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笔记 | 兰州,我心,我家

2019-07-05 10:57
上海

原创:乡愁青年

《一生最美的阅读笔记·乡愁笔记》

如果说华夏文明是一棵参天大树,那么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叶落归根”,每一片叶子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归宿。因而在生命的黄昏,很多人会希望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但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其实并不能体会这样的情感。

兰州,一座西北偏北的城市,关于它,我有太多记忆,有我见过的,有我听来的。我记得正宁路的夜市,一个个商摊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各式的灯如同白昼,烤羊肉、烤鱼、牛奶鸡蛋醪糟……各种香气交织相融。我记得穿城而过的黄河,河水时而清澈,时而是沙土的黄色,快艇在河面留下一道道白痕,泛起的河水轻轻拍击沙滩。我记得清晨的第一碗牛肉面,有着诱人香气的汤为画布,那一抹鲜红的辣椒油是天边的朝阳,碗中拉面是奔涌的黄河,黄河两岸,香菜蒜苗构成青草松柏,切丁的牛肉,切片的萝卜,大抵是羊皮筏子与片片河滩。我记得黄河铁桥上曾经发生与正在进行的历史,中苏飞行员曾在它的天空与日寇激战,人民解放军战士高举鲜红的旗帜,踏过马家军的防线,将希望播撒两岸青山。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许是生活得太久,所以记得太多东西,但不知不觉间这一切又在悄悄改变。说来,我虽在兰州出生,却至今还不会说一口地道的兰州话,这和我的家庭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从小生活的小区里,和我家来往的邻里之中有许许多多像祖父祖母那样,为了支援大西北而来到这里的老人。大家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交流,偶尔也会加入一些方言。所以我直到上了初中才开始越来越多的接触到兰州话,我现在会说的那几句兰州话还是在寄宿制高中与同学全天候交流当中学来的。

故乡,对我而言是一个个熟悉也陌生的地名。祖父说,四川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亲人,有这个家族的过去,也许也该有这个家族的未来。祖母说,丹阳是我的故乡,我有生之年该回去看看的,那如梦的江南。母亲说,武山是我的故乡,这西北的土地有夜光杯,有年夜的社火,有我的姥姥,还有我小时候抱着我串门的舅舅。这些都是故乡,都是熟悉也陌生的地方。是他们的故乡,也该是我的故乡,他们都有东西想要带回去,他们也总在生活里寻索着故乡的模样。

小时候,刚搬进我现在住着的小区时,窗前是一片空地。祖父祖母申请在这些土地上种上东西,于是乎院子里一些住户像祖父祖母那样用细细的竹棍编成篱笆围住的小菜园。我们家的菜园有三处,是院子里面积最大的,也是植物种类最多的。那两处分散在围墙下,种着许多蔬菜,种类时常在变化,所以有些也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上海青是一定会有的。丝瓜、扁豆顺着竹棍、木条编成的架子爬上围墙。我印象最深的,是窗前最大的那片地,是一个小花园,一条小道将小花园分成两半,除了少量的蔬菜,种了一些种子如地雷的紫茉莉,一些月季,两株大丽花,那是祖父祖母的最爱,甚是好看,来往的人总要停下来欣赏几番。跨越南北的架子上种了金银花和葫芦,这都是我记忆很深的东西。小学六年级开始,头上陆陆续续长了很多青春痘,祖父用金银花给我泡水服下,坚持了约莫一个礼拜,那些难看的痘痘一一消去。架子上那葫芦藤曾经长出过很多葫芦,有大有小,有一个比巴掌还大的葫芦生的最为好看,匀称的身材,光滑的外表,那应该是我拥有过最接近完美的葫芦,亦是我童年的爱物。后来那个发黄的葫芦和许许多多儿时的玩具一起就像门前的花园菜地消失在了旧时光里。不记得是哪一年,门口的菜地与花园被物业改成了一片小区绿化带里常见的那种绿植,叫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因为我还是十分喜欢那个小花园,喜欢满目的绿色,喜欢花丛中的蜂飞蝶舞,喜欢那些叫不上名的小昆虫。它是我童年里重要的存在,是我曾经引以为荣的存在。

