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观察|数据、电商、医疗:引爆美印贸易战的三大症结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戴永红 王俭平
2019-06-17 15:08
来源:澎湃新闻

作为对美国终止印度普惠制贸易地位的决定的回击,印度自6月16日起对28种美国商品(原为29种,后取消了虾类产品)征收报复性关税,以此为标志,全球贸易战的第二大战场也随之开辟,而美国同时与发展中国家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国、印度都进入了贸易战阶段,似乎是在宣告“美国再次伟大”等同于“发展中国家再次被奴役”,可谓是司马昭之心。

从“蜜月”到“破裂”

印度作为英联邦国家之一,同时作为西方民主制定义下最大的民主国家,其作为“好学生”一直在贸易、军售以及民间交流等各领域受到西方世界的特殊关照。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随着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这个“非主流领袖”的上台而逐渐崩坏。美印围绕着“如何让美国再次伟大”而渐行渐远。

当然,双方从“蜜月”到“破裂”也经历了一个过程,特朗普与印度总理莫迪也曾有过拥抱致敬的美好瞬间。2017年1月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国总统后不久,莫迪便于当年6月率团访美。甫就任的特朗普当时作为一名“政治素人”,所作所为还算是中规中矩,遵循了奥巴马时期“印美友好”的传统隆重接待了莫迪,并在白宫与莫迪共进“工作晚宴”,而这也是特朗普就任以来在白宫首次设宴招待外国领导人。莫迪投桃报李,一者声称特朗普的礼遇是“12.5亿印度人的荣耀”,另者则是在战略上开始配合特朗普随后出台的“印太战略”。

然而,当莫迪在深入了解“印太战略”的实质,尤其是对于特朗普本人极右翼保守的“底色”有了更为充分的认识后,印美两国开始出现“分道扬镳”的迹象,这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第17届香格里拉对话会上莫迪的表态。2018年的第17届“香会”作为2017年末特朗普“印太战略”出台后的高层级安全峰会,同时也是印度总理莫迪首次出席该峰会,因而有关方面寄望于印度能在该场合抨击中国以配合“印太战略”。然而,莫迪在“香会”的开幕式演讲中非但没有抨击中国,反而称“印度和中国抱有信心和信任共同协作时,亚洲和世界将拥有更好的未来”。不仅如此,莫迪在演讲中避免使用美国版的“印太战略”,反而以印度自身主导的“环印度洋联盟”作为推进印度洋地区合作的主要落脚点。

印美双方渐趋“冷淡”的感情,更因特朗普“自以为是、恣意妄为”而日益恶化,印美两国正式走到了感情“破裂”的边缘,首先的征兆便是印美两国围绕伊朗的纷争。

众所周知,印度虽然是一个幅员广阔的南亚大国,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贫油国”,其石油供给有10%的份额从伊朗进口,份额虽说不高,但由于美国的限制,伊朗的石油价格要比其他供应商的价格都要低,再加上印度为加工伊朗原油而设的炼油厂也无法轻易改为加工其他供应市场的原油。特朗普任性地撕毁“伊核协议”后,随即以“普惠制”(印度是普惠制的最大受益者,普惠制允许美国从印度进口高达56亿美元的免税优惠商品)来威胁印度参与对伊朗的石油制裁,停止每月从伊朗进口的250万吨原油。印度迫于实力对比对美国的威胁做出了妥协,已于今年5月全面停止自伊朗进口原油。

但莫迪的屈服却并没有换回美利坚的“赦免”,习惯于“出尔反尔”的特朗普依然为了“美国至上”堂而皇之地祭出了“终止印度普惠制(GSP)贸易地位的决定”。受此影响,价值约56亿美元的2900余种印度输美商品自6月5日起无法再享受美国此前提供的关税减免优惠。对此,刚刚胜选的莫迪政府出于报复,决定对29种美国产品征收额外关税,加征后的税率最高可达120%。这一决定,似乎也意味着印美当初的“蜜月关系”已宣告破裂。

印美贸易战三大症结

既然开战了,那么印美两国究竟将围绕哪些领域进行“难以调和”的博弈,而这些症结点也决定了未来印美两国的“贸易战”能走多远。

首先,印度的“数据安全保卫战”侵犯了特朗普所谓的“美国至上”。2018年4月6日,鉴于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印度储备银行要求“所有支付系统提供商应确保与其运营的支付系统相关的全部数据存储在仅位于印度境内的系统中,数据应包括收集/输送/处理的完整的端到端交易细节/信息”。

