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的脆弱性》古典的现实映射——生活范式与情感存在

2019-06-13 11:14
上海

原创:乡愁青年

《一生最美的阅读笔记·青年共读》

文|王思元

联合主编|徐雯恬

前言:作为一个新斯多亚派的哲学家,纳斯鲍姆的身上同时具备着古典和现代的双重特征,在高等教育的观念上,她极其反对高等院校作为世界精英工厂而存在,着重强调培养年轻人同理心和对异质文化的理解和接纳,在这个角度上,她已经具有了对于后人类时代和人类世地球纪元的文化预感和未来判断,所谓“世界公民”的理念在宏观层面上与全球化的未来走向遥相呼应;在社会道德上,她倡导积极的社会合作和对于无常生活的冷静接纳,力求通过行动尽可能得掌握。在《善的脆弱性——古希腊悲剧与哲学中的运气与伦理》中,虽然大量的阐述和理论发生都是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话语体系下的视角,时代特征不可忽略,但是对于当今现实世界的社会问题和种种道德困境,提供了一种充沛的纾解渠道,尤其是在最近的街头恶性袭击事件屡屡见诸报端的时候,一些问题就再一次浮现出来:什么是好的生活?什么是人类的善?恶是怎么产生的?我们应该怎样面对人生的无常?对于生活和生命,怀疑论又一次浮上了水面,透过这本书去思考接纳生活的方式,也许会得到一些新的答案。

无常与想象——生活悲剧的存在

玛莎·纳斯鲍姆在《善的脆弱性——古希腊悲剧与哲学中的运气与伦理》再版序言中,用了万字以上的篇幅论证了这本书分析善和其脆弱性的具体论域,因此对于如此细致和严谨的序言很有必要单独进行讨论。

从我们通常接受的安全教育和普通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遵循着种种规则或者方法,以此寻求更好的、更安全的生活,然而在和平且普通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无意识地忽略一个事实——无妄之灾是真实存在且时有发生的,而这种对于生活的看法在古希腊的伦理学学术争鸣中也引起了诸多讨论,而苏格拉底的观念也与许多当代公民的想法遥相呼应:“好人不可能被伤害。”但是很多人往往忽略了善作为一种内在条件只能保障一个人最大限度的远离行使恶和创造灾难的精神状态,而并不能控制外在因素对于“幸福的生活”的影响,正如纳斯鲍姆所言:“公民发挥作用的能力、涉及各种不同的爱和友谊的活动,以及那些与主要的伦理美德相联系的活动,都要求行动者的善本身无法保证的外在条件。如果取消这些条件,我们无法控制的事件就可能造成伤害,其中包括伦理伤害。这就是说,我们无法控制的事件不仅可能影晌我们的幸福、成功或者满足,甚至也可能影响我们生活中核心的伦理要素(不管这种影响是在好的方面还是在坏的方面):在公共生活中,我们是否能够设法公正地行动,我们是否能够爱护和关心他人,我们是否能够得到勇敢行动的机会。因此,即使我们不去问,在使我们变得明智、勇敢或者首先是让我们变得公正这件事情上,运气究竟起了什么作用,我们也可以看到,在使我们能够或者不能公正地行动,并因此过一种伦理上完整的生活这件事情上,运气看来也扮演了一个重要的伦理角色。”当然这里所提及的“运气”是有具体的文献语境的,Τύχη在这里所指涉的,并不是我们日常谈到的随机性的事件发生,也不是涉及神秘主义和宗教色彩的因果性,而是特指人类行动者缺乏控制的条件(regardedasanagentorcausebeyondhumancontrol),引申到对于善的追求和脆弱性的来源,就是人类行动者在追求善的过程中所不能控制的因素,无论是主观性的伦理的崩坏或者私人情感的失控,还是客观事物例如自然灾祸或者他人袭击,都可能直接中断对于善的追求行动,而这种基于行动的“运气”概念也正是善的脆弱性的核心来源。

