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瞻局|登月50周年:“阿波罗”的反英雄史诗(下)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王宏亮
2019-06-16 17:40
来源:澎湃新闻

“上帝的选择”

“阿波罗”的开始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1967年1月27日上午10点,3名航天员登上“土星”1B火箭顶端的“阿波罗”1号飞船指令舱内训练。因为不需要为火箭加注燃料,这次试验被认为“没有危险”。然而,当指令长格斯·格里索姆坐进左侧座椅时,却闻到有异味,模拟倒计时立刻停止,检查后却没有发现问题。

下午14点45分倒计时开始。18点30分54秒,飞船瞬时功率突增。18点31分4秒,火苗突然从格里索姆座椅下窜出。18点31分12秒,火舌在格里索姆左边的氧气释放阀附近翻腾,使他无法释放舱内迅速增大的压力,导致舱门无法打开。18点31分16秒,达到极限的压力撕开了指令舱外壳,对讲系统传来最后的喊声。18点31分25秒,燃烧的管道产生的致命毒烟进入环境系统,里面的气体足以致命。18点31分30秒,已经无法从外面救援航天员,3人都大面积烧伤,三四分钟后无可挽回地死去。

“阿波罗”1号飞船原本计划于次月进行14天的绕地球试飞。在3人机组中,格里索姆曾参加过“水星-红石”4号和“双子座”3号的飞行任务,埃德·怀特则是第一位在太空漫步的美国人,只有罗格·查菲是新手。

阿姆斯特朗走出登月舱。

事发当天,阿姆斯特朗与几名航天员正在华盛顿参加人类第一部“太空法”《外太空条约》的签署仪式。晚上6点45分,他们在酒店的电话留言里得知了“阿波罗”1号的悲剧。4月5日,事故调查报告公布当天,阿姆斯特朗和其他17名航天员被召集开会。NASA飞行任务成员办公室主任迪克·斯莱顿宣布:“首次登月的航天员将从这间屋子里产生。”斯莱顿随后谈到了计划中的任务,并将阿姆斯特朗安排到“阿波罗”9号的替补团队。然而由于登月舱的制造进度远远晚于预期,“阿波罗”8号和9号的航天员被对调。

1968年,阿姆斯特朗作为“阿波罗”8号飞船的替补指令长见证了指令长弗兰克·博尔曼和其他两名航天员环绕月球100圈。此时所有人都知道,在成功实现载人绕月飞行后“阿波罗”计划的下一步将意味着什么——“阿波罗”9号和“阿波罗”10号将只用于登月舱测试,而按照航天员轮换制度,“偶然”被对调到“阿波罗”8号替补团队的阿姆斯特朗,现在正好成为了“阿波罗”11号的指令长。

为美国登月成功标志之一的美国国旗后来成为争议的对象。

尼尔还是巴兹

载着“阿波罗”11号的“土星”5号火箭于1969年7月16日9时32分从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升空。飞船于7月19日经过月球背面,很快点燃主发动机使飞船减速进入绕月轨道。计划登陆点在宁静海南部的一座环形山西南20公里处。选择这里的原因是它比较平整,阿姆斯特朗把登陆点称做“静海基地”。

7月20日,“鹰”号登月舱从指令舱中分离。随后,“鹰”号的推进器启动并开始下降。但阿姆斯特朗很快就意识到它“飞过头”了:他们向月面降落时,警报器开始响起,“鹰”号在下降弹道中多飞了4秒,也就是说登月点会向西偏离若干公里远。

在休斯敦,飞行控制指挥官史蒂夫·贝尔斯此时面临着一个关键的、一刹那间的抉择——是否终止登月计划。贝尔斯后来承认,他是凭直觉允许阿姆斯特朗尝试登月的。阿姆斯特朗发现他们正处在一块岩石和一片硬地之间。此时燃料即将耗尽,他在遍布砾石和陨石坑的月面冷静地找到一处适合着陆的地方,月球终于迎来了人类第一批访客。

登月三人组。

现在登月舱里有两个人,尼尔·阿姆斯特朗和巴兹·奥尔德林,谁将首先代表人类踏上月球呢?这个问题当他们还在地球上时就已经存在争议。起初,奥尔德林认为他应该先打开舱门出去,“双子座”计划中的太空行走都是由驾驶员执行。指令长在航天器中有许多责任,再增加舱外活动的训练可能会影响其他工作。阿姆斯特朗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异议,然而在经过地面模拟之后奥尔德林却对自己先出舱产生了顾虑:模拟训练时,奥尔德林如果要率先离开登月舱就必须爬过阿姆斯特朗才能到达舱门,登月舱模型也因此在训练中被损坏。斯莱顿就此表示,哪怕只是在方案层面,也应该由指令长先出去。1969年3月,阿姆斯特朗在一次内部会议中被正式确定为将代表人类第一个漫步月球的航天员。

