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 | 野调三人组，跑遍福建的大好河山

钱成熙

一位资深鸟类学博士，两位90后年轻生态学学生，爱上了福建的山与海，以及居住其间的野生动物。为了能更好地接近、了解和保护这片土地和生灵，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三人团队——SeekingWild觅迹自然。

伯劳是团队的主心骨，“不是在野外就是在出野外的路上”，野调十余年，主要在福建省内做鸟类资源调查监测，同时也收集其他野生动物的影像资料。阿祺自幼喜爱野生动物，现在的主要兴趣是生态摄影，通过收集福建野生动物影像信息，密切关注家乡闽南地区野生动物的生存状态。鸟蛋从三年前第一次做鸟调观鸟起，因为被一只柳莺惊艳，走上了观鸟的“不归路”，每年的野外生活近200天。

澎湃新闻记者与这个生机勃勃的可爱团队聊了聊，听听他们在野调中的苦与乐，一窥他们的激情和梦想。

澎湃新闻：首先想问觅迹伯劳，作为一位资深专家，你是如何和两位年轻人组成一个团队的？

觅迹自然：鸟蛋是我的研究生，我带她一起出野外已有3年。她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也爱在野外跑。大概一年前，也是在做野外调查的路上，大家一起谈笑时，说应该把我们在野外拍摄的精彩而又有趣的野生动物照片，还有大多数人都不曾有过的我们在野外的有趣经历，分享给大家。这样可以让公众对野外调查、生态保护工作有一种参与感，从而提高公众的生态、自然保护的意识。就是那时候，我们萌生了做野外直播的念头。当时，我还试着用直播的语气模拟了一小段直播现场，鸟蛋说我好笑又不失内容干货，很有前途。

但是因为工作等其他原因，这个计划搁浅了很久。直到今年年初，阿祺作为我的预备研究生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做调查，出野外。恰巧他也提出了类似的想法。于是，那次出完野外之后，我们就立即行动了起来，团队的雏形也便顺势而生了。SeekingWild觅迹自然这个名称以及团队的具体方向和运作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

澎湃新闻：成立觅迹自然是在什么时候？初衷是什么？

觅迹自然：觅迹自然成立是在今年4月份，初衷就是分享自然之美，通过呈现绚丽多彩的自然影像来唤醒大众的生态保护意识，希望用这个方式让大家对野生动物有更加直观的了解。很多人都觉得，动物就是动物园里的动物，而野外的野生动物遥远又神秘。所以，我们希望通过分享把野生动物带进公众的视野，让更多的人注意并重视野生动物，然后因为了解、喜欢而做到保护它们。

此外，大多数公众是没有参与过野生动物的调查或者拍摄的，也很少有公众有野外经历，对于我们怎样看到这些动物，或者怎么记录下这些影像的，多少也有些好奇。我们想通过分享我们在野外的日常，使公众对野外调查这件事情有更多的参与感，从而达到关注并且保护的目的。

澎湃新闻：觅迹自然作为一个团队，你们彼此之间怎么分工和合作呢？

觅迹自然：伯劳是提供照片、视频等影像资料的主力，他野外调查十余年，积累了很多珍贵的资料。

阿祺对荒野探索特别感兴趣，从小就在山里跑，野外经验丰富，也积累了一些有趣的影像资料，尤其是蛇、蛙等两栖爬行类。阿祺对于野生动物摄影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非常崇拜法国野生动物摄影师Vincent Munier，希望自己也可以拍出具有艺术气息的自然影像，在团队也是负责摄影出照片。

鸟蛋因为扛不动“大炮”，所以在拍摄野生动物方面不行，但是可以拍摄我们的工作照。在野外时候，鸟蛋主要负责调查，做好调查记录，给老师和阿祺在拍摄时打下手，还有就是团队视频的后期制作和网络发布。最近，鸟蛋还尝试制作vlog。觅迹自然的微博账号主要是由鸟蛋和阿祺打理，伯劳老师在内容上进行把关。

澎湃新闻：可以说一说野调大致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么？除了拍摄照片，搜集影像资料，还有什么工作？

觅迹自然：我们主要做鸟类资源调查方面的，同时也对遇见的其他两栖爬行动物以及其他哺乳动物进行记录，近期还辅助红外相机对哺乳动物进行调查。

鸟类资源调查首先就是确定调查区域，根据调查区域设置一定数量的样线或者样点，根据调查要求确定调查月份或者季节，再根据样线调查法或者样点调查法的规范要求进行野外调查，然后整理调查数据，形成调查报告。

