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现场,为了一篇35年前的小说

2019-06-21 13:01
北京

1984年7月,阿城《棋王》在《上海文学》杂志发表,距今35年。

上周,我们邀请多年来喜欢阿城先生的读者齐聚鼓楼西剧场,与陈丹青、陈数、东东枪、董浩、贾行家、梁文道、李意豪、邵夷贝、史航、杨葵、张颂文、张玮玮一同度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文学之夜。

《棋王》所处的年代是遥远的:云南边陲,知青下乡——没有油、没有肉,没有电影和书,农场的猪,“瘦得赛狗”,这不是今天的读者所熟悉的世界。但故事里那种被剥夺的无力感和生活中世俗的快乐,与今天的我们何其相似。就像活动开始前,一位读者朗读的《棋王》的段落:

我很后悔用油来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意,还用书和电影儿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足,因为这些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基准线上的东西,他不会为这些烦闷。我突然觉得很泄气,有些同意他的说法。是呀,还要什么呢?我不是也感到挺好了吗?不用吃了上顿惦记着下顿,床不管怎么烂,也还是自己的,不用窜来窜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烦闷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想看看随便什么一本书呢?电影儿这种东西,灯一亮就全醒过来了,图个什么呢?可我隐隐有一种欲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

“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一盘棋、一部字典,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穿越时代的绝境,对蒙昧、无知和贫乏做出回应,拒绝合作。

贾行家评《棋王》时提到,“历史问题”是一种面向未来的问题。在文学之夜里,读者和嘉宾们已经对《棋王》所提出的“问题”,做出了基于自身生命体验的精彩回答。现场,我们可以看到,以《棋王》为圆心,阿城为半径,画出来的会是一个多大的圆。

1.陈丹青:阿城被大家说坏了

在陈丹青的回忆中,与阿城认识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与木心聊天聊的总是文学,不谈写作,而阿城却是他写作上的老师。

因为乌镇临时有事,丹青老师未能来到现场,特意录制了一段视频讲述他与阿城之间的故事。

1979年,当时他刚从云南当知青回来没多久,大家都认识他,因为他是星星画展的画家,我在台下看星星画展的各位给美院的学生聊天,那天晚上我特别喜欢他,觉得像兄弟一样,一来二去就成哥们了。

我之后去纽约,他跟其他同学一起送过,就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到了1984年我们就看到他的《棋王》出来了,《孩子王》、《树王》,大家都惊到了,跟今天的80后、90后甚至00后的读者来说,那真是古代的事情了。

你看八十年代出了一大堆我们这一波的作家,40后,尤其是50后,现在大家已经都是老人了,我愿意说,跟那批作家比,阿城一直没有过去,他其实不太在国内发表文章差不多有35年以上,因为他1987年也去了加州。

但是大家一直惦记他,一直到今天出版社、读者也好,一直期待他的过去的文集能不能再出来让大家再看。他一直没有过时。前一次我也接受这样的访谈,我说他是作家里的作家,蛮罕见的,在那一代人里面。

同时,阿城差不多是我写作的老师,木心一天到晚聊文学,不教怎么写作。但是阿城教我,学电脑几乎是手把手教会的。阿城再版的老作品里面,我格外喜欢《威尼斯日记》。当时出版以后我读了台湾的版本,我立刻写信告诉他,是他最好的一本散文集。我回头会给您找我以为特别好的一两段,很短。

我为什么觉得好?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日记,是非常好的游记,同时真的很像日记;第二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游记变成日记。如果大家读过这本书可以自己体会,他能让自己的日记在文学的节奏感和呼吸感当中。

我选的那两段,非常短,几乎不像日记,介于诗和散文之间,但又都不是,这是他特别让我佩服的地方。我念一段。

“十八日。下午开始刮风,圣马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游客在风里都显得很严肃。”

另外一段是“十日。看到桥上可着莫扎特曾在这儿住过,但是后来找不到那座桥了”。

也许别人写得出来“莫扎特曾经写在这儿住过”,是99%的作家写不出下句,就是“后来找不到那座桥了”。你要是在威尼斯人待了,或者在中国水乡生活过,你非常喜欢那座桥,第二天找不到,那就对了,那非常文学,又是一个人的一种感觉。

