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舔血的混混,遇到爱情后,开始洗心革面

2019-06-20 20:02
北京

作者:李荣虎

今天的故事来自厨师龙哥,他在真故后台留言,希望我们写下他的爱情。龙哥曾是刀口舔血的混混,在遇到一个女孩后,开始洗心革面。

父亲发疯的原因始终是个谜。那年除夕早晨,家里正准备着祭祀用的猪头,睡梦中的母亲被一声巨响惊醒。父亲哭喊着:“金玉!你看,咱爸妈怎么在树上吊死了?”

母亲慌忙起身出门,只看见被父亲扔在地上的猪头,树上没有爷爷奶奶的踪迹。她赶紧撇下父亲,去爷爷奶奶家查看,两位老人正好好地坐在家里。

可以确定的是,父亲自此之后疯了,终日自言自语,不断描述着旁人无法看见的场景。母亲散尽家财也没能使其病愈。家徒四壁,发病的父亲还不时打人,母亲心力交瘁,选择远走他乡。

父亲疯癫毫无征兆,迷信巫蛊之说的山寨里开始流言:木匠给我家盖房子时,记恨父亲克扣工资,于是在房梁上施咒,导致父亲精神分裂。

我是苗族人。出生的山寨几十年前,刚好是红军的根据地,寨子里有参军的传统,不少叔伯都靠着入伍走出了大山。我家虽然没参军,但父母关系和睦,家业也比较兴旺,也是为人羡慕的家庭。

可是这一切很快化为泡影。母亲出走后,爷爷奶奶开始抚养我和哥哥,我们努力上进地读书,但他们太老了,并不能供给我们丰裕的吃穿。1999年,我小学毕业,爷爷在一场重病后去世,奶奶再也无法支撑两个半大的孙子读书。

我失学了。不能读书的怨愤,使得我选择了离家出走,悄悄跑去镇上的中学,趴在窗户上听老师讲课。白天,我会找小饭馆要些吃的,继续趴在窗前,晚上则钻进垃圾桶寻求安全感,并为第二天的偷学和乞食积蓄体力。

哥哥找到我,要带我回家。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回到家后不久,哥哥跟着姑姑去广州打工。怨天怨地的我,开始盗窃、打架、不归家,山寨的亲友忍耐渐渐到达极限,不再待见。我索性离开寨子,去县城谋求生路。

县城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人生地不熟,为了饱腹,我每天捡破烂去换钱。县城的街头巷尾,有不少和我一样捡破烂的苦孩子,常常因为争抢地盘大打出手。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是《古惑仔》,男孩子看了后都心潮澎湃,都想当大哥抢地盘。

形单影只的我,经常被人施以拳脚。开始反击的那天,被四五个人围殴。我忍无可忍,捡起石块砸晕其中一人,见我发狠,其余几人迅速跑开。我胡乱选中另外一人,直追到他家里,将其砸倒在床。

必须要靠拳脚打开生路了。有一次,一个年长我四五岁的男孩,把我摁到地上拳打脚踢,我爬起来还是缠着他,直到他没有力气揍我。这件事在捡破烂的圈子中传开,孩子们说我有神经病,不敢招惹我。

凭借骨子里的蛮狠,慢慢有一些小混混愿意跟着我,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每天都有一群孩子来找我,我带着他们捡东西卖钱。记得有一次我把工地上人家做饭的铁锅都给端走了。

只要有人欺负我的人,我就会带一群小弟去报仇。我下手狠,成了年龄最小的一个大哥。

差不多有两年,我没有见过哥哥。出于想念,我怀揣仅有的三百多元钱准备南下。花掉两百元买了向南行进的汽车票,我曾以为,广州也和县城一般大小,只需稍作打听就能找到哥哥。没有哥哥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面对庞大、犹如怪物的城市,我不知所措。

等到仅剩的一百元耗尽,我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我想靠打工赚钱,可找不到愿意雇佣未成年人的地方。走投无路之际,我劫走了一名陌生女人的钱。

带着一千多元钱赃款,我逃回到临近老家的地级市,投靠之前在县城结识的大哥们。他们经营着几处地下色情场所,其中有人从全国各地把女孩们带到此处,让她们接客赚钱。

热衷打架斗殴的我,负责看管其中一个场子。一次,有个男人走进店里,摸了女孩子一把就出去了。大家瞧不上这种人,姑娘们挣钱不容易,并非不让摸,但要按规矩给钱。

一个兄弟追出去,质问男人“想干嘛”。男人不知深浅地出言挑衅:“老子就摸一下怎么了?”