但是，要是想更加准确地了解一个区域的鸟类的分布情况，就需要样线设置更加密集，调查时间更加频繁。我们会连续一段时间，全天在某块样地开展多次全境式调查，以获得更加全面的调查数据。此外，我们也会和当地居民或者护林员进行交流，询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一些野生动物的踪迹，对我们的调查结果进行补充。

野调除了拍照之外，还有就是要做好调查记录，记录调查时间、天气、动物出现的地点、以及出现地点的生境等方面的信息，还要对鸟的叫声录音，水鸟调查时需要较为准确的记录鸟的数量。林鸟调查时，还须要记录距离尺度和遇见频次。繁殖季进行鸟类调查时，须记录雌雄数量和幼鸟数量。其他野生动物调查时，须记录动物的排泄物和痕迹。之后是整理调查记录，最终形成调查报告。

澎湃新闻：和普通的拍摄野外动物相比，野外调查有什么特殊之处？都需要怎样的技巧？普通人想要加入这个行列，要做哪方面的培训呢？

觅迹自然：和普通的拍摄野外动物相比，野外调查是有规范的方法的。野外调查是要建立长期的监测，对同一区域进行多次调查。一些野生动物的拍摄会在野生动物摄影基地比如鸟点、鸟坑等中进行，那样拍摄难度较低，但照片质量会比较高。但是野调时拍摄都是在巡山或者巡海湾中进行的，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动物也不会如鸟坑中一般配合无遮挡，相机多数靠手持，照片成果可能没有那么精美，但是野调可以掌握野生动物的实际分布情况，记录下野生动物活动的生境信息，观察到并记录下它们的行为等多方面的信息，获取到的资料是野生动物是真实情况，可以分析当下野生动物所面临的威胁，并给未来有针对的展开保护提供建议和参考。

普通人要加入这个行列，要对鸟类以及其他野生动物有一定野外的辨识能力，要清楚野外调查的方法和要求，可以熟练使用我们在野调中所使用的工具以及记录软件。培训也是针对这些方面的，对鸟类以及野生动物的辨识是要花时间下功夫的，其他的内容上手都比较快。

澎湃新闻：在野调过程中，你们最享受的是什么？每年大多数时间在野外，支持你们的最大动力是什么？

觅迹自然：我们都很享受野外所带给我们的惊喜和不确定，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在哪里与哪一种野生动物不期而遇。

调查久了还会有这样一种能力，清楚这座山上哪一个位置是哪一种动物的领地或者活动区域，每次巡调如期待遇见老朋友一样，期待与它们一次又一次相遇。还会不自觉地猜测这个生境会有什么东西，如寻宝一般寻找它们。都很有趣。

支持我们动力一是野外给予我们的乐趣与惊喜，二是我们想为自然做些什么的热情和初衷。

澎湃新闻：最容易遇到的困难是什么？碰到过让你们心情低落的人和事么？

觅迹自然：最怕天公不作美，调查时遇见大暴雨、山路塌方、山体滑坡、海边台风之类的。还有由于去的地方比较偏远，车子在半路抛锚，长时间等待救援，山路难行，我们车子多次都坏在了山顶，一面饥寒交迫，一面瑟瑟发抖地看着伯劳依然专注的拍鸟。

野外生活还挺苦的。有时候，累了一天也一无所获，容易陷入低气压状态。另外，就是我们团队资金人力都有限，人力有限使得我们调查力度有限，很多调查不能做的面面俱到。目前资金短缺，想做更高质量的视频，做更多的宣教，都没有资金和项目支持。我们非常希望当地的小伙伴们可以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同时也希望地方企业可以赞助我们的环保行动，和我们一起守住这片青山绿水。

说到让人心情低落的事情，鸟蛋想分享一件。鸟蛋刚开始看鸟时候，有一个特别好的可以看水鸟的海岸，那边聚集着成千上万只水鸟，那时候鸟蛋还不认鸟，但只是看着那么多鸟在忙碌、在飞翔就会觉得特别快乐。但后来，那片海岸被城市建设征用，填海造陆，滩涂被占，鸟类的栖息地被破坏。三年过去了，鸟蛋学会了认鸟，却没鸟可看了。每次再去那里做调查，看着越来越少的鸟在新建的工地上苟且着，心里都特别难过，又很无力。而大片大片的围填海在福建海边实在是太常见了，鸟的栖息地被一点一点的剥夺，我们做不了什么，无力又苦痛。

