门。

前面已经说过,《天外魔花》不是成熟的科幻片,它是带有科幻色彩的恐怖片。然而它既没有怪物,也没有血浆和谋杀,但它依然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多面的恐怖电影之一”。故事讲述了一个虚构的小镇里,外星魔花吞噬了镇上人们的情感,把地球人都变成了无情的复制品。由于魔花是通过豆荚开花的方式,趁人们熟睡的时候,进行偷梁换柱,发现了外星人秘密的男女主开始了不眠不休、逃离小镇的一天一夜。

《天外魔花》剧照

虽然是睡一觉起来就失去了情感,但小镇上的人,是随着影片时间的推移,一个个被吞噬掉的。从小范围的个体,到一个小镇的群体。当无情感状态的群体向男女主角围攻时,男主的一番申诉点出了电影将人引向恐惧情绪点的中心:没有爱、没有情感,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仅仅只剩下生存的本能,我们不能这样生活。

即便是行尸走肉,或许还存在各自凌乱的秩序。但豆荚人却是像成群结队一般涌来,可以批量地流水化生产,在这里,同质化是必然的结果。这不是病毒可以被杀死,而是社会意识形态压迫下,对人类失去自主权、自由思想之后的恐怖设想。

《天外魔花》剧照

男主角那一番关于“我想要有爱的生活”,特别像一个人群中的疯子,发出了微弱的人类之声。

这部电影的制作总共只花了41.7万美元,拍摄周期只有19天,却在当年取得了300万美元的票房收入。紧随其后的是烂番茄高达98%的新鲜度,还曾被《时代杂志》选为“美国电影史上最恐怖的25部佳片”之一。2008年又被美国电影学会选为十大经典科幻片,与《2001太空漫游》等并列其中。但是对于这部电影,究竟有多深刻的政治隐喻,影史从来有不同角度的观点。

大多数的影评,都在影片带有政治寓言的看法上达成了共识。一部分人认为本片是在反麦卡锡主义,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电影是在表达苏联共产主义对个人自由意志的侵蚀和掠夺(也就是说他们恰恰认为本片反的不是麦卡锡,而是反共)。

《天外魔花》剧照

在《恐怖片研究图册》一书中,作者卡洛斯·克莱伦甚至预见了这部电影将改写科幻片电影史——它的确做到了。他将朝鲜战争与政客演讲的公众洗脑意识,与本片进行了对比分析。

AMC电影网给出了一个总结式的评价,几乎把那个时代的种种意识形态斗争与社会争议性热题全数了一遍:这部电影激发了各种各样的解释,从共产主义理想近乎偏执的有害传播,到麦卡锡主义大面积疯狂地扫射群体;豆荚就像是尚在萌芽的大面积杀伤性武器,象征的是核武器战争,而人类的群体意识殒灭,都是通过麻痹感知与精神疾病等完成的。男主人公的奋力挣扎就像是人类绝望的最后一搏,但他也成了人类意志自由表达的最后火种。

《天外魔花》剧照

尽管媒体有各种各样的解读,在1998年,男主角凯文·麦卡锡却在杂志采访时透露:他和原作者早已沟通过这个问题,原作没有表达任何的政治隐喻。他也一直把这部电影当成是一部B级片来看待。原作者杰克·芬尼更想撇清,他一直在采访中强调,小说虽然是他写的,但是剧本是丹尼尔·梅因沃林写的,电影是唐·希格尔拍的,他作为一个科幻小说作者,从来没有想过要在科幻小说里表达政治观点。

当然,之所以电影最后看起来有这样那样的解读,的确是导演唐·希格尔和编剧丹尼尔·梅因沃林自己的想法。这里有个有趣的小细节,梅因沃林在麦卡锡主义时期,曾因为自己的左翼立场,而被好莱坞列入了黑名单,受到过政治迫害的他,大概也是从中受到了什么启发。其实,电影原本在小范围试映前,有很多政治隐喻的黑色幽默,但是提前观影的观众反响并不看好,有人看不懂这些黑色笑话,也有人认为幽默和严肃的惊悚氛围混在一起很怪异。所以,正式上映前唐·希格尔把那些政治宗教哲学式的说教都给剪掉了。否则,故事的多元解读性会大大降低许多。

《天外魔花》剧照

在1994年,电影被美国国家图书馆收入到美国国家电影注册簿,因为其“在美国的文化、历史、美学价值里,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力”。现在没有人敢想象,有哪一部B级片可以像《天外魔花》,可以从人文角度去展现时代缩影。文化价值上,上世纪末期,豆荚人(“Pod People”)甚至是一个流行词组,专指那些看起来没有感情的复制品。

殊不知当年,这部电影拍摄时,也是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制片人刚刚因为谋杀指控不成立,从牢里被放了出来,他的工作室几乎要一蹶不振,所以拍摄时拼命想着节省预算。电影预计在20天内拍完,主创团队一个礼拜只能休息一天。为了表示极度紧张和恐慌的状态,男女主人公在电影中,是真的睡眠不足,尤其是男主,反复拍摄逃跑的场景。最后一幕他冲向高速公路,是完全没有特效的实拍。而且当时是黎明,凯文·麦卡锡又是一夜未眠,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他真的随时可能被车撞。

《天外魔花》剧照

至于他们第一次看见魔花喷出复制人的模样时,为了让演员们吓得冒汗,剧组往他们脸上喷蒸汽,可怜的女配对蒸汽过敏,大家都被蒸汽搞得非常难受。

大概这些吓人但逼真的拍摄方式真的对本片贡献很大,虽然这部电影是那么有名,影史目前已经有了三次翻拍,华纳影业还打算进行第四次重新翻拍,但再也没有哪一次翻拍,能获得第一部的高赞誉。毕竟,政治隐喻在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新鲜了。至于对末世绝望的恐惧,自由意识丧失的恐吓,也在各种影视剧运用得过于泛滥了。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