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马行空的《山海经》里,周龙描绘了中国音乐地图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2019-06-23 08:37
来源:澎湃新闻

作曲家周龙久居美国,第一次和上海交响乐团合作,他交出的是中国风味浓郁的《山海经》。

6月22日晚,由上海交响乐团委约周龙创作的乐队协奏曲《山海经》,由水蓝指挥,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世界首演,曲调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刷新了不少人对《山海经》这册“天书”的想象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上交“中国交响七十年”录制的杀青之作。

《山海经》排练。 本文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山海经》如同史册天书,包括了众多上古神话,其中,家喻户晓的“钻木取火”“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皆由此而来。

不过,周龙并没有描摹一个个神话,而是以乐队协奏曲的形式,分五个乐章,描绘北、西、东、南、中的地域特性和风土人情。五个乐章在速度、节奏、强弱对比上都有设计,全面发挥了交响乐团的能动性。

周龙解释,很多作曲家都写过神话,也因此他试图从其他角度诠释《山海经》,把中国的山川、平原、风土人情集中在一部作品里展示,“就像中国的音乐地图,包罗万象。”

比如,第一乐章,北山经,采用了呼麦、蚌额日等蒙古族和藏族民间音乐元素;第二乐章,西山经,体现了甘肃、青海高原的西部风情;第四乐章,南山经,描绘了闽、粤、湘等地云雾山峰的景象;第五乐章,中山经,描绘了祭祀场面,使用了巴蜀、楚地的音乐素材。

指挥水蓝和周龙合作了多次,演出结束,他评价,“周龙的作品有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部分,非常有色彩感,有时候我在国外演他的作品时,为了让国外乐队更快地理解其中的情感,会让他们想象德彪西,他们马上懂了。这部《山海经》一方面有大气磅礴的一面,也有细致入微的部分。我非常熟悉他的音乐语言,而上交也很快就领悟到了。周龙也非常细致,他会坐在观众席不同的座位上去感受配器的平衡性,再作出调整。”

周龙(右)和水蓝

周龙祖籍上海,成长于北京。他出自中央音乐学院最有名的1978级,和叶小纲、陈其钢、谭盾、郭文景、瞿小松、苏聪等是同班同学,包括他的太太陈怡。

这些作曲家都有各自擅长和立世的风格,然而,他们或多或少都从中国民族民间音乐里吸取过养分,“我们入学前都在农村呆过,和民间音乐有接触,后来到了中央音乐学院,我们每个夏天都会去偏远地区采集民歌,甚至还会背民歌。”

1983年,周龙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两年后获哥伦比亚大学奖学赴美留学,师从作曲家周文中。

刚到美国时,因为语言问题和文化冲击太大,周龙整整两年没写任何曲子,“我这人比较死板,有些活络的一下就融入了。”周龙回忆,1987年,有个钢琴家对电子音乐感兴趣,找他写了一部电子和钢琴作品《无极》,他才渐渐把笔捡了起来。

后来,周龙把它改成了古筝、打击乐、钢琴三重奏,效果还挺好。周龙以前的作品都是调性的,旋律性强,特别中国,受到文化冲击后,他瞬间觉得以前的东西不能听了,太幼稚,不能再重复,于是他写了很多无调性的室内乐,奖拿了不少,委约也渐渐多了起来。

至于为何转向无调性,周龙解释,“我以前的调性太强了,我怕跳不出调性的盒子,我希望脱胎换骨,打破思维的框架。”另外,“很多作曲家作品里的中国元素太多了,雷同的东西我不满足。”

刚到美国那两年是他创作上第一次“失语”,第二次则是在《白蛇传》之后。

《白蛇传》剧照

写歌剧很伤人,《白蛇传》写了三年,他突然觉得不会作曲了。这部歌剧2010年首演,但直到2012年,他才恢复创作。没想到,正是这部把他掏空的作品,得了普利策音乐奖(2011年),他也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美籍华裔作曲家。