在月球漫步两个半小时后,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返回登月舱。然而就在准备起飞时,两位航天员发现他们不小心折断了一个断路器开关。如果无法修复,登月舱就无法点火。奥尔德林使用一支圆珠笔进行连接,登月舱成功点火。7月24日,“阿波罗”11号终于返回已经阔别8天的地球。

奥尔德林至今仍保留着那支挽救生命的圆珠笔。2015年,在一段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视频中,已85岁高龄的奥尔德林对一位8岁小女孩说:“我们根本没去过那里”。包括他的孩子在内的所有非阴谋论者都指出他此时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在这个年龄他也许忘了很多重要的事,他应该再去看一眼那支圆珠笔。

返回舱海上回收。

人生代价

2012年8月25日,刚过82岁生日的阿姆斯特朗死于心脏搭桥手术后的并发症。6天后葬礼在家乡俄亥俄举行。他曾为之战斗过的海军航空兵出动4架F/A-18战斗机以“追悼者”队形庄严从葬礼上空飞过,全美降半旗致哀。NASA局长博尔登发表声明称:“只要是历史书,阿姆斯特朗就是其中的一页。”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则称他为“全人类的英雄”。完成“阿波罗”首次载人登月使命的3位航天员中,阿姆斯特朗是最先永远离开地球的。指令舱驾驶员迈克尔·柯林斯闻讯后说:“他是最好的,我会非常怀念他。”奥尔德林当月初还在伦敦参加了一个名牌手表的“探秘太空”主题活动,亦闻讯致哀。

2005年10月,有记者在麻省理工学院的一间办公室里,看到1969年7月21日的《底特律自由报》头版,报纸已经泛黄,镶在镜框中,标题用一号字写就:“人类行走月球”。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博伊斯·雷斯伯格已年近60,当年是位资深的科学报道记者,这个镜框是他的骄傲。曾在电视上目睹“神迹”的普通人尚且如此,阿姆斯特朗所背负的意义自然别样沉重。

后来阿姆斯特朗彻底远离媒体,并且拒绝任何签名要求,他甚至不愿谈及那次登月壮举。

与加加林首飞太空后的遭遇一样,阿姆斯特朗登月成功后立刻成为美利坚伟大力量的新图腾。他在美国各地受到英雄般的欢迎,然后又巡回访问了20多个国家和地区。1970年5月,阿姆斯特朗到访苏联参加第13届国际空间研究委员会会议。他拜访了苏联总理柯西金,还成为西方世界第一个见到图-144超声速客机的人,并参观了加加林航天员培训中心,他觉得这里有点“维多利亚风格”。一天的游览结束后,阿姆斯特朗吃惊得看到了“联盟”9号飞船从太空发回的画面。阿姆斯特朗对这次任务毫不知情,虽然执行任务的航天员阿德里安·尼古拉耶夫的妻子瓦莲京娜·捷列什科娃——人类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女性这几天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

然而,正如某位美国评论家所言:“尼尔是被我们塑造出来的英雄”。他显然更向往宁静的生活。阿姆斯特朗于1971年放弃了NASA高层职位,选择在辛辛那提大学教授航空工程学,直到1979年。那时,他买下一座农场,喂牛种粮。相比他后来均成为参议员的两位同事——尤其是喜欢商业代言,还在《变形金刚3》中饰演自己的奥尔德林——“阿波罗”11号指令长甚至没出版过一部回忆录,也从未出现在电视广告中。

即便如此低调,登月最终还是被阿姆斯特朗认为毁了他自己的生活。1994年,在登上月球巅峰25年后,阿姆斯特朗的人生已经跌入谷底。在这一年他与共同生活了38年的妻子珍妮特离婚。阿姆斯特朗为此唏嘘不已:“我想挽留她,可在当时那样的情景中,我能说什么呢?我们的婚姻,就像一次失败的飞行,无声地崩溃了,如果可能,我还要说,我爱妻子,我很抱歉,我们的婚姻,成为我成功的最大代价。”他从此彻底远离媒体,并且拒绝任何签名要求,他甚至不愿谈及那次登月壮举。

这还是一次“壮举”么?阿姆斯特朗对记者说:“我希望某个人能上去把我的脚印擦掉。”

(“宏亮瞻局”系上海交通大学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特约副研究员王宏亮为澎湃防务开设的个人专栏,力求在兼顾分析的深度和厚度的同时,在前瞻性、敏锐度上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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