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内海美食祭

2019-06-21 21:58
上海

刘华

濑户内海艺术祭正在火热进行中,这一艺术界的盛典每三年一次,总是能吸引人们从世界各地赶来。不过,濑户内海的美食盛典却每天都在上演,什么时候来,都保证能大快朵颐。

美味出,厄运除

每逢艺术祭,前往高松市的交通就会较平时繁忙。这个通往濑户内海各岛的门户城市此时迎来三年一次的热闹。

我们选了一条相对冷门的路线前往:从邻近关西国际机场的和歌山港坐轮渡先到德岛,再租车自驾。这样一来,不仅避开可能的公共交通高峰,还能在途中有意思的地方停留一下,譬如屋岛。

虽然离市区只有不到10公里,屋岛如屋形的平顶山不仅让其得名,本身也成为高松的标志,但因为缺乏公共交通,屋岛一直都不是游客的热门打卡地。离开高速拐上崎岖的盘山路,我以40公里的时速小心翼翼前行。直到看见有观景台指示的开阔地带,才有机会停车,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开门下车,一块写着“源平屋岛古战场”的牌子赫然出现眼前。

从屋岛远眺古战场 本文图均为刘华 摄

如果不是这块牌子,恐怕没有人会把眼前的景象和八百多年前那场决定日本之后历史走向的大战联系在一起。1185年,战神源义经在这里大败平氏,一举夺下濑户内海控制权、收编了周围的豪族。遭到重创的平氏不久灭亡,镰仓幕府时代开始。

《平家物语》中的场景,变成如今眼下山坡上的矮树荆棘,和山下布满的灰顶两层民宅,它们千篇一律地延伸,直到被濑户内海阻断。乌云还没散去,天有些苍凉。不知当年大战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天气?

“最近的是女木岛和男木岛。正北方向是丰岛,在那里的心跳博物馆可以录上一段自己的心跳声。东边那巨大一片是小豆岛,就是有‘白房子迷宫‘和《魔女宅急便》里风车的那个。看那艘轮渡的方向,那是直岛,最热门的岛,草间弥生的波点南瓜和安藤忠雄的地中美术馆全在那儿。”

古战场遗址少人停留,而离那里不远、更高处的狮子灵岩展望台就不同了。此时,在海拔290米形如狮子的山顶瞭望台上有不少人,我身旁一位长发飘飘的男士正口若悬河地给一起的三位女士指点江山。

我们也学着当地人,花200日元买了一包“土器”,把这种泥巴做的圆饼瞄准挂在山崖上的藤圈扔去。据说,如果顺利命中就可以消除厄运。这款游戏源自源平合战——当年的源氏兵卒把相同形状,被称为“阵笠”的头盔从山上掷下,以庆祝胜利。我随手扔了两次,竟然连续命中。

在这里每个人都会许下消除厄运的愿望 

其实对我们来说,厄运消除的更直接感受是享用到当地美味。瞭望台后这处质朴的茶屋外,大锅中汤汁翻滚,各种食物散发着诱人的味道,竹轮和屋岛名物小章鱼关东煮早就吸足风味。另外一种更大名鼎鼎的是香川名物“骨付鸡”,看似完整的鸡腿上桌,但拎起骨头轻轻一转一抽,就可以在完全不破坏摆盘造型的情况下将其完整剔除。焦脆入味的外皮和下面汁水饱满的嫩滑鸡肉构成了很强的对比,盘中的一块橙子恰到好处,橙汁的酸甜让两种口感和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关东煮虽然简单,但也让人垂涎欲滴

茶屋的位置极好,在靠窗位置看到的几乎是和刚才瞭望台上一样的迷人风景,因为有了名物作陪,连景色似乎都比刚才更迷人了。濑户内海素以宁静著称,此时一场雨刚刚过去,云雾的快速运动让景色时刻处于变化中,刚刚还是密集的建筑、镜子一般的水面和星落点缀的诸岛层次分明,瞬间就被过路的云吞没,只剩一片氤氲雾气。

乌冬入口,满面笑颜

艺术祭的夏季阶段正在濑户内海各岛进行,展览、活动排得满满,无论去哪一个,都要从高松码头搭船出发。虽然选了上午晚些的船次,我们但还是早早出门,有赞岐乌冬的诱惑,多睡一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古称“赞岐”的香川县地处濑户内海南侧狭窄水道处,与周围不同的微气候让这里成为周遭降雨量最少的地方。不利于种植稻米,却造就了小麦生长的理想环境。小麦面粉和海盐(同样是本地特产),两种简单的食材就能制作出美味的乌冬面。直到今天,乌冬都是香川县最经典的名物,超过八百家乌冬面馆便能说明一切。在高松街头,几乎很难看到拉面、荞麦面的身影,到处都是乌冬面,乌冬面,乌冬面!

