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珠峰中国一侧登山季盘点:南北坡有区别,天气罕见恶劣

新华社
2019-05-31 20:32

编者按:

13名登山者5月30日成功登顶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这13人是2019年珠穆朗玛峰北坡,即位于中国西藏自治区一侧的登山季最后一批登顶的登山者,随着他们于31日安全下撤,2019年珠峰北坡登山季就此宣告结束。期间,珠峰一如既往吸引了业内人士和普通大众关注的目光,已成为一年一见的标准“网红”。一度小众的非竞技性户外运动项目以热搜形式跃入公众视野,曝光率陡增的同时也留下了诸多疑问。登山季季末,新华社记者实地采访多位中外登山界人士,力图盘点热点背后的珠峰。

南北坡有区别,中国一侧登山人数保持平稳

谈及珠峰登山,首先要区分的是南坡与北坡。作为中国和尼泊尔的界山,珠峰每年的登山活动,也同时在两个国家分别进行,由两国的职能机构各自管理。南坡即尼泊尔一侧,北坡即中国一侧。北坡登山活动由西藏自治区登山管理部门组织开展登山活动。

如今,珠峰攀登已进入商业登山时代。商业公司提供具有一定专业登山技能的向导,带领普通登山者攀登山峰并收取费用。攀登过程中,山脚下的村民可以通过为登山队提供牦牛运输、清理垃圾、帮工等服务赚取收入。这个兼跨体育、旅游领域的服务市场,多年来已发展出了高海拔登山、中低海拔徒步、户外+旅游等多个细分市场。

而在珠峰这座山峰的市场中,无论是服务提供者——登山组团商,还是消费者——登山者,获得准入资格并非易事。记者从中国一侧的登山管理部门了解到,登山组团商和登山者进藏登山需要接受严格的资格审查。

“我们不断提高攀登珠峰准入门槛,不予审批不具备组团资质和组织能力差的组团商,并严格审核报名资格。”西藏自治区体育局局长尼玛次仁说。

据了解,在位于中国西藏自治区境内的北坡,有意愿攀登珠峰的中外登山者,必须以组团商的形式申请登山许可,个人不能单独申请;管理部门会对登山者提供的登顶证书、攀登形式、攀登线路等进行严格审核;需完全依靠他人协助的无自主攀登能力登山者禁止攀登;登山者年龄必须在16至70周岁之间。

近年来为中国登山者提供服务的西藏雅拉香波探险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雅拉香波公司”),还要求自己的客户在常规体检外,必须接受心肺等专项检查。

而对于组团商,除资质、信誉等方面的要求外,管理部门还要求其必须配备1名领队,并为登山客户按至少1:1的比例配备高山向导,否则不予审批。

攀登珠峰报名截止日期为每年2月28日,逾期不予办理登山许可证。

2019年,国家体育总局批复来藏攀登珠峰人数为157人,较2018年减少23人;实际来藏攀登珠峰人数为154人,其中外籍登山者142人、国内登山者12人,分布在9个组团商中;另有尼泊尔籍夏尔巴高山协作人员208人,共计362人。

西藏自治区体育局发布的数据显示,珠峰北坡登山于2014年接待181人,2015年接待376人(受尼泊尔“4·25”地震影响终止登山活动),2016年接待274人,2017年接待336人,2018年接待283人,2019年接待362人,总体保持平稳。接待人数最高值出现在2001年,为637人。

西藏自治区登山运动管理中心(以下简称“西藏登管中心”)副主任、2019年珠峰北坡登山季总联络官白玛赤列表示,控制登山人数,一方面是严格审查登山者履历的结果,一方面也是为了平衡登山运动发展与环境效益,保证珠峰登山的可持续发展。

此外,珠峰北坡也对登山季节做出了限定,仅在春季接待登山者。尼玛次仁解释,这是由于春季珠峰易出现风力较小的天气窗口期,适合攀登。其他季节高空风、季候风强劲,降雪量大,雪崩多发,容易出现登山事故。

2019年登山季,珠峰北坡共有包括中外登山客户和登山向导、修路队员在内的241人登顶。

天气罕见恶劣、冲顶阶段无伤病、非传统路线尝试未果

“这是19年来最差的天气了。”来自瑞士的登山公司经营者卡里·科布勒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北坡登山大本营对记者说。科布勒今年64岁,过去20多年间曾16次来到中国一侧攀登或组织攀登珠峰。

科布勒口中的差天气,是指可供登山者冲顶的时间期限,即登山者所说的登顶“窗口”,今年短了许多。

西藏登山队队员次仁旦达介绍,适宜北坡冲顶的窗口,主要指没有大风和暴雪的天气,其中风对冲顶影响更大。风大会导致气温直线下降,行军困难,容易产生冻伤、雪盲等危险。

往年的登顶窗口通常在5月中旬便已出现。首登荣誉往往属于修路队而非登山客户。修路队一般由登山公司顶尖的向导组成,他们要在几乎无保护的情况下,在雪线之上铺设辅助的路绳,后续攀登者便可借助上升器等装备将自己固定在路绳上。