印度政府的这一举措其目的就在于保证信息化时代本国公民以及国家经济数据的安全,从本质上来讲这是一国主权所辖范围之内的事务,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都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莫迪的这一政策却触犯到了美国谷歌公司(Google Pay)和瓦次艾普公司(WhatsApp)在印度市场的利益,更限制了美国政府通过这两家公司了解印度经济数据、威胁印度经济安全的可能,这无疑让习惯于“长臂管辖”的美国政府大为不满。

美国参议员John Cornyn和Mark Warner甚至在公开场合要求莫迪总理在数据本地化问题上不要太强硬,而这一干涉他国内政的理由却仅仅是因为“美国企业利益不容有损”。但是,强硬的莫迪同样执着于“让印度再次伟大”,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当然是一个无法接受的选项,这也成为了当前印美贸易战的第一个“症结点”。

其次,印度的“电商新政”限制了美国商品大举进入印度市场的端口。印度网购市场正在迅速膨胀,但与中国不同的是,印度的网购市场却被沃尔玛、亚马逊这两家美国公司所掌控。这两家印度市场的最大电商完全可以通过强迫卖家只在其平台上发布“规定的”产品——如进口自美国的产品,从而使印度政府丧失了对市场的“控制权”,国内的供给与销售完全沦为两家美国公司的傀儡,这无疑是极为危险的倾向。

对此,印度政府出台了电商新政,要求“在线市场必须通过提供相同的条款平等对待所有供应商”,而这也就限制了沃尔玛等美国公司通过控制库存来影响印度国内消费市场的可能。当然,印度这一维护自身国民利益的电商新政避无可避地侵犯了“美国利益至上”,特朗普也寄望于极限施压重新打开印度电子商务的广阔市场。

再者,印度“我不是药神”的神话正面临着美国医疗企业的冲击。去年,中国上映的一部《我不是药神》的电影,让大家明白了印度医疗产品的廉价,而这也是印度政府通过一系列政策保护国内药企、降低国民用药消费的爱民善政。但实际上,印度医疗市场的进口比例相当高,印度的中高端医疗器械仍然大多依赖进口,在康复器材、外科植入物、医疗设备、医用耗材、心脏支架等5种分类中,仅有医用耗材一类印度本土生产的比例才占到60%,其余几类的本土生产占比分别为:20%;25%;10%;40%。

为了控制印度人民的“大病医疗”成本,印度于2017年起对心脏支架等设备设定了一定的价格上限,要求医疗设备的外国进口商不得超过政府的“上限”而随意上浮价格,以期能让广大贫困患者受益、降低人均医疗成本、提高人民幸福指数。然而,垄断印度心脏支架等高端医疗设备市场的艾博特(Abbot)和波士顿科学(Boston Scientific)等美国大型跨国公司认为该举措严重影响了他们在印度——13.6亿人的医疗市场扩大收益。把美国利益、“美国第一挂在嘴边的特朗普认为印度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怎么能过得如此安逸,看病钱又怎能如此亲民,应该倾家荡产地看病花钱给美国医疗企业创造收益才是“政治正确”。于是,特朗普便将这个第三个“症结点”写上了“美国再次伟大”的笔记本,毅然决然地运用起极限施压的手段,敲打着印度的贸易市场与国家安全。

另一种形式的“战争”

如今的美国,在认识到“枪炮战争”靡费万金之后,不愿意再次陷入诸如越战、伊战以及阿富汗战争的泥潭,但“好战”的传统又让那些极右翼保守分子们开辟了新的“战争”,如今,特朗普取消普惠制、打开印度市场、打击印度抵抗的“三大症结”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贸易侵略、科技侵略,而这与百年前的“枪炮侵略”并无不同,只是战争的形式由枪炮变成了贸易、科技。

如果莫迪不能认清眼前的现状,不能够带领印度人民站起来去抵抗美国的霸凌主义,不能够与所有被霸凌的第三世界国家一道抵制美国的“长臂管辖”,那么莫迪承诺的“新印度”便仅仅是一场梦,或只是“特朗普们”坐在种植园里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

(戴永红: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四川大学地缘政治研究所所长;王俭平:四川大学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与发展协同创新中心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朱郑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