长大后,记忆里那花园,更是一种重要的记忆符号。小时候以为它对于祖父祖母来说,也仅仅是一个打发时间修养身心的花园,后来我发现也许不仅仅如此。祖父对于园里的植物甚是疼爱,精心料理。阳光明媚的时候,他喜欢拿着折叠椅坐在园子旁边的水泥地上。他精神很好,八十多岁的时候还喜欢每天出去走走。戴上黑色或者白色的帽子,带上折叠椅去黄河边散步。有时候早上出去吃个牛肉面,中午喝个酸奶,他常常提起在四川吃的肥肠面,六个铜板一大碗,吃的十分安逸,我对于肥肠面的执念就来自于此。祖父步速很快,一上午能走很远的地方。他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去了太多地方,其实还是孩子的时候,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父母亡故的时候,他才六岁,兄弟五人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人啊,总得要寻一条活路。他去街上卖过卷烟,被人骗过。他在店里当学徒,受不了非人的待遇就逃了出去投奔担架团当理发师的兄长,年级太小,拿不动枪,便给连长太太当勤务兵。后来,能扛起枪的时候,就随着部队出了川,去了很多地方。初中的时候,我曾试图给祖父写一本回忆录。我用了一个上午听那些陌生的地名从他口中蹦出,那些我无法去想象的经历,他说起来是那般平静。回忆录到现在也只算是写了一个大概脉络,就无法再继续下去,这成了我心头最难受的遗憾。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回到那个上午,告诉当时的自己迟一点去吃午饭,再迟一点,还有就是不要因为校园暴力自暴自弃,好好念书,完成那本回忆录。雨天的时候,祖父常常一个人坐在靠近花园的房间,望着窗外,他在想什么,我无法知道。故乡?不,在我的记忆里,他去过很多地方,从一个苦命的孩子成为下级军官,专业后又成为单位的干部,可是他应该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在仁寿县的亲人也早已在成都陆续安家。故乡,应该是充满苦难与灰色记忆的。哪里是故乡,差点安家的云南,驻守过海防的浙江,还是最后定居的兰州。

我记得祖母常说起她的故乡,她长大的那个家,房前屋后的花卉与蔬菜,房子附近的鱼塘。祖母常常会说园里什么植物在老家是没有的,什么是种在儿时的家哪个位置的。祖母有收集种子的习惯,她常说要把它们带回老家,种在房前一定很好看。尤其是这几年,祖母身上出现阿尔兹海默症的一些症状的时候。她说,想把种子带回家的时候,我格外难过。她想回家,不管是坐飞机还是旅途漫长的火车,她想回去。我知道,这很难,她出门会在小区里迷路。有一个晚上,她很久没有回来,我和父亲分头去找。我还记得,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一个人,空气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绝望。看不到光,看到的都不是光。我对亲妹妹十分严厉,因为祖母有时候无法分辨钱的面值,妹妹要了钱却不找零,每当这种时候别我碰到,我都会发火。祖母常说,想要存一些钱,她想回家,也许手头有钱,她心里一定就有希望。她记不清有没有吃早点,记不清吃了什么。她记得也时常念叨关于故乡的一切,门前种着什么,种了多少,小时候天不亮去叫同学起床去念书,在空地上练兵的日本兵,丢了买铅笔钱的慌张,还有那个教她们进步思想最后被人害死的教书先生……故乡,是远方,这般断肠滋味。

对于我的生命,兰州最后一定会是很重要的存在,可是我说的,大抵也只是我记忆中的兰州吧?因为我生活的兰州,它在不断改变,变得渐渐陌生。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我从我家附近一个新建的小区路过。这条街曾有一排排上世纪建成的老旧楼房,那是父辈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小的时候也曾住过。整栋楼的风格,有着那个年代的特殊气息,是城市的记忆,是时代的纪念品。那片新建成的住宅区的一部分也曾是几栋这样的老式建筑,我的两个朋友曾经住在那里。其中一个是我小学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玩,互相抄作业,好事,坏事,都曾做过。后来我们的关系就淡了,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就像我不记得那栋楼什么时候拆迁。看着风雨冲刷这条街道,看着这些老旧的建筑盖起了新楼,看着孩子玩耍的小道砌起了水泥墙,看着斑驳的墙体重新粉刷灰蓝的颜色。住在楼里的人来来走走,楼依然在那里,可是记忆与情感变了又变。那时的我觉得,故乡,应该是一种记忆。

那天坐公交回家,突然发现用了很多年的站名不知何时换了名字。这么多年以来,这个以我曾经念书的小学命名的站名对我来说亦是家的一种符号。有亲朋要来我家,我都会告诉他们,“在‘兰石小学’下车。”虽然这个学校在我念书的时候就已经更名,但是因为对于许多在这里生活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归家的符号,是港湾,是灯塔。听到它,即是回家。站名在变,街景也在变,我曾经熟悉的街在一点点陌生,门口的药店、川菜馆还是原来的样子,却也有许多店铺又换了门面。