兄弟直接把他摁倒在地,问:“是不是这个手摸的?”问完,手起刀落,给了他一刀。

终于在一次耍凶斗狠的冲突中,我被关进了看守所。在部队的大伯听说消息后,怕我学坏未来进监狱,特意从部队返乡,劝我改邪归正,把我带在他身边去历练。大伯是我二爷爷的孩子,他那时已经是个军官。

在大伯身边历练了一段时间,我最终还是因为不愿被管束,回到老家。为了让我有个正经职业,替我惋惜的大伯,托人给我在县城里某了一份职业。看着自己一千多元的月薪,而以前的混混兄弟们混得风生水起。我决定再度加入他们。

浪荡十年,现在我彻底是个混混了。

2008年年底,父亲过世了。接到奶奶的电话通知,我才回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父亲。

哥哥先我一步回到老家,此时父亲遗体已经入殓。哥哥对着那副冷冰冰的棺材,哭得死去活来。我只是沉默地跪在棺材前面。

我不想再听见哥哥的凄惨哭声,站起来,一手把哥哥提起,一个过肩摔将其扔到堂屋外面,大吼一声:“闭嘴。”在场的亲戚惊慌起来。

几个堂兄强行把我架到叔叔家,让我冷静下来。其实自己也感觉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哥哥,也许该被揍的人是我。离家的几年,我只顾着在打打杀杀中混沌度日,没有关心过父亲。

晚上,守夜的人都困了,睡了。我独自走到父亲棺材前,搬开盖板钻了进去。我躺在父亲冷冰冰的躯体旁边,试图回忆他在我年幼时给过些许温存,可是一无所获。于是放声大哭,把所有人惊醒。棺材旁边围着一圈人,可谁也不敢把我拉出来。

哭够了,我便爬出来,一直到父亲出殡前都没再开口。山路不好走,出殡时十六个人抬着棺材,走到狭窄之处根本过不去。按照习俗,孝子不能抬棺,我和哥哥只能跪在前方等着棺材度过隘口。久久未能成功,我见势把哥哥拉起,过去把所有副扛一一拆除,只留下主杠,我抬着前面,让哥哥抬后面。

亲戚想要阻止,说太重了,两个人抬不动。哥哥也认为不行。话音未落,我照他屁股来了一脚,将他踢进树林。亲戚不再吱声,安静地看我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咬牙切齿地负重往前,哥哥迅速爬起来,又叫上一个帮手抬着后面。每走一步,沉重的棺木都似乎要压散我的骨架。我们一步一步向前走,亲戚们则在一旁擦眼泪。

父亲葬定后,亲戚告诉我:给我家盖房子的木匠,向人炫耀自己在房梁上贴符害我父亲患病的往事。

我连夜召集了一车人,前去找那个木匠算账。在老家农村,带人到别的村闹事是大忌。对方的村民闻讯拿着锄头过来助阵。我把木匠按到桥上,大吼:“你们来吧,过来我就把他的头砸扁。”

事实上,我不相信木匠真能通过贴符的方式害人,只是无法咽不下那口气。在心底,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浪荡这些年我从未照顾过父亲,正是他的病,打碎了我的人生。我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只是打了木匠一顿。

给被打的木匠扔下一万元钱后,我离开寨子,再次前往临市。以前的一群兄弟,看到我回归很开心。我仍然是地下场所的安全主管,每天负责收账、看场子,确保女孩子们安心做事,这活儿其实很无聊,我整天浑浑噩噩。

2010年,我被一群另一拨势力围殴,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出院。头上的纱布还没拆,我就去向对方寻仇。

