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电影节丨在布列松面前,今天的文艺片不值一提

李阿宝
2019-06-20 13:14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今年是罗伯特·布列松去世20周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通过“向大师致敬”单元,向这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低调而谦逊的法国电影导演致敬。
《扒手》海报

如果有人问布列松,《扒手》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他或许会感到疑惑不解——电影,不就是电影吗?但今天的观众必然会异口同声地表示,这,不就是一部文艺片吗?

在今人看来,文艺片就是节奏舒缓一些、技巧丰富一些、主题深刻一些的“不好看”的电影。然而,这种分类法大概会被布列松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两脚。

今年是罗伯特·布列松去世20周年,他的绝大部分作品也都已完成数字修复,因此上海国际电影节决定在今年通过“向大师致敬”单元,向这位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低调而谦逊的法国电影导演致敬。作为他的代表作,《扒手》自然不会在本次电影节中缺席。

这或许也是最适合《扒手》的归宿。除了电影节,很难想象,会有哪家公司、那条院线愿意接纳这位会让观众睡倒一片的大导演呢?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布列松对电影技法的革新注定只能留在电影史教科书里。

《扒手》是一部怎样的电影?这是一部除了主人公复述自己的日记和自白,台词少得可怜的电影。这是一部几乎没有背景音乐的电影。这是一部没有近景镜头,不给演员展现表情的机会的电影。这是一部没有节奏变化,以匀速推进情节的电影。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能够让电影更好看的技法,都被布列松无情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扒手》 剧照

这可不是什么哗众取宠、标新立异。想一想真实生活的模样吧,它当然不会有背景音乐、不会有近景镜头、不会有节奏变化。事实上,电影中的技巧越丰富、故事越精彩,它对现实的扭曲往往越明显。

注意,《扒手》也不是一部强调自然主义的电影。因为,布列松并不希望自己的演员刻意模仿现实生活,或者说,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演员表现得像一个演员。所以,在布列松的作品里,演员们的表演无一不是僵硬、苍白的,比眼下的流量小生们显得更“出戏”。难怪一直有这么一个传说——《扒手》的主演是一位职业小偷。

这当然是布列松的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所有观众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正在观看的是一出“戏”。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布莱希特的“间隔理论”。但两人的艺术创作观并不相同。如果说布莱希特的终极追求是通过戏剧引导观众认识正确的人生观与世界观,那么布列松的毕生心愿则是改造电影这一艺术形式所具有的内涵。

《扒手》 剧照

在他看来,演员不需要演技,他并不是另一个人,仍是他自己。“不要演员。不要角色。不要表演。要使用模特,取自生活的模特。以其人(模特),代其表(演员)。”很显然,布列松将模特视作角色的本真,而将演员看作是角色的代言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说白了,布列松希望邀请所有观众加入到电影的创作中来,主动感受电影文本中蕴含的情感,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演员表演出来的情景。

但这种做法,在今天高度工业化的电影领域中,可行吗?如果电影创作真的遵循布列松的原则,那么如今的“老戏骨”们,恰恰是最不合格的演员。更不必说,一部缺少高潮、音乐的电影,在今天的电影市场中绝不会有任何立足之地。要知道,和布列松的作品比起来,《地球最后的夜晚》都显得那么通俗易懂,充满娱乐性。

据说,布列松拒绝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价值观,尽管《扒手》与《罪与罚》的对应关系,是一目了然的。面对警探,影片主人公米歇尔说道,“他们(扒手)是聪明人,并且被上帝赋予极高天赋和才能的人,对社会来说是必须的,他们可以选择不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并且可以犯法。”毫无疑问,米歇尔就是当代社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

罗伯特·布列松 IC 资料图

但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同,布列松并没有把电影的主题定位在人性的救赎上。仔细观察影片的结尾,主人公有气无力、冷漠至极的台词和空洞虚无的眼神结合在了一起,似乎在提醒所有观众,这不是故事的句点。米歇尔真的能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吗,他和邻居珍妮的结合真的会带来幸福吗,他的人生窘境到底应该怎样理解……对于这些问题,布列松不打算效仿陀思妥耶夫斯基,进行一番严肃的讨论,给出一份详尽的答卷。沉思,去沉思,这是导演留给观众的家庭作业。

但是,这样的要求对习惯于看故事、听台词的观众来说,是不是太高了?一位网友在评论本片时坚持认为本片不配“当代电影”之名,因为“一部故事片最重要的是要叙述一个逻辑完整的故事”。但是,又有谁的人生,是一个逻辑完整的故事?

今天,我们在电影节里纪念布列松,但又在现实生活中拒绝他的创作理念,这大概是一种最无奈的讽刺。电影终究没有成为布列松念兹在兹的对生活的书写,它终究只是可供大众休闲、放松的娱乐方式。不知道,如何这位电影艺术大师还在世,他会怎么看?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