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可以被当做“故事”新编的话,怎样才能出“新”

2019-07-06 10:03
上海

本文原标题:《小说可以被当做“故事”新编的话,怎样的故事,和怎样的讲法,才能出“新” | 编辑谈书》

原创:傅小平

今天的头条,是关于虚构与非虚构关系的阐释,继续带来的这一条,则在另一个脉络上进行了思考:小说是什么?如果说小说可以被当做“故事”新编的话,怎样的故事,和怎样的讲法,才能出“新”?

《水浒传》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部经典作品,而通过作家李黎最近推出的《水浒群星闪耀时》,水浒的一系列故事的“新编”,是否能够达成出“新”的效果?在读完这本书后,我们的同事有话说。(哦,对了,我们时不时推出的“编辑谈书”,都是各位同事在工作之余以“爱书人”身份的读书感受,也算是我们的自留地吧,今后也会坚持下去的,也许还会向更多可能的文艺类别拓展,希望大家喜欢。)

“故事”新编

傅小平| 文

小说从发生学上讲,是一种向后看的艺术。因为小说离不开写“故事”——过去的事。谁会有超能力把还没发生,或者说哪怕下一秒就要发生的事提前写进小说里呢?

我们读到一些科幻小说、乌托邦小说,把故事背景设定在遥远的未来,也不过是小说家们根据过去与现在的经验做出的一种合理的想象与推测。当然,一部小说发表后,它的意义空间是敞开的,也或许包含了某种前瞻性。像卡夫卡那样的极少数天才作家,可不就是小说家中的预言家吗?

■ 鲁迅《故事新编》图 陆燕生绘

但我还是要说,所谓小说,无非是“故事”新编。我这么认定,至少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有一类小说本就改编自远古神话或经典作品。像《故事新编》,就是鲁迅先生在“博考文献”的基础上,“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写成的。第二层是从延伸意义上说的。我很是赞同诺斯洛普·弗莱的神话原型理论,总觉得西方很多被后世奉为经典的小说,与古希腊罗马神话、史诗,以及《圣经》等原典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而很多当代小说里写的人和事,也能从经典名著中找到影子或源流,要不何来当代“包法利夫人”之类的说法?所以,俗话说的“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有其道理,但故事可以新编,“故事”也理当有新的讲法。

青年作家李黎的写作,就涵盖了两个层面的“故事新编”。他的小说新作《水浒群星闪耀时》里的人物乃至故事套路都取自《水浒传》,但他并非讲古,而是讲的颇具当下性的故事。这从缘由上是说得通的,一则人名充其量只是个符号或代码,二则宋江、林冲、武松式的人物,现如今也定然是有的,无非西装革履,出入办公楼、写字间,不那么容易辨认而已。但和新历史主义写作不同,李黎甚至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博考文献”,学习、研究过《水浒传》。他只不过是想把这类小说写得好玩一点,要还能过把“段子手”的瘾,感觉更是相当良好。

■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3月版

本书很多篇目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现实处境,我也无可避免地活在现实(包括史实)及现实思维之中,而且,任何时空的人都有一个最大的现实,即生存,所谓“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称这些故事为“借古讽今”。古代不是借鉴的对象,今天不该仅仅被讽刺,聚焦具体问题并用隐晦嘲讽的手法写下来,不是一个小说家的核心任务。

因此,这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短篇小说集,一切皆为虚构。书里的每一个人身在梁山时怎么想怎么做,取决于他此前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他身边的人,更取决于人生的路有哪些、怎么走。就内容而言,我希望能写出梁山个人及群体的荒诞、悖论、迷茫、混乱、绝境,乃至生不如死。我希望本书中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都有一种剥去光环的真实,也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感伤,可以让人想到假如我置身其中该如何自处。这份“现实感”不仅针对眼前,更针对未来和存在本身。

——节选自李黎自序

惯于从小说里寻找意义,寻找阐释空间的批评家们,自然不太赞同他这样“自甘堕落”,虽说当“段子手”也着实是个技术活,绝非寻常人等能玩得起来。当然了,一部小说要读下来,单只是引人“哈哈”笑上两声,是没多大意义的。但话说回来,为意义而意义,也会让小说别扭、无趣,甚或是不堪重负。有时反倒是拒绝意义,或把意义悬置,能让写作明心见性、直抵真实。要当真能做到这一点,即便作者本人不追求意义,他的小说也至少会有那么点意思。

读李黎《内详》这样的小说,是能读出一点意思的。一帮调皮捣蛋的学生为取悦不擅长恋爱的老师,伪装成暗恋者给他写“情书”。虽然邮寄地址“内详”,但终究被老师发现了,师生之间的关系,及各自的命运走向由此变得更为复杂。小说最后,一位叫江雅琳的同学问叙述者“我”的那句:“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着实高大上,但小说的那么点意思,或许不在于陡然间的这一“升华”,而在于让人读出了“含泪的笑”。要我说,李黎两个层面的“故事新编”,不过是一根枝条上结出的两朵花,并没什么高下之别,但要都能让人读后不只是“哈哈”笑上两声,还能笑中带泪,笑后有回味,他的写作也就得了造化了。

