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庆历新政前后的朝政百态

2019-06-21 11:31
江苏

编者按:一次小小的酬神聚餐,引发了朝局的轩然大波,背景是北宋中期的庆历新政。作品展示了从宫廷到市井广阔的生活面,政治、社会、军事、外交,错综复杂;变革、权争、阴谋、人祸,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朝廷新政被置于日常性的生活描画之中,既有细密精微的人情洞察,又有对于天下大势纵横捭阖的宏观把握,读来兴味盎然,令人深思。本书为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夏坚勇深耕宋史十余载的全新力作。本文为第一章《将进酒》。

西风寒水,秋老中州。京师护城河边的槐树和柳树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落尽铅华,萧索中透出几分孤傲之气。大街上,达官贵人的马鞍已经换上了狨座。狨是一种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猿猴,长可六寸。越小的东西往往越值钱,用狨尾编成的鞍鞯谓之狨座,皆来自辽国,极名贵。但这种名贵的鞍鞯也不是你有钱就可以享用的,要看身份。本朝制度,有资格享用狨座的,须是文官“两制”以上,武官节度使以上;每年九月乘,二月撤。至于什么时候乘,什么时候撤,倒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潜规则还是有的,那就是须得等宰相先用了,其他人才可以用。撤亦如是。曾有位老兄久居卿监,想来早晚必迁“两制”,就预先购置了狨座放在家里,结果被人告发,因“躁进”而罢斥。可见在官场上,不光要看领导的脸色,有时候还要看屁股的,所谓逆风尿三丈,那是爬到一定的位置才可以显摆的,你没爬到那个位置,对不起,只能夹住尾巴,慢慢等。

宏观地俯视京师的地理形胜,可以把横向的汴河和纵向的御街作为两条坐标轴。汴河是京师的生命线,东南财赋,尽赖此河输挽入京。京师的旧称汴梁亦得之于汴河。当年吴越王钱俶初次到汴京朝见太祖,进献了一条宝犀腰带。太祖说:“朕有三条宝带,与此不同。”钱俶请示其详,太祖笑称:“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这样的胸襟和气魄,让本来就诚惶诚恐的钱俶大为叹服。汴河与御街交会于州桥,从州桥向北,御街东侧为著名的大相国寺,西侧则是接待辽国使节的都亭驿。都亭驿是真宗年间建造的,原先接待辽使的驿馆在封丘门外的陈桥,也就是太祖黄袍加身的龙兴之地。澶渊之盟后,因为和辽国通好,朝廷在靠近皇城的核心区新建都亭驿接待辽使,从这里经御街向北不远就是大内的宣德楼,很方便的。而作为辽使进入京师必经之地的陈桥驿则改名为班荆馆。班荆者,班荆道故也,朋友途中相遇,共话旧情,典出《左传》。这样的命名,自然有宋辽两国是老朋友,愿世代修好的意思。从都亭驿到皇城的右掖门,中书省、枢密院、尚书省、开封府、大晟府、御史台,星罗棋布,都是炙手可热的大衙门,要说天子脚下,辇毂繁华,这里才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脚下。而在这些大衙门的夹缝中,却有一处不大起眼的小单位—进奏院。

京师的大街小巷里,大抵一年四季都会听到叫卖香印的锣声,入秋以后尤甚,因为这时候各家衙门都要举行赛神会酬神仪式,酬神当然要烧香,香印销售由是大增。这种用模子印制的带有造型的香料,唐代已很流行,这从唐人的诗句中可以看到不少,所谓“闲坐烧香印,满户松柏气”,说明香烟不仅缭绕于祀神的殿堂,也弥漫在民间日常生活中。但要说商贩在街上“叫卖”其实是不确切的,因为他们并不吆喝,“香印”两个字的发音和太祖皇帝的圣讳“匡胤”相近,为了避讳,商贩不敢呼叫,就用敲锣代替。秋风吹送着纷飞的落叶,也吹送着远近有一声没一声的锣声,大大小小的衙门里,一年一度的赛神会次第开场。