我选了这么两段来念,我不知道今天现场其他嘉宾会念他的哪些段落,我想告诉大家,为什么阿城到现在大家仍然惦记他,佩服他,被他打动,被他带进去,可是他后来就不太写了,无所谓,真的特别牛逼,这么有才能的一个作家。可能我偏爱阿城吧,他跟我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我在同代人当中找不到有谁像他这么好的文学感觉,同时这样子对待文学。他就不写了。但是现在终于同意出这些集子,我非常高兴。

《棋王》出来以后好像连连得奖,有一次到福建领奖,在台上数,好像八千块,他真的会在台上数。他对饥饿的感受,他的匮乏,我们那代人过来的那种,他很率直的表达,他一点都不想装成另外一个人,他永远是他自己。

阿城被大家说坏了,什么道之类的,弄得神神道道,在我眼里,阿城就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可能我们太熟了吧,有感情在里面,这是很珍贵的朋友,一辈子你交不到的,给你遇上了。

我们好几年不见面了。人老了难免的,他今年69了,哦,他今年70了。

我很想念他,他在美国寄了一张照片给我,他才31、32岁,就在信里面说,你看像不像拉出去枪毙的样子。像讲个笑话,讲起来就会笑,我一辈子有两个人逗我笑,一个是木心,一个就是他。

2.梁文道:我们叫他阿老,因为我们太佩服他了

梁文道眼中的阿老是那种会在榕树下讲故事的人,每个人都能透过他的文字来感受那个故事世界的魅力。这次,道长主要讲解了《棋王》的“古”。在他眼中,结局那场一人对九人的大战就像是我们想象中古代中国会有的情况。当大家要走进阿城时,也不妨将《棋王》当作一扇门、一条路。

我1986年读到《棋王》,离这篇小说面世已经两年,你如果在大陆成长,你不能了解香港和台湾的环境和时代的氛围。尤其是年轻的朋友,90后或者是80后那时候很小,也不太能理解那个时代的背景。

当时一个严肃的作品是有可能引发轰动,成为一个文化现象的。大陆的一个文学刊物上面发表一篇小说是能透过口耳相传,一两年内成为整个中文世界所有爱读书的人纷纷讨论的一种现象。我当时在那样一种背景下,带着种种期待来读阿城,不仅没有失望,甚至远远超出我的期待。

后来我非常荣幸,我还认识了阿老,我们叫他阿老,因为我们太佩服他了。他像我小时候在香港看到在榕树底下讲故事的那种人。他有一种把什么都变成故事的魔力,属于故事世界的魔法师。我希望你们都能够透过他的文字来慢慢、慢慢了解到这个魔法世界里面的魅力。

《棋王》这个小说有意思的地方是第一,回到那个时空,1984年面世的一篇作品,那个时候正好是大陆的寻根文学非常流行的年代。而那个时候很多小说都像这篇小说一样,会写到知青下乡的故事,也就是文革十年的故事。

那个时候很多人想要穿越文革那破“四旧”的十年,接上更古老的中华文明的传统是怎么回事。阿城这么写这篇故事,也有点在这个背景下,这个阅读和文学背景下。

小说里面有一些东西鼓励我们往这个方面解读,比如用传统演绎传奇故事的方法来写棋王王一生,尤其是结局一人对九人的大战,你觉得自己看武侠小说故事。

你如果看到这一段,会不会也有小说的叙述者,这个“我”心里面很古但是说不清什么滋味。那种是想象中古代中国的情况,一个人对着九个人下棋,有一些人不在场,有一个山中隐居的老人最后出现,这太神奇了,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中国,“文革”遇到这样的事情,那是说不清的。

可是你仔细一想这个小说有点特别。第一,它不是简单的接续传统,所谓的断裂的传统,被“文革”隔断的中国传统。尽管我们看到王一生学棋有很传奇的经验,小时候从收破烂的老人拿到棋谱,简直像周星弛在街头买了如来神掌一样。好多传承下来都是接上了一个曾经断裂过的大家已经忘记的堆到了废纸堆的破烂堆的传统,好像是古的。