我打电话告诉敌对者的领头人:“你把后事安排好,把老婆孩子安排妥当。”我拆下纱布把武士刀紧紧绑到手上,上了他的门。几番打斗,最后他被我捅伤。

被公安机关逮捕后,大伯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去看守所探望我。女人一直在流泪,大伯当着她的面痛斥我的种种罪过,后来我才得知陌生女人是我的母亲。

临分别前,她拜托大伯给我留下住址和电话号码,让我从看守所里出来后去看她。可是我记恨她,在小的时候抛弃了我,我如今也不想见到他。

我恨透了母亲,也恨透了命运。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随波逐流,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既不相信大伯的那些苦心劝告,也不再觉得自己要追求什么。除了生计上的事情,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睡觉,或者自己一个喝酒。有一种人生是烂成淤泥,而我想做一滩淤泥。

面对淤泥一样的人生,我无可悔改。

地下娱乐场所的经营,最吸引人的招牌就是那些年轻女孩。在场子老板的授意下,一些兄弟会上网假装处对象,花钱大手大脚,把女孩子哄过来,然后再以男朋友的身份,逼迫她们从事皮肉生意。

更多的时候,他们也会以提供工作机会的方式,把那些想要找工作的女孩引诱上门,再诱惑她们下水。很多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就这样成为老板的摇钱树。

我对这种把戏毫无兴趣。有一回,场子里又招揽来了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剪着娃娃头,长相漂亮,眼睛水灵。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能看到她的害怕,不知为何,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些怜悯。

经过一两天,老板几轮威逼利诱,娃娃头始终不愿服软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大专毕业,找不到工作,才误入虎穴。面对姑娘的油盐不进,老板和几个兄弟要强行霸占她,迫使她屈服。在地下色情场所,这种情形也很常见,有些不服从的女孩会被打得遍体鳞伤。

大家七嘴八舌之际,我突然站起来说:你们别动她,让我来。大伙儿一阵耻笑,说龙哥怎么今天动了心。娃娃头身体抖得很厉害,但也不敢过分反抗。我走过去,一手把她提起来,拖着她进了房间。

我把她扔在床上,自己坐到旁边沙发。她不停地哭泣、哀求,我则静静看着,我喜欢她的娃娃头和那双眼睛。过去很久,她哭累了,但还在哽咽,嘴里重复着“不要,不要……”我起身,她受惊似地整个人蜷缩起来,我没有朝她走去,而是转身打开房门,让外面的小弟去拿一打啤酒。

我把啤酒全部打开,走到她身边说:“来吧,别害怕了,陪我喝点猫尿。”我说的是家乡话,她没有听懂,反而更害怕了。我意识到她可能自来很远的地方,就用普通话重新说了一遍。

她哭累了,看我一晚上没有动她,便放松了警惕,低声问了我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喝酒吧。

她慢慢拿起酒瓶,我开玩笑说,一口喝了吧。她真的按照我说的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个干净。

酒喝得差不多,我走出去找了个地方打算睡一觉,可是躺在床上怎么都没办法睡着,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个可爱的娃娃头。第二天中午,按惯例我应该去店里,可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她的房间。刚走到门口,我就听见里面哭喊的声音,我上前一脚,门带门框都垮掉下来。

冲进里屋的时候,娃娃头的衣服已经被扯烂了,一个兄弟正要强行羞辱她。我什么都没说,拿着啤酒瓶就给他开了瓢。他看了我一眼,叫了声龙哥。我没搭理他,又拿啤酒瓶给自己开了一瓢。我告诉他,这个女人是我的,这一瓶是给你道歉的,如果不服,咱下去干。

他没说话,捂着头下去了。娃娃头这时已经吓得躲进被窝里,我把床单扯下来擦了擦头上的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她畏畏缩缩地走进洗手间,拿出一条毛巾慢慢挪到我面前。我盯着他,让她给我擦拭。

气氛很尴尬,也很安静,突然她嘴里冒出来三个字:你疼吗?我心里有点莫名的感动,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问我:你疼吗?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钢管和马刀相互撞击时发出的声响,听阵势有好几个人。我立马起身,翻出一件大衣扔给娃娃,并从床底抓出一把武士刀,冲娃娃吼着:穿衣服,不想死就跟在我后面。