今年,北坡的修路工作并不顺利,自2009年便开始负责修路的西藏雅拉香波探险服务有限公司几次因山上雪面过厚、风力过大,将修路队调下休整。直到5月22日,6名修路队员才将路绳铺到了顶峰。23日,一百多名登山者沿着他们打通的路线登顶。

单日超百人登顶,这在颁发登山许可向来“吝啬”的北坡,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这是因为今年窗口过短,到了气温更高、冰川消融更快、降水更频繁的6月,喜马拉雅山脉对登山者便不再友好,各个团队都无法承担这种风险。因此,北坡各队都想抓住23日这个难得窗口。当日首批登顶的是一支印度队,他们在日出之前便已登上顶峰。

冲顶过程一般从凌晨开始,登山团队从海拔8300米的突击营地出发,赶在清晨或中午时分登顶;管理部门会设定建议关门时间,今年为下午两点。往年,西藏自治区登山协会(以下简称“西藏登协”)都会在冲顶前召集会议,共享气象信息,并商讨、分配各队从突击营地出发的时间。

“我们的团队在(22日凌晨)0点前已经开始攀登,中国队一点钟开始,俄罗斯队在稍后也开始,我们是从不同的时间开始的。”科布勒说。

最令管理者担心的是一段名为“第二台阶”的路段,位于海拔8700米左右,是角度几乎完全垂直的岩石路段。今年刚刚从北坡第14次登顶珠峰的藏族高级登山向导扎西次仁介绍,那是珠峰北坡路线中最难的部分,只能单人通过,所谓“靠向导扛上去”完全不可能。1975年由中国登山队员架设的“中国梯”,便是为了减小攀登难度而设,2007年,中国梯被新的金属梯替代。

根据西藏登协向全部9支队伍了解的情况,在冲顶过程中没有出现冻伤、急性高山病等伤亡情况,“第二台阶”攀登有序。

由于天气预报不乐观,管理部门启动了应急响应体系,向登山团队提供天气信息,也劝阻在不利天气日期有意登顶的队伍。

“我们无法也无权干涉登山团队的决定,但会根据我们掌握的天气情况为他们提供建议、告知危险。”白玛赤列说,直到29日,一支20多人的国际队仍决定留在山峰上,天气预报显示第二天有强风,工作人员持续与该队保持联络,直至其安全登顶下撤。

2019年的喜马拉雅山脉对登山者并不仁慈,在卓奥友峰,中国西藏一侧便因天气原因无人登顶;曾有计划在今年挑战珠峰非传统路线的美国登山运动员科里·理查德也无功而返。

无论资金和技术保障多么坚实,登山依然是一项“靠山”“看天”而行的户外运动,由自然原因造成的计划外状况是这项运动的一部分。这或许也是资深登山人从不言“征服”的原因。每次登顶后,他们只会感谢山峰的接纳。

成功营救两外籍登山者,西藏救援体系发挥作用

为应对今年的特殊天气,藏族向导扎西次仁供职的西藏雅拉香波探险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雅拉香波公司”)储备了约400瓶高山氧气,这笔不小的开销后来被证明物超所值。

5月22日晚7时,中国修路队员从顶峰下撤至海拔7500米处左右时,发现一外籍登山者体力严重透支、意识不清;随行的两名尼泊尔籍夏尔巴人高山向导因背负物资,无法协助其下撤。西藏登协获悉后,紧急启动高山救援体系,调用雅拉香波公司驻守在海拔7028米营地的5名向导和1名队医,耗时4小时将遇险者下撤至海拔6500米的营地。

这期间,救援人员对遇险者进行大流量供氧。为行动更迅速,救援者自己也持续吸氧,而这些商用高山氧气一般在7790米以上才会使用。

23日,西藏登协再次派遣3名向导、10名当地牦牛工(即赶牦牛上山运输物资的当地村民)和1头牦牛上山接应,当晚将遇险者撤至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

24日,这名澳大利亚籍遇险者在西藏登协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从吉隆口岸出境。

“没有中国救援队,那名队员不可能得救。”澳籍遇险者所在商业团队领队阿诺德在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对记者表示,虽然今年是他的队伍第一次向管理部门求援,但他9次来到中国攀登珠峰,已多次见识到中国强大的救援力量。

这次救援不是中国西藏救援系统今年第一次发挥作用。4月30日,一名爱尔兰籍登山者在6500米前进营地因高反引起肺水肿陷入重度昏迷,中方派出10人上山营救,于当晚11时左右将其安全护送至大本营,并在初步检查后连夜送其出境,前往低海拔地区治疗。