另外一方面也是说不清的,为什么?你回想刚才那一段、那句话,讲到叙述者“我”看到那个场面,他敬佩的刘邦项羽都是目瞪口呆的,反而是地上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后的士兵是焦黑着脸爬起来走动。

我们回想什么是中国历史,大部分人知道中国历史传奇故事就是名人将相的故事。那些平民呢?没有留下任何故事,那些人的故事由谁记忆和叙述。这个场面看到的重点是那些人都活过来了。

为什么?我们知道文化大革命很颠覆的特征是一个我们怎么评价它也好,我们不能承认那是下层社会某些空间上的反扑,他们恰好是劳动人民,无产阶级人民,从来没有声音的人都要写大字报,都要对上层指手划脚了,都要把过去高高在上的人拉下马,好像那些人站起来了。

你仔细想王一生是一个年轻人,最后他打的那个山中隐居老者,那个人根本斗不过他,但是被逼讲和,说和了吧这局。这个过程很负责,这是王一生的古代的东西,如果代表对传统集成的信念的话,另外一方面是一个颠覆者,是超越了他们的人。

这篇小说在这句话里有很古的感觉,你觉得好像有一些东西接回了过去,但是说不清楚,因为这个东西好像是过去不存在的,好像是超乎过去的,好像是某种程度颠覆过去的,所以整个小说这个角度来讲,已经不再是当时所谓的一般的寻根文学,还多了一层。对于文化大革命的态度和当时的中国文化,注意八十年代“文化热”的年代,我们文化再次启蒙的年代,大家追求很多新的东西。

阿城处在那样的时代当中是很先锋的人,他参与过早年的星星画展,这样一个人对新时代有很多的认同感或者看法,以及他对过去的传统看法,这一刹那结合起来了。

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讲,那种“古”是已经没办法用传统的“古”形容的东西了,这就叫作说不清什么滋味。正如这句话很好总结了我们对阿城小说的看法,你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州正韵”,可是你想想真的是吗?

3.董浩:我不喜欢叫他阿老,我叫他阿城哥哥
今年63岁的董浩叔叔已经认识阿城差不多50年了,阿城的妹妹还曾与他是同学。作为一个北京老炮儿,生在胡同、长在胡同的董浩小时候还会经常去阿城家玩。

“他们家就住在北影厂最北边的局长楼,我印象他画画不错,老画小人书,我说的已经是六几年的事儿了。”

最近董浩叔叔在录制《棋王》的有声书,活动现场还为大家献上了《树王》片段。

他与阿城经历相似,只是躲过了插队,阿城小说中体现的看待社会的角度与观点常常引起他的共鸣,现场的朗诵十分精彩。

“这灯光挺好,我们家那时候看小说是在路灯下,有时候点一个干电池,冒着黑烟的特臭的灯来看的,心里真有点那种感觉。

他(阿城)的字非常高级,有老木新作的感觉,虽然不是特别上口,但是也不拗口,你能看到民国风的风格,这很难得。”

4.杨葵:我所经历的阿城文学作品出版的那些事
杨葵是九八版《棋王》的编辑,也是一直是阿老的好友与合作伙伴。两人的父辈曾在同一个劳改农场劳动,是在一个小组一起拔鸭毛培养起来的缘分。1994年,他们俩在王安忆家见面,自此展开了长时间的出版合作。

聊到阿城著作的出版,杨葵老师再有发言权不过。在文学之夜当天下午,我们在鼓楼西剧场举办了《棋王》小型主题展,其中的五本书和几份珍贵手稿文献正是来自他的收藏。

世事如棋、红黑相遇,我和阿城曾经相遇。我们两个人的父辈就是朋友,多年前我有一天看钟惦棐先生的日记本,厚厚一摞,布满灰尘,随便抽出一本,随便翻开一页,第一行映入眼帘的就是:今天和某某一起拔鸭毛……这个某某就是我的父亲。那是这俩人在唐山柏各庄劳改农场,一个小组的。你看,相遇就是这么神奇。