名义上是酬神,实际上是人的节日,或者说是假借神的名义举行的一次聚餐。而各家衙门敬奉的神祇也不尽相同,这与他们各自的职能有关。例如这家不起眼的进奏院,其职能主要是掌管各种官府文书的上传下达。中央文件下来了,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组织抄写甚至印刷,然后下发地方;各地进呈中央的奏章,亦要经由他们分送有关部门。进奏院的选址也是基于这种职能的特殊性:毗邻皇城,在中书省、枢密院、尚书省等中央机构的几何中心,既便于政府各部门文书的传递,又可以防止机密信息的泄露。但毕竟是一个小单位,品级不高,一号长官(监都进奏院)也不过从七品或正八品,在冠盖云集的京师,恐怕连芝麻绿豆也算不上。一百二十多号人,大多是抄抄写写的胥吏,一年到头,屁股嘬板凳,忙得灰头土脸的,也只是养家糊口而已。进奏院的神祇是苍王,这个苍王究竟是哪路神圣呢?说出来估计大家都不会陌生,就是苍颉。苍颉是中国文字的始祖,苍颉创造了文字,才让他们有了这份饭碗,他们用小木龛把苍王供奉在门厅里,称之为“不动尊佛”,每天一上班就先朝拜一番。苍王就苍王,为什么又称之为“不动尊佛”呢?要知道,在最神圣的朝拜背后,往往潜藏着最世俗的诉求,因为这些人最关心的就是保住自己的饭碗,“动”往往意味着下岗,因此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不动”。这年头,官越是做得大的,越是想着“动”,往上爬;而这些养家糊口的小吏所念兹在兹患得患失者,只是保住自己的饭碗不下岗而已,这种小公务员的卑微心态,实在可悲可叹亦可怜之至。

上面已经说过,酬神说到底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吃饭不是问题,因为各单位都有小金库。至于小金库的财源,则各有各的来路。就拿时下流行的“三班吃香,群牧吃粪”来说,“吃香”就是吃“香”,动宾结构,并不是后来人们形容的有世面、吃得开的意思。三班本是武职,掌管低级武官的铨选和差遣,所谓“吃香”是他们创收的一种手段。每年的乾元节(皇帝生日),他们就发起组织祝圣道场,为皇上庆寿,并以此为由头向方方面面收取赞助费,谓之“香钱”。一个是颂圣,一个是敬神,这样的由头谁还敢不掏钱?财源滚滚,除用于和尚尼姑的劳务费外,结余的部分就“滚”进了单位的小金库。再说“吃粪”,群牧司是主管国家马政的部门,牧场上的马粪晒干了可以做燃料,谓之“粪墼”。卖粪墼的钱也堂而皇之地进了单位的小金库。但进奏院是个清水衙门,既没有香钱,也没有马粪,他们“吃”什么呢?都说水过地皮湿,经手三分肥,他们“经手”的只有公文,下发的要抄写印刷,上奏的要改装封题,“经手”过后,剩下的只有一堆废纸。废纸当然也可以卖钱,日积月累,一年也有好几十贯,虽然只是小钱,区区之数,但吃一顿饭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就吃吧。

进奏院虽然是个不大起眼的小单位,但这一任的监进奏院却不是无名之辈。

苏舜钦,字子美,太宗朝名臣苏易简之孙,诗文和书法的名头都很响。在宋代文学史上,苏舜钦的诗文和梅尧臣齐名,一“舜”一“尧”,并称苏梅。至于他的书法到底怎么样,我们不妨听听两个人的评价。一个人说自己研习草书三十多年,始终不脱俗气,晚年学了苏舜钦的字,“乃得古人笔意”,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话说得够谦卑了吧?要知道,说这话的可是北宋书法四大家之一的黄庭坚。另一个人形容苏舜钦的书法“如五陵少年,访云寻雨,骏马春衫,醉眠芳草,狂歌玩乐”。这种张扬着审美直觉和艺术想象的评价出自米芾—和黄庭坚一样,他也是名列北宋书法四大家之一的高手。老天对苏舜钦真是太慷慨了,除去超迈的才华,他还是个美男子。他虽然是蜀人,却身材魁伟,据说“与宋中道并立,下视之”。与别人站在一起,居然要“下视之”,就算那个宋某人比较矮,但苏的身高大概也不多见。再加上一副在文学青年中非常时髦的美髯,要多帅有多帅。综合以上种种优势,再顺便说出他的另一重身份,人们大抵都会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他是当朝宰相杜衍的女婿。如果把“富”理解为学识和才华,苏舜钦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一点也不用将就。