在登山这一高危行业,管理部门主导,商业公司、社会力量联动,是西藏高山救援系统主要的运作模式。登山季期间,西藏自治区体育局局长尼玛次仁赶赴海拔5200米珠峰登山大本营进行指挥;西藏自治区高山救援队(以下简称“西藏救援队”)和雅拉香波公司共同承担珠峰高海拔救援任务,登管中心配合前进营地以下的救援后勤保障工作。

多年的救援实践令登山管理部门发现,一线的商业公司向导是登山季期间反应迅速的救援力量。白玛赤列表示,商业向导长年专注于珠峰攀登,登山季期间就在山峰一线;无险情,他们是商业服务人员,有险情,他们可直接转化为救援队。

据雅拉香波公司提供的数据,2019年登山季,该公司在海拔7000米以上的三个营地均设有接应组,就近负责中外团队的紧急救援,其中8300米4人、7790米5人、7028米超10人。三营地也各备有5至10瓶救援专用氧气。而在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则储备有更多向导和物资。

此外,管理部门设立4名联络官,其中有一名专门负责安全事务。联络官每天都会前往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各队,向各团队确认每名登山者的位置和身体情况。而在海拔6500米以上的4个营地,商业公司的接应组每天早、晚则会前往各营地探视。23日晚,8300米营地的两名挪威登山者报告身体不适,中方向导便及时为他们送去了氧气。

据不完全统计,1991年以来,西藏高山救援人员承担了近40次较大规模的高山救援任务。2015年,尼泊尔发生地震,中国西藏一侧登山活动受到影响。西藏自治区成功安排470名国外登山人员安全撤离;其中,自治区财政出资90多万元,包机安排200多名尼泊尔籍夏尔巴协作人员返回尼泊尔。

“中国登协和西藏登协开始建设救援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名来自欧洲的登山公司经营者在大本营对记者表示。他说,同他所来自的阿尔卑斯山区一样,如果他的团队在珠峰需要救援,他们同样需要向救援团队付费。这名登山经营者还说,他所购买的商业保险也会给从事户外探险行业的人员支付一部分费用。

2019登山季期间,北坡未出现人员失踪情况,死亡人数为2人,分别来自奥地利和爱尔兰,均通过合法途径取得登山许可。

23日中午,奥籍登山者携带两名尼泊尔籍夏尔巴人登山向导登顶珠峰,下撤至海拔8600米处时猝死。两名登山向导当时向西藏登协进行了通报。

这名奥地利籍遇难者是科布勒与伙伴探险公司组织的登山团队的成员。公司经理、瑞士人卡里·科布勒回顾了他从夏尔巴登山向导口中询问到的情况.

“他在‘第二台阶’的时候,8600米左右,在夏尔巴人给他换登山扣锁的时候,在那一瞬间摔倒在地……然后在两三分钟后就死了。”科布勒说,后来他与大本营的随队医生交流过,这名医生是德国波恩一所大学的教授,他们都认为,这名遇难者死于突发心脏病。

“如果你年纪大了,你的心脏没那么强壮,你需要在高海拔喝很多水,可能他没有喝足够多的水。”科布勒说,“另外,那天的路很长,天气干燥。”

同样在23日,一爱尔兰籍登山者攀登至海拔8300米处后放弃冲顶,主动要求下撤,当晚宿于海拔7028米的营地。24日晨,他所在的登山团队服务人员为其送早茶时,发现他已无生命体征。

珠峰登山季期间,西藏登协联络官每天都会前往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各队,向各团队确认每名登山者的位置和身体情况。而在海拔6500米以上的4个营地,中方商业公司的接应组每天早、晚则会前往各营地探视。

西藏登协表示,在23日晚登协和中方向导进行的例行询问中,爱尔兰籍遇难者团队和本人均未上报身体不适。

如何认识山峰上的死亡?多位专业登山向导和登山运动员表达了同样的态度:登山,尤其是高海拔登山,本质上仍是一项探险活动,或者极限运动;它代表着人类探险精神的一种高峰,能提供高度的精神回报,但也伴随高度的风险。天气突变、突发性高原疾病,是再强大的救援力量也无法控制的意外因素。

“我们不该逃避面对死亡这个问题。”科布勒表示。

目前,登山产业已发展出了日益丰富的细分市场和产业链条,商业登山模式改善了登山的后勤和技术支持,但这并不能改变登山运动的本质特点,不能一劳永逸地提供山峰,尤其是高海拔山峰上的万能保险。

专业人士提醒,高海拔登山爱好者应在踏足山峰前充分理解这项运动的风险,理性评估自身状态,在专业团队的指导下进行攀登准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并对山峰永存敬畏。

(原题为《南北坡有区别 中国一侧登山人数保持平稳——2019珠峰中国一侧登山季盘点(一)》、《天气罕见恶劣 冲顶阶段无伤病 非传统路线尝试未果——2019珠峰中国一侧登山季盘点(二)》、《成功营救两外籍登山者 西藏救援体系发挥作用——2019珠峰中国一侧登山季盘点(三)》)

    责任编辑:薛冬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