刚刚被我开瓢的人是老板的小舅子,我料定他会报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提着刀来到防盗门处,外面的人已经把我们堵在了屋里。

过道很窄,我在里面可以把刀抡圆了砍,外面不行。一阵刀棍撞击后,我手臂被砍了两刀,外面也躺下一个。我冲着娃娃头喊,让她进里屋关门,可她根本就站不起来。我退了一步,抱起身旁的冰箱堵住门口,转身拖着她进了里屋反锁房门,拿床和沙发顶住。

我用布条绑住自己的伤口,掏出手机给死党打电话,几分钟后,车就过来了。我抱着娃娃头,从窗户跳了出去,然后一路狂奔。

跑到老家县城,我找到一家小诊所给伤口缝了针,所幸我穿的衣服厚,伤口并不深。就这样,我带着娃娃头在县城住下来,刚好躲一躲风头。

经过这一番周折,她胆子大了一些,好像不怎么害怕,每天跟着我。她没告诉我她叫什么,我也懒得问,每次我都会叫:哎,那个娃娃头。她也默认了。慢慢地娃娃就成了她的名字。

有一天晚上,我对她说,娃娃你过来,我们睡一下。她一时没听明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既然要这样,为什么还要救我。我一下愣住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娃娃成了我的管家,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段时间,我接到不少让我去看母亲的电话,内心很反感。娃娃有一天对我说,咱出去玩一圈去吧,躲开那些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看了她一眼,说想去拉萨,之后彼此都没说话。第二天早上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并从我一朋友那里借来了一辆车。等我起床,她第一句话就是:龙哥快点,我收拾好了,咱出发吧。我看了一眼她准备的东西,把头一低洗漱去了,从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的笑。

我们一路从重庆到成都,再到阿坝、拉萨,最后转道甘肃敦煌,玩了整整三个多月。娃娃一路上玩得很开心,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默默坐在车上抽烟,看她在外面拍照、欢呼。快过年的时候,娃娃说出来这么久都没回过家,想回老家看看父母。

其实,我很想跟她一起回去见见她的父母,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介绍自己。习惯了暴力的我很难带给她幸福,很可能会害了她。我让她回去好好过年,到时候去接她回来。

送娃娃上飞机后,我扔掉了手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高速上跑了几天几夜,累了就在车上睡,饿了就在服务区吃。终于意识到该回头的时候,已经第二次抵达成都。

我下了高速,住进酒店,打算休息休息。服务员介绍说附近有酒吧街,有兴致可以去看看。我按照服务员的推荐走进一家酒吧,坐在吧台旁边自酌自饮。

不远处坐着一个大姐,看起来得有四十来岁,但穿着讲究,看起来很有韵味。我朝她抛眉眼,她毫不拘谨,凑过来说:“小帅哥一个人呀,一起玩玩吧?”

居然还有人想泡我,玩玩就玩玩。

跟随女人走出酒吧,到路边的桌子坐下,我了解到她是本地人,后来嫁到了香港。她注意到我的伤疤,问:“你是干什么的?”我没有正面回答。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一群男人,看上去似乎都混得不错。女人起身一一介绍。仅仅是首次见面,我就能感受到他们也是混混。不过,他们并非以打架斗殴见长,而是一群玩脑子的混子。

和他们交谈,我意识到自己这种靠卖命混饭吃的人,已经无法适应这个当前的社会趋势,所以想多了解了解,于是在成都呆了很长时间,和他们一起过年。他们玩得很嗨,并且让我见了不少世面,很多违法的事也不遮掩,就明目张胆地摆在桌面上。

有一天,其中一个头目过来对我说:“小龙,你想赚钱吗?”

