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阴影下的珙县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实习生 王楠
2019-06-25 07:00
来源:澎湃新闻
6月22日,记者探访珙泉镇鱼池村。 拍摄:澎湃新闻记者沈文迪 视频编辑:李坤(01:20)
“这是什么预兆,不会又要地震了吧?”

6月23日晚,一则视频在四川宜宾市长宁县、珙县老百姓的微信群里迅速传播,视频中时间已是傍晚,有大量生物在低空飞行,有人说是燕子,有人说是蝙蝠。

大量生物低空飞行 图片来自网络视频

换作平时,人们只会说“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但在前一晚,距离珙县5.1级地震仅仅过去5天,6月22日22时29分,珙县又发生5.4级余震,震源深度10千米。

因此人们纷纷担心,是否又会有大地震来袭。

对此,@四川省地震局表示,过去的震例显示部分地震前有动物异常,但宏观动物异常与地震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

一夜过后,人们的隐忧仍在。四川省地震局组织专家会商分析认为,此次珙县5.4级地震属长宁6.0级地震的余震正常起伏活动,做好余震防范十分重要。

5.4级余震

6月21日晚,雨下得很大。44岁的陈安朝走出珙县珙泉镇鱼池村五社安置点的帐篷,他隐隐有些不安。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他在第二年去往当地打工,在重建工作中负责修路。震后一年,他还时常感受到余震。

他听当地人介绍,大震过后一旦下雨,最好不要留在屋内,要小心余震。

“6·17地震”后,陈安朝的房子是村中少数可以继续居住的房子之一。这栋从去年7月开工、12月完工的2层小楼里,抗震柱、上下圈梁、构造柱等防震措施全部具备。

陈安朝的房子

但他一天也没回家睡过,就在院子里搭个棚休息,即使上楼取东西也很快就下来。

倒是他的妻子,在震后第二天就回到了家中过夜。他的邻居们也纷纷去他家洗漱,晚上在一楼铺上床板过夜。

但6月21日这天,陈安朝还是执意带妻子和孩子们去安置点,邻居们也被他“赶”了出来,大伙有些不满意,觉得老陈“太胆小了”。

到晚上10点半左右,余震来袭。坐在椅子上聊天的陈安朝先是臀部感受到了波动,随后震感传送到全身,四面八方传来隆隆巨响。

“我看到整个地都在那晃,电线甩来甩去。”晃动持续了四五秒,不少安置点的孩子被吓哭,几乎所有人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陈安朝回到家中查看情况,房子没有大问题,但他家对面有三栋房子在这次余震中垮塌,所幸人员已经全部撤出。

据微博@珙县发布,截至6月23日22点30分,地震造成2户房屋垮塌,3户房屋严重受损,25人受伤,其中留院观察治疗17人,暂无危重人员。

与逃生失之交臂的少年

5.4级余震发生的五天前,陈安朝目睹了村里人在地震中离世。

6月17日那晚,也是一个雨夜,陈安朝早早睡去,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受到了晃动。随后他在迷迷糊糊中被妻子叫醒,“地震了!”

陈安朝什么也没拿,拉着老婆孩子就冲出了屋子,屋外雨下得很大,他把妻儿安顿在附近一个棚子里。由于担心大哥家的房子不牢靠,他连忙赶去查看。

当他到达大哥家附近时,大哥大嫂已经站在了屋外空地上。他拿手电筒一照,屋子的砖瓦散落一地。

他叮嘱哥嫂两人不要再回家,赶紧找地方避雨。刚走开没两步,房子轰然倒塌,瞬间成了废墟。

“一下子就倒了,声音很大,吓得不行。”陈安朝说,在大哥的房子倒塌后,远处另一栋房子也发生了倒塌,随后传来呼救声。

那是鱼池村五社村民王道友的家。

王道友的房子出现垮塌。

当晚王道友和老伴、儿子王正松、女儿王正利在家中睡觉,突然地震来临。

早年因为在煤矿打工时出过事故,伤到了腰椎,王道友得拄着拐杖走,那晚他连衣服也没怎么来得及穿就往屋外走,妻子叫醒了儿子和小女儿,四人一起逃了出去。

由于下雨,四个人没有跑太远,就在门前的屋檐下躲雨。

据《新京报》报道,大约20分钟后,儿子王正松看房子不再晃动,提议回家给父亲拿件干净衣物,于是四人返回家中。王道友说,他刚拿到儿子递过来的衣物,余震来了,房子又开始晃动,王道友叫儿女赶紧往外跑。

没料到,王正松和王正利刚跑到房屋外侧,房子就塌了,一下倒在了兄妹身上。

陈道友大喊救命,陈安朝闻讯赶来。

四人在屋檐下沙发旁穿衣服时,楼房垮塌。

“当时很危险,垮的时候四个人都在门前坝子上,我当时拿着电筒去看,有一边房子垮了。”