大约1993年、1994年,我在上海王安忆家里,第一次和阿城相遇,从此一直不时交往,直至现在。

阿城是个非常丰富的人。八十年代中国的文化热,他是先行者。1985年他在《文艺报》写了半个版,《文化制约着人类》。那时候很多人还不太知道文化是怎么回事,阿城撬开这扇大门。还有文学,这不用多说了,阿城文学作品数量虽然少,但是经久不衰。如今,阿城又在埋头做一些艺术领域、人类学领域的的学术研究,高精尖,很深入……等等,所以说他“丰富”。

今天,手捧理想国出版的阿城作品典藏2019新版,不免感慨,不由忆及很多往事,单来说说阿城著作的出版往事,主要是文学类著作的出版往事。

《棋王》作为一本书,第一次出版是1985年,作家出版社出版。它是“新星文学丛书”的第一本。这套书的编辑原则是作家的第一本书,大家所熟知的余华、格非、莫言都是通过这套丛书,出版了他们人生第一本书。而这套书的开天辟地第一本是《棋王》。

书中有曹力画的阿城漫画像,封面设计是王效宓。第一本《棋王》的责任编辑是石湾,遗憾的是,就在前几天刚刚病逝。他是我的老同志,老大哥,也是我做编辑的前辈。

和《棋王》同在第一辑的还有莫言的第一本书《透明的红萝卜》,我听石湾讲,当年他去找莫言,说要出你一本书,莫言很惊讶说:我居然可以出书了吗?最有意思的是,莫言这本书里,作者漫画像是阿城画的,那时莫言头发还很密。
1997-1998年,我出版了阿城的五本书。包括《闲话闲说》《威尼斯日记》等。当年为了做这两本书,专门找了所谓的刚古纸,现在大家很熟悉了,当年可是稀罕物。内文用的是蒙肯纸,从瑞典定制的。那时候书籍出版采用进口纸张非常罕见,阿城这几本书出来,很多出版社来要书,不是冲着内容要的,是当作封面、内文纸张的样本。

《威尼斯日记》里面用的插图,都是阿城自己画的。《闲话闲说》这本,阿城没画图,为了要跟《威尼斯日记》匹配,我请美编曹全弘画了清明上河图局部,还找了陈老莲的水浒页子等,作为插图。

《威尼斯日记》版权页显示是1997年一版一次,定价是12.5块。阿城给这一版《威尼斯日记》写了一个“简体汉字版序”,从中可见,他很在意简体字版的个别删节,他说“好事者可与繁体字版对照看”。

台湾版《闲话闲说》里面压题的图是个线描,可能是美编随便画的,我嫌不好看,为了找替换图,翻了十几天书,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汉代画像砖拓片。我发给阿城请他过目,他说挺好。

阿城曾经讲过个故事,他在上海文学发表《棋王》前后,看到上海文学还发表了张爱玲的作品,他跟身边几个朋友说,这个张爱玲不知道是哪个里弄工厂的高手,写得非常好。
当年阿城交稿给我,用的是1.44吋的磁盘,用的是Big-5码。早年他的包里常备各种电源转换器,因为那时候内码的转换,电源的转换特别费劲。

当时邮件不普及,谁有个电子邮箱是很新鲜的事。比较先进的联络方式是传真。我还保留着一张当年阿城的传真,上边的字现在已经不清晰了。但是阿城在传真下面,还手写了一段,字还清清楚楚。我在它还能辨识的时候将它扫描了,所以留下了。

1.44吋磁盘里面,还夹着一张小纸条,说到《闲话闲说》里面的删消之处,他建议用口口口代替,这一点我后来没同意。后来凤凰出版集团那一版阿城文集,终于用了一些框框代替了。

很少有人见到1999年版的《棋王》。我当时还在作家出版社任职,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四家基本包揽了新中国绝大部分文艺作品的出版,四家决定出一个“百年百种文学丛书”,纪念二十世纪。

有一个强大的编委会审定篇目,《棋王》入选。这一版《棋王》也是我做责编。2000年7月,终于出齐了一百种图书。《哥德巴赫猜想》、《百合花》、《四世同堂》……《棋王》,现在看来,都是当代文学最一线的名著了,从中也可见到《棋王》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