“想。”

“钱可以让你赚,但要看你的胆量和能力。”

“随时随地。”

当晚,他带着我来到一家地下拳馆,已经有两个小伙子在台上准备好了,那个头目说:“有胆你就上去,要是把他们打下来,你就可以跟着去赚大钱。要是被他两打死,我们也不管。你可以选择现在出去,就当今天没这件事情发生。”

我二话不说,脱掉外套上去了。我被打得基本站不起来,但就是扶着角柱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躺下……终于坚持到下面喊停,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一群人上来七手八脚把我抬下去,安置到酒店,派人给我擦药。

头目在一旁说:“你要是想挣钱,就跟我去国外。”

我想都没想,忍着周身疼痛说:“行。”

养好伤,我踏上他们的货船,从广州出发,先是乘船而后是坐车,辗转二十天才抵达目的地。

处在非洲内陆的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吃猪肉、饮酒是绝对的禁忌,被发现会处以重罚。荒谬的一面是,这个国家腐败盛行,只要有钱,就可以向警察买下任何一个人的命,而他们只需写一个袭警报告就可以撇开罪行。你甚至可以雇佣警察,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

初到这个国家,我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语言不通,饮食也不习惯。领头的人强迫我尽快适应,并学习一些简单的英语和当地语言。

慢慢的,我也要开始干活了。任务很简单,我所在这一组的人员,负责把烟酒从海港运送到首都。这个国家的分裂战争持续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不仅要提防政府军、反政府力量的追查,还要躲避当地部落的打劫。因此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沙漠中穿行。

一瓶啤酒在当地黑市能卖到八十美元,二锅头可以卖到一百多美元,五粮液、茅台则是国内的六七倍。可想而知,我们到手的佣金有多高。我们只收美金,因为当地货币一天一个价。

转眼大半年过去,秋天到了,我们再一次走货的时候被当地警察给逮住。警察押着我们来到尼罗河边,把酒一瓶瓶倒入河中。那一整车酒,在当地价值数十万美金。

把酒处理掉,警察并没有马上带我们去警察局,而是将我们关押在一个郊区的破房子里。语言不通,他们来质询,我听不太明白,也说不出什么。不过他们并未让我们受罪,反倒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我们不清楚眼下的处境,直到两天后,警察带来一个中国人翻译,我们才明白这对方的真实意图:五十万一个人,给钱就放人,并承诺送我们安全出境。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对方打了五折,他们很讲信用,把我们安排到货船上。当然,货船也不白干活,收了一大笔现金。货船把我们带到东南亚,悄悄用快艇送我们到无人海岸。

我们一行人买了一辆二手车,一路北上,经毛蛋棉、达府、南邦,从云南入境。

结束了自我放逐的生涯,活着回到了国内,我却满心迷茫,不知该去哪儿。我联系上大伯,他问我:“你到底在干什么?快一年没你的消息了。”我含糊其辞,没同他道出实情。

大伯告诉我,母亲病重想见见我。若是一年前,我断然不会理睬这个请求,但经历这一番周折,我心里也不再那么坚硬,买上火车票后,决定去看望多年前改嫁到山西的母亲。

母亲面色憔悴,躺在病床上,如同几年前在看守所一样,看见我就不停地流泪。我心生酸楚,转身去向医生了解病情。母亲患上了严重的缺铁性贫血,身体枯竭。我赶紧安排母亲转到县级医院。县医院的医生说母亲需要输血,但血库正短缺A型血,我血型就是A,立即要求医生抽我的。医生不允许抽太多,怕我承受不住,但我不管,连续三天为母亲输了600毫升。这些都是她给的,我心甘情愿偿还与她。

第三天,母亲后来的丈夫扶着我去他们家休息。映入眼帘的是两间土坯房,空空荡荡没有家具,他们家没有孩子,更显冷清。

休息几天,母亲的病有所好转,我也缓了过来,拿着简单行李,打算不辞而别,继续流浪。但临近离去之际,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并不富裕的家,我决心为母亲做点什么。我拿出银行卡,除去一年多前悄悄放进娃娃包里的二十万元,这些年剩下的钱都在卡里,我同继父商量,雇一个施工队把房子推平重建。