在小区里碰到了一个经常见我的老太太,我对她印象很深,可是从没有哪一次会像这一次有很多感慨。她总是穿着旧军装样式的长裤,黑色的外套,白色的鸭舌帽,然后坐在路口抽烟。她的精神很好,总带着笑。可我那次见她,穿着红色冬装,拄着拐,步伐缓慢。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我一直觉得时间日子会像我爱听的那些慵懒爵士乐一样,可以晃晃悠悠地过。原来,一切都在悄悄改变。就像那棵大柳树,它十分粗壮的树干,承载着童年里无数个关于夏天的记忆。也许正是因为这座庞然大物太过庞大,有一天来了很多工人,将它的枝叶砍下。光秃秃的高大树干孤零零矗立在那里,一整个冬天。像一个火炬,等待着普罗米修斯将它点燃。每每路过,都会想起它曾经的模样,想起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如今,树干枝叶繁茂,满目绿色。对于它,对于我,都是新的开始。

我喜欢沿着滨河路散步,喜欢它春日的生机盎然,喜欢它夏日的晚风蝉鸣,喜欢它秋日的落叶飞舞,喜欢它冬日的满目荒芜。我在这里用走路的方式释放了太多负能量,看着无言的黄河与河畔草木汲取过振作的希望。中考失利,我沿着这条长长的滨河路走了整整一个夏天,疲惫到可以在长椅上坐着睡着,路灯下飞虫飞舞,河水被夜晚染成黑色,我恍惚的记得不远处的长椅上一对情侣依偎耳语,那晚夜色平淡,风很温柔。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约上好友来吹风,来散步。那些曾经与我来过这里的人,有的各奔东西,有的不再联系。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满目都是旧时之景,身边却再无故人,于是,这里也变得陌生起来。

忽然想起黑柳彻子在《窗边的小豆豆》的后记中写过的一段话,“当时,巴学园所在的地方,从东横线的‘自由之丘’车站走三分钟就到了。现在,那里是‘孔雀超级商店’及其停车场。这之前我有一次因为非常怀念巴学园,虽然明知道那儿已经完全没有过去的样子了,但还是忍不住开车去了那里。到了现在的停车场附近,我想起了电车教室、运动场...想.要好好地看一看,就慢慢地开着车。正在那时,停车场的大叔看到我的车,冲着我大喊:‘停满了!停满了!不行!不行!’我很想说,‘我不停车,我只是在回忆我的小学。’但我知道,谁也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于是只好匆匆离开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悲哀,坐在奔驰着的汽车里,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上大学后,我依然保持着高中时代养成的买杂志的和《环球时报》的习惯。只是离学校最近的书报亭也需要坐十多分钟公交才能到达。于是,在大一的一整年,我每周都定期去那里。经营那个书报亭的是一位老爷爷,去的次数多了,那位老爷爷便每次会给我预留当日和前一日的报纸。这样的习惯我保持了一年,即使不买报纸,也会每周去那附近转转。直到某一天,那个书报亭不见了,草坪前只剩单车二三,地砖上还残留着它曾经存在的痕迹。我也就不再去那里了,虽然我是个恋旧的人,是个时光路上的拾荒者。

也许就像这样,我对于兰州的情感,是一种对于某些记忆的载体。这记忆,也许是老旧的楼房,是大柳树下长发飘逸的背影,是旧地,是故人。只要记忆尚存,就不怕街道陌生,记忆里的人与事都还是先前的模样。

我想趁年轻去远方看看,就算最后再也无法归来,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难过。但是我会带着回忆远行,故乡就在心里,吾心便是故乡。

(张雨成,兰州文理学院17戏剧影视文学班学生。返乡导师:严英秀,作家,评论家,兰州文理学院教授)

作者简介

我是兰州文理学院文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张雨成,就像喜欢慵懒的爵士乐与调酒一样喜欢文字。平时喜欢用文字记录我的脑洞和生活,经常写一些小故事。努力让文字变得温暖有趣,希望每个人都能从我的故事杂货铺找到快乐。

兰州这座城市,我见过她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她晴天的样子,雨天的样子,她独特的韵味随时都有特别的魅力。希望大家都去用心感受她,喜欢她,这座我有太多记忆的城市。

文|张雨成

《一生最美的阅读笔记》 出品|头号地标

领衔主编|李辉 朱大可

人文指导|叶开 出品顾问|单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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