去艺术祭也不要错过栗林公园

作为四国地区最有名的日式园林庭院,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栗林公园是清晨散步的好场所,而松下制面所就藏身栗林公园附近的中野町。在湖泊、小桥、松林、假山中游荡之后,有什么比来上一碗热腾腾的乌冬更让让人心动?出公园北门,穿过铁道桥,顺着小巷一直前行。中野町是一片安静得有些沉闷的居民区,如果不是一块老旧的招牌,我们很难发现这家门脸和民宅相同的店铺——一家“左厂右店”的制面作坊。房子分两部分,左侧制作,加工好的乌冬面从中间的隔断窗传出。我们拉右侧门进来时,装面的长方形木托盘已经靠墙摞得老高。时常有人进出,把面整盘或数盘一起端走——松下制面所一直为很多本地知名乌冬面店供货,在这行口碑颇佳。两位女士在旁边忙个不停。把面称重,码齐,照顾取面的伙计,鞠躬送行……其中一位同时照顾食客:收钱、点单,盛面。

做好垒起的乌冬面

作为制面所的附属部分,原本不大的右侧空间只能勉强挤出一张靠墙的长桌,最多同时容纳六七人,虽然摆了三个板凳,但为了节约空间,大家都自觉地站着吃。我在入口处观察了一会,才弄明白从点单到收桌的整套流程。乌冬面以50克为一个单位,分为“一玉”,“二玉”“三玉”。我点了小份的“一玉”,加了温泉蛋,又要了可乐饼和稻荷寿司——上述是此店供应的全部。年长的女士将一团事先做好的乌冬面和温泉蛋分别递给我。我学着别人,把面倒在旁边大锅的滚水中涮煮15秒回热后捞起,从另一个锅中倒满高汤,再小心翼翼地把白里透红的温泉蛋放在上面,洒上葱花、米果、唐辛七味粉……

自己制作完成的面条

自己动手的后半部分加强了这碗乌冬面的仪式感,于是在吃之前,我们也就双手合十,顺理成章地说了句“いただきます” (我开动了)。雪白晶莹的面条随着柴鱼味道浓厚的汤汁一起入口,弹牙到要在嘴里跳起舞来,咀嚼的过程简直像是在和面条的一场博弈。咬一口焦黄的土豆饼,则是另一种感觉,味蕾立刻进入了一种新境界,来自口腔的酥脆声音,可能因为太接近听力单元,声音极为动人,但那杯放大的细节恐怕只有自己能听到,此时面前墙上海报上的四个字或许最能代表此时的状态——满面笑颜。我突然想起在不远处濑户内海上的丰岛,在那里的心跳博物馆可以录一段自己的心跳声。如果有一个咀嚼博物馆,能录到食物在口中的声音,想必会更受欢迎。

咖喱香飘直岛老民居

即便不在艺术祭的时候,直岛也是濑户内海诸岛最受欢迎的一个。这里离高松只有一小时船程,面积小到一天就能走遍。更重要的是,这里有最多知名作品:安藤忠雄的地中美术馆、李禹焕美术馆、大竹伸朗的直岛钱汤、草间弥生的波点南瓜……从一离开码头,我们便骑着租来的带电动助力的自行车马不停蹄,直到感到又累又饿。再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远眺直岛上的波点南瓜

比起让人应接不暇的艺术作品、项目,直岛上的餐厅说得上乏善可陈,除了码头附近的快餐,为数不多的几家散落在小岛的各处,找条美食街边想边选这种美事,在这里是想都不用想的。这时,我突然想起标记在码头地图上的Café Konichiwa——这家餐厅被标记为一盘冒着热气咖喱饭的简笔画形象。打开手机地图查询才发现,这家店恰巧在不远的地方。

路过本村港入口靠海处那个由众多半透明白色半球组成的装置艺术作品,便看见狭窄的小巷和整片像电影场景一样的旧民居,斜屋顶被灰瓦覆盖,碳化木头外墙常年暴露阳光下,早被晒褪了色。Café Konichiwa就开在一家这样的老民居中,它不算太难找——准确的说,是飘散出来的咖喱味帮我们顺利寻到它。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但餐厅里还是坐满人。一条长桌摆在榻榻米上,因为都是席地而坐,所以室内容下了更多的人,也就显得更拥挤。既然咖喱味都飘散到了街上,餐厅内部就更充满浓郁的香味,让人恨不得一坐下就赶紧吃上一碗。作为招牌,海鲜咖喱饭让这家开业九年的小餐厅名扬岛内外。我们的咖喱饭很快上桌。咖喱饭黑白分明,晶莹的米饭和浓稠咖喱各占半壁江山。我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让米饭裹上尽量多的咖喱酱汁后,送入口中一勺,咖喱的咸和被它夹裹的整个扇贝、大虾的新鲜甘甜中和,层次极为丰富。同时端上来的还有另一个人气招牌,奶酪烩饭。西式的烩饭和传统的咖喱饭有着迥异的摆盘,后者的奶酪酱汁和米饭融为一体,散发着浓郁胡椒与奶油的香气,在椭圆的盘中,如小山鼓起的米饭和尾部两片大小合适的大蒜烤面包,构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鱼的形状,这样的摆盘和窗外的碧海蓝天,真是最完美的配搭。