既然有对于善的论述,那么也必然有对于恶的论述:“......现在,作恶者就是戴尔将军(阿姆利则大屠杀的主要参与者)这样的人类行动者,正如我们在悲剧中经常看到的那样,一旦我们把不道德的行为视为悲剧的根源,那么后果就很清楚了:目击者必须用更大的代价来反对这种邪恶,并且面向其他人公开指责这种邪恶。方式之一就是写一部戏剧,把这种邪恶向一个民主国家的全部公民揭露出来。悲剧性的戏剧往往会暗示它们能够认识到被遗弃者的苦难,并能促进yi种更恰当的伦理。菲罗克忒忒斯的双脚渗出鲜血的疼痛使他避免成为指挥官,因为后者完全否认他们的行为所延长的那种痛苦。相较而言,这部戏剧不断地提到了其决心:正视他的痛苦,接受这个痛苦的标准,并把这个想象性的活动与道德上恰当的行动目标联系起来。既然这种行动比沉思我们对存在的恐惧更加艰难,‘隐藏在苦难背后的是邪恶而不是必然性”于是就成了坏消息。’......”在这里,善的生活虽然在屠杀中受到摧毁,但是对于恶的行动者,追求德性的公民依然有足够的武器对这种行为进行控诉,基于作者围绕古希腊悲剧来论证善的问题,古希腊悲剧也在这里产生更多的更深刻的公共价值,除了通过崇高人物的陨落对人的心灵进行“卡塔西斯”的净化和城邦政治教化以外,对于恶的控诉也成为戏剧的功能之一,通过对于恶的更深认识,市民社会层面的伦理得到某种提升和升华,唤醒人们通过加强社会联系来减少善的脆弱性所带来的现实伤害。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依然可以在现代的电影和书籍中看到大量的对于恶的控诉,例如《辛德勒名单》、《南京!南京!》这样的艺术作品,在新媒体传播能力的加持下,对于恶的约束具有更强的伦理效力。

当然,正如序言结尾所言,一切的怜悯和共情都应该付诸直接的行动,参照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的传说:倘若公民个体深切觉察到恶的存在和种种失控因素对于善的破坏不进行行动,那么和看着人间疾苦而熟视无睹的其它众神没有本质区别,在行动者和不行动者之间,基于这种伦理模型,在中国语境,形成了某种鲁迅笔下的“看客”式和“战士”式的二元对立,也许可以做某种猜想,或许这种对于行动哲学的支持和对于生活失控的合理接纳是一种具有人类普遍意义的精神现象。

情感与价值——被隐匿的月光

在论述“运气”概念和其发生的时候,作者始终暗藏另一个立场,也是她作为新斯多亚派哲学家始终的立场,即情感作为必要因子。就本书的论述客体古希腊悲剧而言,无数理论家都把理论批评搭建在工具理性或者价值理性的基石上,始终抱有冷静而精密的观照,这在启蒙运动以后人文学科愈发科学化的进程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和研究准则,也成为一种区别于古典时代的学术范式。然而无论是在创作还是研究领域,这种基于高度理性和理性至上的方法真的是最合适且最准确的吗?按纳斯鲍姆所言:“由此我们可以得到第二个论点。我们可以看到,为什么即使撇开我们自己特有的伦理问题不谈,诗剧作品在亚里士多德研究中也是不可缺少的。英美式的哲学传统倾向于认为伦理著作在研究过程中只应当与理性对话,而不应该求助于情感、感觉和感受的存在。柏拉图明确地论证:为了获得伦理知识,我们必须把理智与我们单纯作为人的其余部分分离开来;很多其他的作家,不论是否认可柏拉图理智主义的伦理概念,大多也是按照这个假设来继续他们的研究的。我们与悲剧诗歌间的对话却不是这样。在我们探究文本中的伦理概念时,我们可以看到情感的作用。我们发现我们之所以思考这些活动,部分原因就在于我们意识到了自已的感觉。研究情感形式是我们寻找自我认识的重要部分。(即便如此,这一讨论仍然过于理性化了;我要论证情感的作用不仅仅是实践知识的手段,而且也是我们对自己的实际处境最好的认识或知识之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把理性和情感当做两种人类认知的存在,理性就是“秩序的艺术”,情感就是“失序的艺术”然而“失序”在这里并不是贬义或者消极意味,而是和贯穿全书的“运气(Τύχη)”概念所指涉的一样,是作为一种行动必须考虑的因素,尽管有失控的可能性。从文本上来讲,许多哲学家认为文学化的、诗化的表述干扰了哲学观念的表达:“通常我们简单地认定,作品是文学著作,尤其是悲剧诗歌因此在严肃的伦理研究中引用它们是不恰当的。即使是默多克(IrisMurdoch,当代仅有的几位英美哲学家,同时又是杰出的文学作家之一)也声称,哲学风格,即寻求真理和理解而不仅仅是取悦大众的那种风格,应该把非理智的诉求清除出去:

‘当然哲学家们各个不同,有一些要“更文学化”一些,但是我总认为,理想的哲学风格是一种毫不隐讳、明确、朴素无华,以及坦白和一丝不苟的风格。一个哲学家必须试图解释他究竟想要说明什么问题,而避免修辞.上的和无益的装饰。当然这并不是说哲学著作中应该排除偶尔的警言妙语式的小插曲,但是当哲学家直面其问题时,我认为他的声音应该是冷峻和清晰的。’”对于思想本身的阐发就产生了认知的冲突,在现代哲学世界,文学性本身似乎成为一种有弊害的存在,一切富有情感色彩的、修辞艺术的文字都成为哲学的阻碍,但是在纳斯鲍姆的眼中这是不合理的,尤其是许多作品本身就具有哲学性和文学性的双重属性(这一点和中国先秦的文本达成了某种共识),观照现代,通过故事或者描绘来阐发思想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就像福柯或者加缪的小说,毫无疑问可以成为哲学的论据和经典模型。

在纳斯鲍姆所担忧的伦理和哲学著作过度理性化和科学化的问题上,前人已经进行过这种反抗和矫正,即使在启蒙运动高歌猛进的时期,卢梭也毅然决然与伏尔泰和狄德罗决裂,因此背上同时代人不少骂名,然而他超越那蔓延时代的科学主义和理性主义浪潮,看到情感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也永远被人铭记。这种反抗也是浪漫主义运动前期重要的思想行动,像卢梭这样的守夜人始终守望在思想黎明前的黑夜里,守着自然的人性和情感的底线。追根究底,哲学和哲学文本本身不是数学公式或者某种自然科学定理,科学化的确使它更加严谨,但是承认情感色彩在哲学文本的合法性更有助于我们理解属于人的而不是某种冰冷客体的知识,推及开来,承认情感在制度、法律、伦理中的存在更有助于我们去理解作为一个自足的人的完整生活,而不是一台永不出现纰漏的机器,换言之,冲动和失控本身就是人类精神世界的重要部分,并不站在善或者恶的对立面。

综上,追求社会公义和世界公民道德、承认生活的外在偶然性和主观冲动带来的失控可能性贯穿了这本八百多页的哲学著作,古典的宝库依然在不断衍生和演绎更多的伦理模型和当今社会问题的原初形态,无论是古希腊悲剧还是先秦诗歌散文都依然在历史的明亮处提供着对于现代问题的答案。在现代性进程中,我们无可避免地产生对于康德、黑格尔。尼采到福柯、德里达、海德格尔等等哲学家的充沛而真诚的崇拜和信奉,然而,在时间上属于现代的,却未必能完全构建属于现代的一切,人类的思想和生命都成为一种隐秘的连续体,就像莫比乌斯环,在历史的正面和背面,在善和恶之间,存在着属于个体的人和整个人类的精神实验室,不断反复、不断成功、不断失败,但是所有精神试剂都永不变质、永不过期。

作者简介

王思元,中国戏曲、西方古典戏剧、科幻电影和美剧爱好者,非专业摄影爱好者,业余篮球大前锋(饮水机管理员),轻度手游少年和steam菜鸟玩家,喜欢新海诚宫崎骏火影海贼琦玉老师,辩论队退役成员,喜欢知识氛围浓厚的地方,日常试图挖掘冷门优质作家作品,最喜欢的科幻作品《遗落的南境》三部曲,没有最喜欢的小说作家,喜欢的太多。

《一生最美的阅读笔记》 出品|头号地标

领衔主编|李辉 朱大可 人文指导|叶开

出品人|丘眉 出品顾问|单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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