高富帅属于稀缺资源,在当时的朝堂上,称得上美男子的大臣还有几个,例如韩琦和富弼。但韩、富都是中央高官,苏舜钦虽然有着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才华,又是进士出身,却一直沉沦下僚,在远离京师的基层任职。他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曾多次向当局上书批评时政,有些意见且得到采纳。前些时不久,他刚由范仲淹举荐调入京师,现在他名片上的头衔是:大理评事、集贤校理、监进奏院。宋代的官职很复杂,有的是职称,有的是级别,最后一个才是每天上班打理的差事,这我们且不去管他,反正也就是个正八品吧。但京师毕竟是京师,那种张扬的士风和议政的热情让苏舜钦如鱼得水,在文人的诗酒雅集中,他很快就成了风云人物。人们有理由相信,在这位政治新星面前,一条鲜花着锦般的青云之路已经铺开。

现在苏舜钦开始筹备赛神会的聚餐了。他是个朋友人,也是个好热闹的人,调入京师以后,又欠了文友们的好些人情,他想利用这次活动,把文友们请来一起聚聚。但小金库里就那么点钱,为了把场面搞得风光些,就自己拿出十贯钱贴进去。那些受到邀请的朋友体谅他的难处,也多多少少赞助了一点。文人嘛,向往的就是那份诗酒风流的氛围,谁还在乎吃喝什么?当然也不是你愿意掏钱就能参加的,至少必须意气相投吧。例如有一位叫李定的老兄,听说这里有文酒之会,就跑过来说,他也出份子,希望能“忝陪末座”,被主人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理由是:“乐中既无筝琶筚笛,坐上安有国舍虞比。” 意思是说,我这里的酒席上既没有妓乐助兴,参加者怎么会有“国舍虞比”呢?所谓“国舍虞比”,就是国子博士、太子中舍、虞部员外郎和比部员外郎,这四种人皆属于“任子”。任子是宋代官场恩荫制度的产物,当朝五品以上大臣的子弟和后人,可以推恩补官,每三年一次。但这种“恩补”的官员一般不安排重要职位,多是“国舍虞比”一类闲差—除非你后来参加科举取得了功名。这个李定大概就属于“任子”吧,不然主人不会这么说的。平心而论,苏舜钦这样打发人家,于人情世故是不大妥当的。有道是“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可以拒绝,但也完全可以说得委婉一点,犯不着当面寒碜人家。他太率性了,也太自负了。

起初我看到李定这个名字,觉得有点眼熟。不错,神宗年间也有一个叫李定的人,曾当过翰林学士和御史中丞一类的高官,但真正让他青史留名的不是他做过什么官,而是他干过一桩很露脸的事,他曾向皇帝打小报告,揭发苏东坡的诗中有影射和攻击现实的政治问题,让苏东坡差点被杀头(后来被流放黄州),历史上把这次文字狱称为“乌台诗案”。那么,他和现在这个想到进奏院来蹭酒喝的李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从时间上看,前后相距二十多年,并不能完全排除。我查了一下,发现不是。现在这个李定是洪州人,后来那个诬陷苏东坡的李定是扬州人,查实了以后,心中似乎轻松了几分,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谁愿意碰上那种无事生非的肖小之徒呢?