美味咖喱饭

鲷鱼火锅,微寒夜晚的心灵慰藉

跳岛几日,我们在旅程结束前再次回到高松。这次没有来时天气好。风雨交加不仅让船行有些颠簸,温度也降了不少。此时急需一些温热的食物暖心暖胃。

原本我们要走到中央通觅食,但在到达热闹的商业区之前,发现了在漆黑小巷中,名为“歓中店”的地方,这家店像暗夜中的明灯一般温暖。刚走到门口,满头银发的和服女将就打开门,一边招呼我们进去,一边接过湿漉漉的伞放在门口的伞桶中。穿过走廊一入坐,热毛巾、热茶就被递到跟前。

虽然已进入令和元年,但昭和风情的餐厅依然很受欢迎。眼下这家就是这样的代表,暖黄色的昏暗灯光,大量的木头和竹帘作为主要装饰,墙上挂着一排手写体菜牌,犄角旮旯处的各种装饰都有着浓厚的怀旧气息,从上个世纪中期的山田洋次电影海报到接口处已经生锈的铁皮发条玩具。

因为离闹市还有一定距离,这儿看上去主要针对邻居和附近的本地人。餐厅占据独立的一栋三层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整齐地摆满黑皮鞋,陆续有穿西服、拎公文包的上班族拉门进来,脱鞋径直上楼,从那里时常音乐、鼓掌和干杯声,我猜公司的晚餐会刚刚开始。

此时还早,相比二楼的热闹,一楼散席才有零星几桌,但吧台坐着的三位大叔已经酒过三巡,看他们的年纪、随意的穿着和用餐的时间,想必是已经退休的时间自由人士。而旁边的一位虽然文绉绉地独饮,但烧酒喝得颇快,看他和店家熟络的样子,显然是一位常客,他面前摆着冰桶和瓶身上贴着名字的存酒,偶尔抬头与里面忙碌的主人闲聊。这老哥几个的存在,让居酒屋里本就十分浓厚的昭和风又增加了几分亲切。

我们坐在和吧台隔着走道的卡座上,菜单是简单的一张纸,不但一个图片都没有,还是潦草的手写体。这让翻译软件顿时卡了壳,几乎一个字都识别不出来。好在多数食物都在明厨亮档间陈列,吧台后的玻璃柜里摆着颜色鲜艳的当日刺身、寿司。

下酒小菜用大腕装着摆在玻璃柜的台面上,满满一大排,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主人贴心地在其上方45度倾斜安放了长长一条镜子,镜子角度朝外,从我们座位处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这为我们这种看不懂日语,又冒冒失失闯入社区小餐厅的人士提供了极大方便,只需指指点点及说上几个数字,我就搞定了点菜:煮金时(红薯)、味增煮牛筋、玉子烧、烤明太子……都是当地的平凡食材,配着热清酒,每样都无比可口,是亲切的街坊味道。

经过特别设计的吧台

开胃酒和一轮前菜之后,餐厅里客人见多。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土锅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各桌。我悄悄问经过的服务员那里面煮的是什么,被告知是鲷鱼。

濑户内海的海鲜品种繁多,而香川县以盛产鲷鱼闻名。比起需要随时应付激流,与漩涡搏斗抗争的鸣门鲷,身处温暖平静水域的香川鲷鱼生存环境更为优渥,养尊处优让它们脂肪丰厚,做刺身略显肥腻,但煮火锅却刚好合适。较多的脂肪含量让肉的味道甜而细腻,煮制中油脂渗出,时间越久,汤汁滋味越浓厚。

鲷鱼马上就要下锅了

在这样雨后有些寒意的夜晚,还有什么比吃火锅更合适的呢?一会功夫,热气腾腾的汤锅来了,切块的鲷鱼和搭配的蔬菜把盘子占得满满,整条抛开的鲷鱼没有像美食节目中那样被切成薄如蝉翼、中间摆出花瓣状,而是朴素无华的厚切。“这样的厚度能保证煮熟的鱼也有足够弹性。请品尝。”店员在上菜后观察着我们的节奏,当看到鱼肉下锅,在恰当的时间过来提醒。我们赶紧将肉捞出,蘸上店家准备的柚子和薄口酱油混合的蘸汁,吸足高汤风味的鱼肉紧实弹牙,中间部分介于生熟之间的临界。当我们不紧不慢将鱼肉一块块捞起时,后投入的蔬菜与吸足汤汁的味道,变得更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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