再分享一张伯劳在海边调查时候拍的照片，这也是一块水鸟的重要栖息地，但是几乎每次去都会看见鸟网。伯劳老师拆鸟网时，手都划了很深的伤口，但是没多久鸟网又挂上了。我们向当地林业局反映过，林业局会去处理，但处理之后没多久鸟网又挂上了。那块地水鸟种类和数量都非常多，伯劳老师拆下来的鸟网上挂着鸟的种类就有十几种，但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峙，日久难免有无力感。

山里的盗猎问题，阿祺在山里跑得久，像兽夹、地笼、蛇笼、渔网等盗猎工具他都经常碰到。在这方面，还是希望相关部分可以加大执法力度，杜绝任何形式的盗猎行为，校园内外相关机构亦应加强自然教育相关宣传。

澎湃新闻：可以谈谈这几年野调过程中最让你们有成就感的事么？

觅迹自然：关于成就感，我们三个人都想了很久，我们都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谈何成就感呢？生态保护之路，道阻且长，我们应该加倍努力。

澎湃新闻：之前你们提到了一些严峻的生态保护现状，福建是一个有山有海，但是人类活动历史也很长的地区，那里的生态环境现状如何？尤其是想请有多年野调经历的伯劳谈谈，这些年来感到环境和动植物种群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觅迹自然：福建有山有海，也有大大小小很多个国家级、省级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总的来说还是挺不错的。但是，生态环境所面临的如全球变暖、森林碎片化，生物多样性锐减、大气污染、海洋污染、滨海湿地的破坏等等问题在哪里都很突出。在福建我们看到的生态环境问题很多，但也有让人高兴的方面，对于鸟类而言，福建近年来陆陆续续发现了很多省内新纪录，前阵子的还发现了不止一处的海南虎斑鳽的繁殖，不敢说是生态环境变得怎样好了，可这件事至少说明了有更多的人在关注野生动物，参与到了野生动物的观察的行列里来。只要人们的生态意识在提高的，保护与改善就是充满希望的。

澎湃新闻：你们野调都爱往哪里跑呢？

觅迹自然：我们的野调一般是根据调查任务在福建省内的各个保护区内展开，阿祺生活在闽南，常去漳州的虎伯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及土楼附近林地。伯劳老师冬季跑福建沿海调查越冬水鸟，夏季跑福建山区调查繁殖鸟类，日常还会去大小保护区以及福建周边海岛做鸟类调查监测。

澎湃新闻：哪里是你们心目中福建生态环境保护最完整的地方？

觅迹自然：武夷山国家公园、戴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有君子峰自然保护区，这些没有公路通上去的林地保存都较为完好。

澎湃新闻：请三位都来谈谈，有什么你们偏爱的动物么？有什么你们特别想在野外遇见、拍摄到但是还没碰到的动物么？

觅迹自然：大家都一致表示喜欢并且期待在福建野外再见到华南虎、金猫等大型猫科动物，但是华南虎和金猫的华南亚种已被判定为野外灭绝。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怀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在将来某一天的某一片密林里邂逅这些传说中的神兽。

对于鸟类，伯劳老师很喜欢燕鸥类的鸟，做过很久的福建周边海岛的燕鸥类调查，鸟蛋更喜欢看各种鸻鹬类，也期待与黑嘴端凤头燕鸥的不期而遇。

澎湃新闻：你们有什么针对愿意保护生态环境的普通人的建议和呼吁么？

觅迹自然：对于普通人，我们想说拒绝买卖野生动物真的非常重要。对于对生态以及野生动物感兴趣的人，我们想说，文明观鸟、文明开展生态旅游。观赏和拍摄野生动物时，不接近动物巢址、尤其是拍鸟时要杜绝靠近鸟巢，更不能破坏巢，不要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户外出行，不把垃圾带进荒野，不因为喜爱把野生动植物“带走”，服从保护区规定，不擅自进入保护区核心区等。还有，要是遇见偷猎乱伐等不不法分子要及时举报。

（本文图片均为 SeekingWild觅迹自然 提供，关注微博SeekingWild觅迹自然，与团队一起守护这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