工头估算了费用,和卡里的钱差不多。动工那天,我留下一些路费,剩下的钱悉数交给继父。我这样的人,也许不知何时会突然死掉,带着这么些钱毫无用处。

再一次,我悄悄离开,可车到太原时,我又一次不知该何去何从。躺在太原的宾馆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于是爬起来打开电脑登陆QQ。一年多没有登陆过,我漫无目的地翻着好友列表,一个很熟悉的网名出现在眼前,点开她的空间看见日志上写着这么一段话:“龙哥,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一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如果你有看到请联系我,哪怕你愿意这辈子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我陪你,就算哪天你死了,我也可以帮你收尸。”

看见最后那句话,我哭了。

我哭着点开娃娃的对话框,发起视频通话。她很快就接了,并马上开始咒骂,屏幕上的人女人和我一年多前认识的腼腆女孩截然不同。我一声不吭让她骂了个够,骂完后她也哭了,哭得歇斯底里,质问我到底去了哪里。

我无法开口,只是沉默看着她。她有说不完的话,像是积攒了一年的洪水,统统倾泻与我。

天快亮了,我终于开口:“该挂了。”

她又哭了,央求道:“你别再走了,别扔下我,我要跟你在一起。”

天亮后,我订了去往她所在城市的机票。得知我即将去福州见她,她马上破涕为笑,她笑的样子真好看。那种纯粹的开心的表情,在我世界里是极致罕有的。

这边的飞机还未起飞,她已经在那边的机场等候。在出口处,她一把抱住我,久久不肯撒手,或者是不敢,生怕一撒手,我便会再次离开。

再一次,我和娃娃走到了一起。重聚的头几天,她一直在告诉我分别期间发生的事情。原来分开后的春节,她曾去我老家找我,可不见踪影,其他人也联系不上我。几个月后,她拿着我留下的钱回到福州,开了一家茶叶店。

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觉。娃娃每天高高兴兴去开门做生意,回到住处就洗衣做饭,照顾我。我从未如此轻松,并且感到满足。

有一天晚上店里来了一个和尚,我请他坐下来一起尝尝新来的铁观音,一来二去聊到了吃。他说吃素很好,吃肉不好。我没啥兴趣,娃娃倒是听得很入迷,因为师傅说吃素可以免遭杀孽,可以积福报,而肉都是尸体。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晚上回去娃娃非要看师傅推荐的一部记录片。结果她是扑在我怀里看完的,画面很血腥,第二天她就把冰箱里的肉都扔了。

从那以后她基本不吃肉,搞得我也没肉吃,每天悄悄出去买烤鸡吃,跟做贼一样。不久后,娃娃加入了小动物保护协会,集资建了一个护生园,收留那些流浪的猫狗,还常常拉着我去护生园干活,美其名曰让我锻炼身体。我不去,她就以买肉吃诱惑我。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充实,每天好多狗狗猫猫陪我玩,慢慢地我也喜欢上这些动物。

2013年3月27号一大早,娃娃拉我起床,让我去看店,她要去山上的护生园给猫狗打针。两个小时后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说:你是小龙吗,你女朋友出事了。

娃娃开车上山时翻下公路。当我慌忙赶到医院时,她已经抢救无效,去了。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为何一切如此残忍,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我。我转让了茶叶店,把一部分钱送到娃娃的父母手中,一部分捐给护生园。失去娃娃,我的一切都被埋葬了,那种久违的愤怒重新占据我的头脑。

收拾娃娃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笔记本。她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份“改造龙哥的计划书”。上面写着:

希望龙哥能跟我一起好好经营茶叶店;

希望有一天龙哥能心甘情愿陪我去做义工;

龙哥戾气太重,希望他成为素食厨师,每天做我喜欢吃的菜;

……

那年中秋节,我先去山西看望母亲,算是某种告别。之后,我回到县城到公安机关自首了。我决心跟往事彻底决裂,一个人过余生。

根据我提供的线索,公安机关捣毁了我们从县城到隔壁市的一条卖淫产业链,抓获多名组织卖淫的罪犯。因为有自首和立功表现,我被从轻处理。事情结束后,我再次回到福建,从头学习烹饪。

现在,我在北京市中心的一家素食馆做厨师。是的,就是娃娃最想让我成为的那种。

*本文根据当事人口述撰写,部分细节有模糊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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