外单位的文友一共请了十几位,身份多为馆职,也就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和秘阁的文学侍从。这些人虽然级别不高,但馆职向来被称为储才之地,皇上要用人了,目光首先会落在这些人身上,因此官场上都把馆职视为终南捷径,前程普遍看好。若是日后能“侍从”到学士甚至翰林学士那个份上,就进入了中央核心机构。翰林学士其实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不仅地位尊崇,收入也非常可观,除俸禄而外,还有不少外快,这是制度允许的,不算灰色收入。例如每次“承旨”起草官员的任命书,照例都有一笔不菲的润笔,特别是起草册立后妃、太子、宰相的文书,所用的文具—砚匣、压尺、笔格、糊板、水滴之类—“计金二百两,既书除目,随以赐之”。如果文书中的用典或用语惊艳出彩,皇上一高兴,还会有特别的赏赐。有时任命宰相后,皇上顺便就让草制诏书的学士顶替宰相原先的职位(一般是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世人谓之“润笔参政”。你说,这份“润笔”该有多丰厚。当然“承旨”那活儿也不是好干的,须得有落笔成章文不加点的捷才。例如有一个叫盛度的学士,是个大胖子。当时朝臣中有所谓“盛肥丁瘦”的说法,“盛肥”即指盛度,而另一位翰林学士丁谓则长得身小体瘦,脸如刀削,故谓之“丁瘦”。一次皇帝叫盛度起草诏书,胖子一般都比较迟钝,文思也比较慢,他怕当堂出丑,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身子臃肿,伏下来不方便,请求给他找一张大点的桌子。等到桌子找来时,学士的腹稿已经打好了。大块头有大智慧,他是个聪明的胖子。

秋光正好,新酒呈祥,欢迎各位文友光临进奏院。请!请进!快请进——

朝廷诸公中,有必要先说说王洙,因为他是这中间最高的一个,其他那些人大体都在“校理”这个层面上,处于馆职中下层,在此之上,还要经过直院、修撰等好几个台阶才能爬到学士。王洙级别高,直接原因是参与监修《国朝会要》,今年四月刚刚获得了“直龙图阁”的头衔,赐三品服。从“龙图”这两个字就可以掂量出,龙图阁在馆阁中地位最高,后代戏剧舞台上的包拯,往往一出场就先来一句:“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之所以自称“包龙图”,就因为他是以“龙图阁待制”的身份担任开封府最高长官的。如果说舞台上的那些剧情大多于史无据不靠谱的话,“包龙图”的身份则是实实在在的。但在苏舜钦筹备酬神聚会的这个时候,包拯尚在御史台任职。御史台与开封府是隔壁邻居,这位脸其实并不黑的监察御史在仕途上还要走好长一段,才能走进隔壁的开封府。当然,此刻他的官阶比“赐三品服”的王洙要低不少。而且王洙的势头很好,他得到晏殊和范仲淹等高层要员的赏识,在经历中又有一段时间担任过天章阁侍讲,定期到弥英阁去给皇帝讲课。给皇帝讲课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是学问得到认可,不然不会派你去;第二是可以和皇帝混个脸儿熟。仅凭这两点,他的仕途前景就值得期待。

集贤校理王益柔,字胜之。古人的字往往是对名的阐释或补充,形成互文效果。例如范仲淹,“仲”是排行,不去管他。中心字是“淹”:渊博精深。什么东西渊博精深呢?那就在字里了。希文:杰出的才华。渊博精深、才华出众,这就是他的人生期许。王益柔的名和字都围绕着一个“柔”字,又以“益”和“胜”加以递增。柔当然很好,柔而不弱,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那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但他这个人偏偏不柔,处处锋芒毕露,傲气逼人。年轻、有才气,而且才气和傲气又往往成正比,这也很正常。再加上他是真宗朝名相寇准的外孙,本朝名相王曙的儿子,名门之后,翩翩贵公子,傲气又与门第成正比,这就更正常了。但在他身上,傲气有时表现为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和尖刻,这就不大好了。例如,有个姓李的官员,写了一首诗赠给同姓人,其中有这样一句:“吾宗天下著。”意思是夸耀他们姓李的多么牛逼。他当然可以这样写,因为宋承五代,五代承唐,李是唐朝的国姓,也是第一大姓。但王益柔知道后,竟洋洋洒洒地给加了一段注解,你看他是怎么说的:是啊,你们姓李的确实挺著名的,住在甘泉坊的以娼妓著名(京师名娼李氏,居甘泉坊);卖药的以木牛著名(京师李家卖药,以木牛自表,人称“李木牛”);下围棋的以痴憨著名(李乃国手,而神思昏浊,人呼“李憨子”);写诗的以豁达著名(有自称“豁达李老”者,喜为诗,到了什么地方就乱题乱写,而诗句又十分鄙下,闻者哂之)。你看,人家在诗中吹了句无伤大雅的牛皮,关你什么事呢?何苦要去翻箱倒柜旁征博引地挖苦人家?说到底,这是一种文人的卖弄癖和表现欲。这个王益柔啊!

