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了妈妈多年的北野武,在葬礼上与她和解

澎湃新闻记者 尹琳
2019-06-17 16:21
来源:澎湃新闻

对原生家庭的怨恨,仿佛是这个时代的流行病。该如何与爱恨交织的父母和解呢?或许从承认自己虽然心里有许多对父母根深蒂固的评价,但是我们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们开始吧。

随着对母亲更深的了解,北野武最终让爱整合了恨。

前几天,日本知名大导演北野武的离婚事件引发热议,而他和母亲的往事也随着这波新闻被翻了出来。

在北野武的心里,母亲是不爱自己的。有一天,他问妈妈为什么生下他,妈妈说因为没钱堕胎。这个回答像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北野武的内心——“原来,在妈妈那里,我真的不是一个值得被好好珍爱的生命,只是一个摆脱不掉的累赘。”北野武和妈妈相爱相杀了很多年。成年后的北野武有一天开始挣钱了,母亲变成了一个总来要钱的人。那副贪婪的样子深深烙进儿子的脑海里,把两人的心推得更加遥远:“吸血鬼妈妈”。

直到母亲过世,北野武的哥哥把妈妈的遗物交给他,他才发现,他自以为真实经历过的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是完整的。原来妈妈未曾动用过从北野武那里要来的钱,而是一笔一笔全为他存着。那个贪婪的妈妈意象,在那一刻,在北野武的内心变成了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孩子的老母亲:担心孩子乱花钱,想做点什么,为他以后的人生托底。母亲展露出了北野武从来没有想过的另一面:原来他是这样被母亲爱着啊。

24岁的筠已经在心理咨询师那里咨询了整整半年,大部分时间她都会聊起和父亲的痛苦往事。“我爸自己过得不开心,也不允许我活得开心。我一开心他就会吼我,是他导致我现在个性这么压抑。”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个表哥,筠很高兴,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兴奋地为哥哥们开电视机。可能是手里的西瓜水滴进插座,一簇火光灼到了筠的食指,她的手剧痛无比,大叫起来。爸爸和哥哥们奔过来,哥哥安慰她,而爸爸极其愤怒,睁大眼珠骂道:“死丫头!你看你得瑟的样子!”她在手指剧痛和爸爸的狂骂中又惊又怕,簌簌落泪。她跟咨询师说:“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坏!为什么他不能像哥哥们那样心疼我、安慰我?”每一次去咀嚼父亲与她相处的那些瞬间,那些令她一再感受到卑微、不被爱和满足的瞬间,她都会痛哭流涕,父亲的形象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变得清晰:那是一个不懂得爱的父亲,那是一个伤害她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和爸爸两个人在餐桌上吃饭。爸爸给她夹菜的食指微微翘起,她想起来,小时候妈妈说过,爸爸在工厂里上班,不小心食指被卷进机器,幸好送医院及时,手指接了回去,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灵活自然。她想着,当时年轻的爸爸是怎么忍受这么一件大事的啊?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食指,眼眶涌出泪花:“当我的食指被电击中时,或许也让爸爸重新体验到了年轻时的惊恐。”她的耳边响起了咨询师曾经说的话:“在那么恐惧和疼痛的时候,你希望得到爸爸的关心和安慰,而不是责怪和吼叫。可是,我也从你父亲的吼叫中,感受到了很深很沉的担心和爱。”

筠第一次承认,沉浸在恨意中的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父亲,或者说,她内心关于父亲的样子并不是完全真实的,因为它未经现实考察和探究。“我从来没有跟父亲聊过这个话题,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在那些责骂我的时候心中在想些什么。”这个承认需要巨大的勇气——面对内心的愤怒和怨恨,我们是否愿意以更加勇敢的方式和开放的心胸去探寻真相,而不是任由自己陷在臆想和揣测中。

客体关系学家曾经这样描述人格的成长。当我们爱父母的时候,内心有一个好的父母意象;当我们恨父母的时候,内心有一个坏的父母意象;当我们跟现实联结,不断地去了解父母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父母既不是想象中如此好,也不是想象中如此坏。他们和我们一样,不过是普通人——希望爱孩子,希望对家庭负责任,希望做个好人,但是却不能够很好地或者如他人所愿地完成这些目标。

当一个人不再相信仅仅靠别人的行为就能判断对方的内心世界,或者不再相信靠自己的直觉和想象就能够洞穿对方,这表示人正在进入成熟。若此时,你愿意付出精力、情感和时间去深入地了解令你爱恨交织的父母,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与原生家庭“和解”吧。

    责任编辑:李淑平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