2015年,中华书局出版了阿城的三种书:《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和《常识与通识》,没有出他的小说,只把这三个文集出了。责编是朱玲,我的好朋友,也是理想国这一版阿城的责编是好朋友。一些朋友,不同的年代,都在做阿城的书。后来中华书局又出版了阿城的学术研究著作《洛书河图》和《昙曜五窟》。

凤凰出版集团那套阿城,我也参与了工作,署名“总审较”。当时阿城眼睛做手术,出版人尚红科找到我,说阿城让你从头到尾审一遍。2016年,七卷本凤凰版阿城文集出版,包括《棋王》《常识与通识》《威尼斯日记》这几本老的,另外搜集了一些阿城散佚的文章,集成两本新书。这套文集的装帧设计,是我去请的朱砂,1988年出生的年轻人,大画家朱新建的公子。据说这一版的设计阿城挺满意,我也很满意。

5.史航:《威尼斯日记》中是东西方世俗生活质感的交流
当晚的主持人是史航,朗读了《威尼斯日记》的选段。这本书记录的是1992年,阿城在威尼斯住了三个月之后的感受。这三个月中,他摄影、画画、也写作,之前丹青老师提到的句子也是来自这本书。

“威尼斯是一个小岛,以旅游来说,一个星期刚好,饱满细致,如果半个月会开始无聊,以至厌恶,我待了三个月应该是痛恨了,要想不痛恨,只有走到威尼斯的世俗生活里去,我开始买东西做饭,因为姜不好买,就每天早起去码头看有没有人在卖姜,诸如此类,威尼斯人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中国人,不是一个日本人。”

在阿城看来,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不能老是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这几位高来高去的,而是应该要交流世俗生活的质感。他希望在日记里充满这样的东西。

“为了读这一段日记带了一个小行头。这是昨天刚刚收到的一个小礼物,我觉得这个比较好玩,威尼斯本身就像一个狂欢节的氛围,我们读的是阿城的或者亲切或者是深刻的文字,可以跳脱一点,也是为取悦今天来的小朋友,他很喜欢皮卡丘。”

6.贾行家:你以为消失的东西,其实在别的地方还在
之前,我们约请青年作家贾行家写了一篇文章(《》),讲了讲他对阿城笔下那些人物与常识的体悟,希望年轻一代的读者能深入阿城先生的奇特故事与人生趣味,把握与知识相处的风度。他写的《尘土》,也像阿老的文字一样,不是鸡汤,倒像是一口烟,不抽烟的朋友大概也能有所感受。

在文学之夜,他朗读了《遍地风流》中《杂色》一组,名为《色相》,以一位读者和创作者的角度聊了聊阿城小说中的“绝境”和我们该有的“观看”的姿态。

我先说“绝境”吧。

能思考绝境,要触到边境,而且想跨过去。摸不到边儿,或者摸到它越高、越坚固,反而越觉得踏实的人,不懂什么叫绝境。这也算一种福分。所以,我看别人谈“天人合一”,总是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一种古老思想,还是要免除自我的责任。

从绝境来说,世界是公道的。普通人喝可乐,巴菲特也喝可乐。有的人即便知道这面墙不解决问题,还在不停地加高它,意志力很强。但意志力再强,也有暴露的时候:曹操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看近代史,本来强硬到自诩“街死街埋,路死路埋”的人,突然和身边人念叨起“历史评价”问题来了,说明也到了绝境底下。我们劝父母不要买什么药酒那类东西,总在拿科学说事,其实他们感受到的是切肤的恐惧。但无论恐惧成什么样,他们也不打算上去摸一摸,我们也未尝不是如此。

绝境因为意识到才存在。是不是真能穿过去,也要用自己的意识判断。这个事儿也不用骗人,因为很难换回钱来。

这个时候,按《圣经》的语法,接艺术的人有福了。我第一次读阿城先生是中学时读《三王》,看到了一种文字的神力。这种神力,除了在他身上,我当时只在张承志的《西省暗杀考》上见过。

张承志的天生神力是靠什么发动,我们都知道。他和阿城先生是非常非常不同的。那么,阿城先生靠什么?我想了很长时间——你可能以为我要说我的答案了,绝对不可能。这事儿说不得,说错了不要紧,万一懵对了很麻烦。