-作品节选-

时迁胖了五十斤

李黎

一天大雪,没有战事,兄弟们挤在屋子里烤火喝酒。外面实在太冷,好些人不断地往火里挤,往火焰上凑,看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烧掉取暖。在挤的过程中时迁被几只大手扒拉出来了,先是从火边被拨到旁边,然后是被拨到了外围,最后干脆被一脚踢出了屋子。

这个屋子容不下他。

时迁走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雪花,忍不住感慨:“天大地大,我算哪一片雪花啊。”

远远地一个黑影走来,时迁扫了一眼,本来不以为意,但是黑影身形怪异,有些倾斜又不乏沉重,时迁就留意看着。黑影穿过重重叠叠的树木,拨开又密又厚的大雪,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近了才发现,是军师吴用。

不等吴用开口,时迁凑上去问:“军师,我刚才看你身形奇特,有武松的虎威,有杨志的猥琐,还有阮小七的飘忽,您老最近是不是在练什么独门绝技?”

吴用咳嗽一声说:“在下只是一个书生,哪里学什么绝技。身形独特,是因为天冷地滑,之前摔了一跤,尾椎骨可能裂了。”

时迁一看,这是个讨好军师的好机会,二话不说,扛起吴用就往自己营寨跑去,吴用手刨脚蹬地问:“时迁兄弟,你这是干嘛……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看见啊。”

时迁停下脚步,诧异地看了看吴用及左右,虽然天寒地冻,但是依然有一对对军卒在站岗和巡逻,甚至有擦肩而过的。也就是说,已经有很多人看见他们两个了,这还不包括屋子里望出来的目光。

想要不被看见,那只有上房了。

时迁不顾饥寒交迫,深吸一口气,扛着吴用上了房顶树梢。随着一团团雪球落在雪地上,时迁把吴用扛进了自己的屋子。吴用满脸绯红,处在半昏迷状态,时迁把他翻过来,轻轻揉着尾椎骨那里,也就是屁股外沿和内沿。吴用非常享受地发出了婴儿般的呻吟声,然后睡着了。

几天后,还是大雪纷飞,吴用把时迁请到了中军大帐。

时迁带着几分兴奋和满足,蹦蹦跳跳过来了,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吴用。他心想,我花了一个多时辰,又是揉又是摸,把军师的尾椎骨治好了,现在喊我肯定是有好事。

吴用说:“时迁兄弟,我那里又有点痛,钻心。可能是天气太过严寒,也可能是我平日里操心太多,麻烦时迁兄弟再帮我治疗一番。”

时迁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只要能继续服务军师,事情也总没有那么坏。吴用似乎看到了时迁的心思,亲切地微笑说:“时迁兄弟,我年纪也不小了,恢复起来不会那么的快,所以实在是有劳你。不过呢,还是希望不要被人发现,你觉得怎么样?”

时迁还能说什么呢,扛起吴用,从一个微微打开的窗口窜了出去,然后在戒备森严的梁山中军和漫天的大雪中,把吴用背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放到床上。

吴用已经安然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沉浸在太平年月的美梦之中。在那个梦中,吴用看到自己娶了三四房老婆,连自己都羡慕自己,自己一直和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交往着,和张三李四等人并称“山东七子”,和王五并称“南王北吴”,和钱七胡八等人被称作“宣和八杰”,和欧阳独孤等人并称为“梅兰竹菊”……自己写下的诗文像春雨一样洋洋洒洒,洒向人间都是爱。

见吴用一边睡一边笑,时迁有点不忍心,但还是脱了吴用的裤子治疗起来。时迁的跌打损伤药是一绝,色香味俱全,徐宁等在东京享受惯了的人,甚至编一些借口跟时迁讨药然后泡酒喝。

好半天,吴用长叹一声,醒了,扭头看看时迁,妩媚地一笑。

时迁也谄媚地笑笑,慢慢地说:“军师,能不能跟宋大哥商议一下,不要让我干什么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了。当然,我挺合适干这个的,但是你看其他三位,乐和、段景住和白胜,他们实在是太差了,很多次我都顺利刺探到军情了,都被他们给搅和了。再说了,他们谁能把军师你悄无声息地背来背去的。是不是让我换个事情做做,实在不行,让他们三个换个事情做做,我重新训练几个手下。”

吴用答应考虑考虑,随即他闭上眼睛,继续休息,等晚宴的钟声响彻山谷再走也不迟。(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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