这位是大诗人梅尧臣。苏梅并称,又惺惺相惜,这种场合他自然不会缺席。但梅的妻子谢氏刚刚在几个月前病逝,梅尧臣官小俸薄,这些年踉跄奔走,情怀的寄予一半在良朋好友,一半则在贤淑的妻子。如今一旦沦逝,自然追念不已,难以自拔。这期间他写了不少悼亡诗,从诗中可以看出,妻子逝去后,他常常彻夜难眠,对身外的一切万念俱灰。前不久,欧阳修按察河东回京,在途中写了一首长诗寄给苏舜钦和梅尧臣,他可能还不知道梅尧臣家中遭遇的变故,因此在诗中想象京师的文酒之会是何等热闹,而其中肯定活跃着苏梅两位的身影。可见苏梅一体,已是圈子里的共识。既然文酒之会最能让大家心情放飞,苏舜钦也就多了一份借助这次聚会,帮助好友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的用心。另外,梅尧臣来了,或许还会让宴席上增加几道可口的南方菜肴。这是什么说法呢?在南方人看来,北方人大多不讲究吃鱼,也不会烧鱼。京师最上档次的鱼就是黄河鲤鱼,其实鲤鱼只是有那么点跳龙门的寓意,口感实在不敢恭维,肉质既粗,又有一股土腥气。南方人吃鱼讲究啊!例如鲈鱼讲究吃四鳃鲈鱼,四鳃鲈鱼又讲究一定要某个地方某座桥下出产的。至于醋鱼的烹饪,甚至讲究到席位与厨房之间的距离。梅尧臣是南方人,他家有一老婢烧得一手南方菜,尤其擅长烧鱼。欧阳修也是南方人,且特别喜欢吃鲫鱼,他常常到梅家来蹭鱼吃。梅家买了活鲫鱼,就养起来,留给他来吃。有时欧阳修也买了鲫鱼拿到梅家来烧。这种鸡零狗碎的说法有什么根据呢?当然有,因为都在梅尧臣的日记里一笔一笔地记着,后人说欧阳修嗜鲫鱼,根据就在《梅圣俞集》里,一共记了好几十处。今天进奏院聚餐,会不会让梅尧臣把家里的老婢带过来烧几道南方菜呢?此事虽然梅在日记里没有记载,但应该是有可能的。

此外,参加者大致还有集贤院校理刁约、章岷、陆经、江休复,直集贤院吕溱,太常博士周延隽,殿中丞周延让,馆阁校勘宋敏求,将作监丞徐绶,等等。

需要说明的是,今天的活动实际上是分两个阶段进行的。第一阶段是本单位职工的内部联欢,敬神、聚餐,也喝酒,还请了外面的优伶来助兴。作为单位领导,苏舜钦要热情洋溢地致祝酒词,要一桌一桌地敬酒,然后还要接受大家的回敬,互相都勾肩搭臂地说了很多话,虽是贴心贴肺的,却有点夸张。这些都是例行公事,任何一个单位的聚餐都会上演类似的情节。等走完了一应程序,助兴的优伶也唱了几阕小词,说了几段笑话,联欢就恰到好处地收场了,一点也不拖沓。本单位职工散去之后,文酒之会才正式开场,前面的活动实际上只是起一个暖场的效果。为了让文友们更尽兴,还把野路子的优伶换上了颜值更高的营妓。这是重整旗鼓的意思,预示着后面的活动才是重头戏。

来啊,都满上,将进酒,杯莫停!

本文摘自《庆历四年秋》,夏坚勇 著,译林出版社2019年4月版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