我只能说一个线索,就是“看”。

我读《棋王》的时候,政治课本一翻开,就在批判“存在即被感知”。我特别佩服一些人,一生下来就准备好了批判任何东西,面朝西北,张开大嘴,特别生动。

四舍五入地说,被感知就是被看,被观察。被观察这件事,确实经常决定事物存在与否,范畴大到超乎想象。至少,被观察的事物,和没有被观察事物是不一样的。阿城先生不大说绝境,他只是说,应该走出去,看一看,你以为消失的东西,其实在别的地方还在。

他反复提醒我们的一个词是“世俗”,这是他对文化、对常识很基本的一个态度。我们怎么和世俗发生关系呢?

中国知识分子力量很小,整体来看人格可能也不大健全,但手很欠。比如小说吧,就是文人因为手欠而一路逃避的结果。一开始写文章,微言大义,文以载道,弄到后来,有人味儿的东西只能放到诗里。

《闲话闲说》夸唐诗世俗,但要论天生神力,唐诗还是不如《古诗十九首》。后来诗也被观念污染了,就填词作曲,最后逃到小说里。直到有一天说利用小说达到目的,也是一大发明。大家全都傻站住了。

这时候文人发现:绝境居然是会收缩的,假如自己属于某个群体,这个群体也是要对这个过程负责的。

所以我特别喜欢这一篇《色相》,它呈现了一个“观看”的姿态。

“色相”是佛教里的词,佛教还把观世音翻译成叫观自在,有相对的释义。阿城先生说,世俗其实是“无观的自在”。你对世界的关系,看着看着会有观点,然后就要手欠地贸然批判,乃至动手。所以说要“无观”,先把观点转化成常识的道再说,先确认有观点的资格。比如,《遍地风流》序里他说,“青春这件事,多的是恶。这种恶,来源于青春的盲目。盲目的恶,即本能的发散,好像老鼠的啃东西,好像猫发情时的搅扰,受扰者皆会有怒气。”

观察之后,还有分别。《遍地风流》前面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青春难写,还在于写者要成熟到能感觉感觉。理会到感觉,写出来的不是感觉,而是理会。感觉到感觉,写出来才会是感觉。这个意思不玄,只是难理会得。”

这句话很残酷,拿到这种感觉的方式,必须也是活的感觉,否则就和创作无缘了。

7.东东枪:阿城的小说让我感觉到好文字的节奏
作为六里庄人民广播电台的发起人,舞台剧六里庄的发起人,《六里庄遗事》的讲述人,东东枪这样描述阿城先生:

“他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但是总让我有一种错觉,就是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年代。我从阿城写的小说里比较早地感觉到好文字的节奏应该是什么样的,得到他的签名呢,就好像得到了海明威的签名、托尔斯泰的签名。”

现场,东东枪朗读了《遍地风流》里的一个小短篇《旧书》,讲述古书铺子的大伙计吴庆祥有识字的精明,留心着卖书的学问,却在一九五零年头上自杀的故事,相熟的伙计都不明白原由。结尾处三个“百思不得其解”读来颇有韵味。

8.张颂文:阿老的文字有画面,这是我特别喜欢的
许多读者了解张颂文可能是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唐主任一角开始的。这位史航口中“特别喜欢、偏爱、迷恋的中年公务员型男演员”上台前特意变妆,看上去既像电影中的唐主任,又符合《棋王》故事发生的背景。

他为大家朗诵的是《棋王》最后一人战九人的片段,深厚的台词功底让人有“声临其境”之感。

《棋王》中这样描述这场大战的结局:王一生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们手上,喉咙嘶嘶地响着,慢慢把嘴张开,又合上,再张开,“啊啊”着。很久,才呜呜地说:“和了吧。”张颂文同样双手作揖,模仿王一生可能的发声方式,一句“和了吧”之后停顿许久,摘下眼镜,起身致谢。

像他所说,“很多人对阿老的东西是刻骨铭心的,尤其对演员来说,阿老的名字有画面,这是我特别喜欢的。很多年前我看了《棋王》,已经很久没看了,我刚才在上面快速翻了前一两页,我就合上它了,我希望能保持一种新鲜感来朗读它。”