周龙说,一般美国的大型音乐作品大家都会投,但都不太指望,另外,以前大部分都是美国白人拿奖,亚裔很难,他从没想到他会得奖,很是意外。

那时他刚刚在堪萨斯城的家中午睡醒来,妻子告诉他获奖了。稍后,他着实感觉到这个奖项的巨大影响力:来自美联社、《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等媒体的采访电话从早打到晚,刚休息一会,时差12小时的中国记者开始了白天的工作,他们的采访电话纷至沓来,新闻都铺满了。

《白蛇传》是英文编剧、英文演唱。剧中设置了白蛇、青蛇、许仙、法海四个独唱角色,一共四幕,讲述了白素贞和许仙从相识到相爱,最后因为猜疑爱情破灭,白素贞回复蛇身的故事,四幕的处理分别对应了夏秋冬四季。

用英语说中国传说,这样的《白蛇传》显然更对西方观众的胃口,不过2010年在北京国际音乐节首演时,家乡的观众并不认同。

“中国的传说用英文唱,对很多中国观众来讲是很奇怪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搞?干嘛用英语唱?”周龙还记得自己中场出去抽烟,隐约听到一位司机吐槽“什么玩意儿”,“一开始我看舞台设计也觉得不行,演员穿着大街上的衣服就上去了,台上都是普通的椅子和沙发。导演是耶鲁大学戏剧学院的教授,他不知道我们的京剧昆曲,他就是用简约派的方式来处理,照着自己的想象去设计。”

《白蛇传》问世后,周龙看到了一种“双异国情调”,中国观众觉得这是舶来品,北京首演时反应平淡,美国观众认为这是中国传说,借道英语,他们能更顺畅地理解这个传说,也因此在波士顿首演时,《白蛇传》场场坐满、观众场场起立。

“这种文化认同很难说,你没法说对错,就是一种双异国情调。”他认为,观众应该包容这种融合,就像普契尼歌剧《图兰朵》里的中国民歌《茉莉花》,“普契尼也不是采风来的,而是在某个展览会上听到了调调,就把它放入歌剧,成了异国情调,这部歌剧马上出新了,在西方马上就红了。”

在美国三十多年,周龙仍被视为地道的中国作曲家,很多西方乐团向他委约时,也都找他写中国乐曲。他已经写了很多琵琶协奏曲,有时他也会坦率地建议,加中国乐器,演出起来会很麻烦,找不到独奏家更麻烦,“但他们不需要我写贝多芬,就是写中国文化的音乐。”

“既然是中国作曲家,一定有中国背景,西方人也总是这样认为的。我的导师周文中95岁了,在美国生活了半个多世纪,他认为他已经彻底融入美国了,但西方人看你是华人,他们会期待你表达你的文化。年轻作曲家学习时注意这些,以后会受益良多,否则会遇到很多曲折。”

周龙认为,中国作曲家要写西方交响作品,不是用了中国旋律就行了,还涉及到音色、配器等等问题,“我们有些作品常被中国交响乐团带出去,人家说你这个钢琴协奏曲是李斯特,你这个小提琴协奏曲是好莱坞音乐,因为你的和声语言、配器手法都是西洋那一套。你的作品要有中国的精神头,要让外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中国作品,同时,把西洋管弦乐作为媒介,重新把它中国化,听起来有民乐团的感觉,或者是中国乐器在演奏。”

他写过不少纯管弦乐作品,比如弦乐四重奏与乐队《唐诗四首》,西方观众会有错觉,甚至会问他用了什么中国乐器,“根本没有,但我在写管弦乐时,有去模拟中国乐器的音响。这些中国元素在西方管弦乐里已经是常态,中国京锣很早就是西方交响乐团常用的打击乐器。”

《山海经》上海首演完,周龙马上就要飞回美国,投入一部合唱作品的写作,讲述150年前的华工在美国修铁路的历史,10月1日会在卡内基音乐厅首演。同时,他还计划做一个中文版《白蛇传》,如何把英文唱词改成中文,这是一个难度相当大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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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