陈安朝说,他看到赤裸着上身的王正松倒在了门前的院子里,身上被铝合金边框压住,左侧腹部有一条约30公分长的口子,伤口白花花的。

陈安朝一只手拿着灯,一只手试图将王正松拉出,但力量不够。他本想喊王正松的母亲搭把手,眼见她在一旁又哭又喊无法冷静,他只能将灯放到一旁,这才把王正松从废墟中拖了出来。

此时王正松已失去了意识,后来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去世。

王正松被压在了铝合金边框下,地上散落着他的凉鞋。

这一家的人生活早已捉襟见肘。

23岁的王正松智力残疾,沟通能力较差,过去只能在村子附近的面厂帮忙,一个月收入微薄;家中还有一个智力残疾的三妹,长期在医院接受治疗;家中盖房子的钱是王道友当年煤矿事故后获得的赔偿金,那场灾难让他落下残疾,如今只能在家养鸡喂牲口。

儿子安葬那天,王道友难过得吃不下饭。

被落石击中的老夫妻

陈安朝在地震过后,曾上山查看山体有无出现裂缝,他的家就在山脚下,他担心地震过后会出现山体滑坡。

6月22日余震过后,双河镇通往珙县的珙双路上出现多处山体滑坡,泥土和石块挡住了去路,当地民兵连夜抢修,这才通了路。

6月22日余震后,珙双路出现山体滑坡。

在珙县巡场镇中坝村十社,山体滑坡夺走了一对老夫妻的生命。77岁的宋宗彬和69岁的老伴李跃根由于家中房屋被山上滚落的巨石击中,不幸罹难。

早年宋宗彬在煤厂里做工人,退休后和老伴住在一起,门前种了很多葵花和玉米,两个儿子早年就搬了出去。

大儿子宋义平说,父母睡得都很早,他们的屋子就紧挨着山体,但几十年来都没有石头掉下来过。

“地震把石头震下来了,砸得稀巴烂。”宋义平说,当他跑到父母的屋门前时,几块巨石压在房子上,最大的一块呈鹅蛋状,有三四米高,五六米长。

宋宗彬的房子被落石彻底砸毁。

“当时我就知道人不行了,哭喊着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宋义平介绍,5个多小时后,在消防队员和村民的帮助下,父母被挖了出来,已经没了呼吸。

宋宗彬的老邻居傅大爷说,石头砸下来后他从窗外望过去,全是灰尘,过了一会才看到宋家房子都没了。

傅大爷说,这一带有“山洪灾害危险区”的牌子,但从1970年代他住到这里,即便是山洪爆发,也从没遇到过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的状况。“石头在山上,被树木和竹子挡着,根本看不见。”

宋宗彬家门前的山洪灾害危险区提示牌

当地人把村中的后山称作“大崖”,通往大崖只有一条石子路,坡度陡峭,村民在低处种了玉米,村里去世的人都安葬于此。

通往大崖的石子路

6月23日下午,宋义平兄弟俩和村民们把老两口安葬在了大崖。宋义平双肩扛着两把锄头下山,一路低着头,走在最后。

频繁的余震

“6·17”地震发生后,在浙江工地上打工的刘陶向老板请假,老板从手机上看到了新闻,二话没说帮他买了机票,批了5天假。

刘陶是傅大爷的女婿,刚回到家看到几十米外宋家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在几次地震中,他的屋子轻微受损,专家评估表示“谨慎使用”。系着粉色围裙的傅大爷连日来依旧在家中忙里忙外,切菜做饭、打扫卫生。他自称不去安置点,是因为村里的帐篷不够用,他也放不下家里。

刘陶对此很是头疼。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一是担心孩子有心理阴影,他想陪着孩子;二是想劝岳父出去住,但傅大爷始终不肯,甚至晚上还睡在家里。

中坝村的一处危房被禁止居住使用。

6月22日晚,当余震来袭,两人都睡在屋里,感受到了晃动后立马跑了出来。但跑到门前的空地还不够,两人一直跑到公路上才安下心来,刘陶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看着山上有无石块滚落。

余震之后,刘陶的孩子死活不肯进家门一步,幸好家里有人买过一顶帐篷,刘陶让孩子们睡在帐篷里,自己则钻进车里过夜。他跟女儿说,希望她去外地安全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据@珙县发布,截至6月23日18时00分,共记录到2.0级及以上余震163次。其中5.0~5.9级地震3次,4.0~4.9级地震4次。

“余震太多了。”刘陶说,由于安置点不够,他只能再想办法找地方住。他不担心房子会垮,他怕的是山上的石头。

珙县中学

在珙泉镇南部的珙县中学(初中部),操场上有五个临时的救灾帐篷,白天没什么人,到了晚上,附近的居民会到这里过夜。余震过后,来的人更多了。

门卫胡师傅介绍,地震发生后,初一、初二的学生还未进行期末考试,以前住在学校对面宿舍的学生都离开了县城,去往周边安全地区,或在家复习。

下午两点左右,校园里传来了音乐,“现在是上课时间。”音乐结束,整座学校又归入没有人声的沉寂。

    责任编辑:彭玮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