9.陈数:阿城的文字是人间风情画
陈数手中拿着的是自己带来的《遍地风流》,她之前参演的《海上夫人》《简爱》《暗算》也都是由文学作品改编。对她而言,喜欢文学或者说喜欢阅读,来自两个角度:

“首先文学可以让我看到世界,我想阿城的作品在很大层面里,让我们看到一个特别年轻的读者们不太熟悉的、具体的世界。

另外一个是文字之美,阿老的文字不是亭台楼阁,也不像花儿一样繁茂,而是人间风情画。每一个字底下有更丰富的字在里面,字与字,词与词有更加无名的段落感,这是今天的我体会的风格吧。”

当晚她为大家朗诵了一个名为《宠物》的小故事。文章讲述的是金先生养了一只猫,三年自然灾害时,因为拿不出食物,猫跑走了,家中就有了耗子,从此与“新宠物”共同相处的故事。就像史航介绍时说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故事,但听着也好像非常寒酸,这两点,温柔和寒酸都是文学恰恰能照顾得到的东西”
10.邵夷贝:《棋王》讲了个梦想成真的故事,却与励志无关
作为一名年轻的读者,音乐人邵夷贝曾因为一首《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受到大家的关注。通过她的朗读,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代人,甚至每一批人读棋王时,感受都是不同的:有人读到来自同性温暖的情感,有人会读到来自梦想的力量,无论何种绝境,每个生命都有发光的五分钟。

我对《棋王》的解读会更这个时代一点,更通俗一点,或者是肤浅的心灵鸡汤一点,因为我看来这个故事往俗了讲,是一个梦想成真的故事,就是汪峰老师来问王一生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可能王一生会说,成为一个棋王,他就成为了一个棋王。

但是这个小说让我最喜欢的就是它并不像传统意义的励志故事,成为了棋王,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人生赢家。王一生的反应是懵了、惊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我读完这部小说以后,我觉得这个小说很有趣,很可爱,但是不知道它的点在哪儿,直到读到阿城的话,我觉得这是故事给我最好的解读。

“普通人的英雄行为常常是历史的缩影,那些普通人在被迫的情况下,焕发出一定的光彩之后,普通人又复归为普通人,并常常被自己的行为所惊吓。因此从个人来说,是从零开始复归于零,而历史由此更进一步。”

这个故事是写给英雄梦想的普通人,也写给其实像我一样被文章最后这段话所触动的读者。

“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像我想到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是我对生活解读,在日常中来回折腾才是生活的本质。

邵夷贝朗读的是王一生实现梦想之后的结局,从最后一盘棋的结束开始。

11.张玮玮:我把《孩子王》里知青写的歌编了个旋律
很多读者可能没想到,一场关于《棋王》的读书会最后却是以唱歌节目结束的。

从大理赶来的音乐人张玮玮给《孩子王》中两个知青写给初三学生的歌编了个旋律,搭配上《波西米亚狂想曲》中皇后乐队的节奏,在他朗读《孩子王》选段的最后,引发全场大合唱:

一二三四五、初三班真苦,识字过三千、毕业能读书;

五四三二一、初三班争气,脑袋在肩上、文章靠自己。

至此,今天所有的分享都是给大家起了一个头,真正要认识阿城,不能等着阿城向你走过去,你要向阿城走过去。

【相关图书】

阿城作品典藏(2019新版)

《棋王》《闲话闲说》《常识与通识》《威尼斯日记》

理想国推出阿城先生的作品典藏系列。四本“素读”小册子,跟着阿城先生,鉴赏这个世界。

《棋王》收录“三王”小说经典,书中呈现珍贵文献、星星美展插画、《今天》杂志油印创作谈等。

《闲话闲说》是关于“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的讲谈集,增订万字长文,作家二十年后重谈这本小册子,为了将中国文化与文明做更多的联系。

《常识与通识》为出版二十周年纪念版。讲常识,常常煞风景。

《威尼斯日记》是阿城先生一九九二年在意大利威尼斯游历的日记,作家摄影作品和手绘插画首次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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