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信自己会赢更多：以色列右翼各党微妙共识促成议会“自杀”
经历了重重试炼得以当选的议员们，却在刚刚当选不到两个月之后宣布解散议会，主动放弃议员资格。这样具有讽刺意味的场景，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以色列政坛。5月29日夜晚，随着以色列组阁最后期限的来临，以色列各个政治团体未能就组阁达成一致，以色列议会经过两轮投票，最终决定解散议会，并将在9月重新举行议会选举。
本届以色列议会由4月9日的选举产生，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领导的传统老牌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获得36个席位，并且接受了以色列总统里夫林的邀请开始组阁。根据以色列法律，内塔尼亚胡有28天的时间来纵横捭阖，并且在必要的情况下经过总统同意，来延长14天组阁日期。5月29日是42天的组阁最后期限，内塔尼亚胡并没有成功拉拢其他右翼党派组成议会多数（以色列议会总共120席位，多数派政党联盟需要占据60席以上）。这是内塔尼亚胡2009年上台执政以来，首次未能成功组阁；选举出的议会转瞬即被自己的议员“解散”，这一幕也势必成为世界政治历史中的独特存在。
内塔尼亚胡为何组阁失败？
应当指出的是，因为组阁失败而提前举行大选，并不是以色列这届议会的唯一“出路”。实际上根据以色列法律，如果内塔尼亚胡组阁失败，以色列总统里夫林可以指定其他的议会政党领导人来进行组阁。此次大选中获得席位与利库德集团不相上下的党派是拿下35席的中间偏右政党“蓝白联盟”。因此总统里夫林很可能会将下一次组阁的机会给予“蓝白联盟”领导人班尼·冈茨。
由于以色列右翼主要政党都已经明确表示支持内塔尼亚胡来组建政府，在此情况下班尼·冈茨似乎只能与左翼政党，尤其是议会中的巴勒斯坦裔政党“新党-革新运动”和“新党-国家民主联盟”，以及传统上较为激进的左翼政党“力量党”，来共同组建未来的以色列政府，这是以色列右翼政党无法接受的。因此当内塔尼亚胡组阁失败之际，以色列右翼政党决定，通过议会“自杀”的方式，解散议会并且重新大选，以彻底阻断以色列中间翼政党和左翼政党上台执政的可能性。而从4月份议会选举结束到5月30日凌晨一点议会结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以色列政治力量又要为新的大选进行动员和准备。
此次以色列内阁“难产”的直接原因，在于“我们的家园以色列”政党领导人、以色列前国防部长利伯曼与其他右翼宗教政党之间，就“极端正统派犹太人参军”问题无法达成一致。长期以来，以色列国内极端正统派参军服兵役，一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极端正统派犹太群体参军不仅涉及军队建设议题本身，也涉及极端正统派群体在以色列国内的社会和政治地位，更涉及到以色列国家身份构建这一深层次议题。
在现代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兴起时，犹太复国主义者们都力图约束极端正统派。比如现代犹太复国主义先驱赫茨尔，在其著作《犹太国》中就曾提出，在未来的犹太国家里，“宗教必须被限制在宗教场所之中，而军队必须被限制在军营里”。
但是随着现代以色列社会的发展，以色列宗教力量不断渗透进学校、军队、社区和日常生活。以色列极端正统派政党，随着以色列人口激增和外来移民不断增加，正在逐渐改变传统以色列社会中“世俗主导”的根基理念，通过加入执政联盟获取内政部长、宗教事务部长、卫生部长等职务，专注在以色列社会中逐渐增加犹太极端正统派的影响力和话语权，逐渐使得犹太极端正统派的地位在以色列成为了一个异常敏感的话题。
服兵役在以色列被视为每一个公民，尤其是犹太公民的必尽义务，进而被视为每一个以色列公民的必备条件。但是长期以来，犹太极端正统派团体则认为，服兵役将会干扰犹太宗教学院学生学习宗教知识和履行宗教义务，因此拒绝参军。根据1999年以色列议会的相关法案，犹太宗教学院学生可以不被军队征召。在以色列国内，参军被视为与工作、纳税、祷告等并列的以色列公民义务，因此犹太极端正统派将自己免除于兵役之外，就被很多世俗派以色列公民视为“不可接受”；与此同时，极端正统派家庭往往子嗣众多，而且仰仗政府发放的救济金生活，这导致了其他世俗派犹太人的不满，认为长此以往，以色列社会将会形成“一半人当兵工作，保卫和养活另一半人”的格局。因此，改变极端正统派群体所拥有的“特权”，成为了一个敏感而又复杂的议题。
尽管理应改变，但是在现实当中，极端正统派群体往往拥有自己的社区，且拥有自己独立的社会动员机制和组织网络，因此每当以色列世俗派政党提出要重新修改旧有兵役法律或者通过新的法律，来将更多的极端正统派征召入伍时，极端正统派就会迅速动员数以万计的抗议人群，在全国主要的城市举行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最终迫使相关政治提议不得不被放弃。
因此当此次组阁之时，极端正统派政党沙斯党（代表以色列国内中东裔犹太极端正统派群体）和联合妥拉犹太主义党（代表以色列国内欧洲裔犹太极端正统派群体）向内塔尼亚胡提出，自己进入政治联盟的前提是未来政府在极端正统派征兵问题上“保持现状”，而右翼世俗派政治人物利伯曼却将增大极端正统派参军比例作为参与内塔尼亚胡组阁的前提，导致右翼政党内部在此问题上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最终使得内塔尼亚胡组阁失败。
促成议会“自杀”的微妙共识
以色列右翼政党之所以同意“解散议会”，其主要动力是认为，在下一次大选中，将会获得比这次选举更多的选票。
内塔尼亚胡原本希望此次组阁，将会促成他推出的关于“议员司法豁免权”相关法案得到议会支持。从2017年开始，以色列警方和总检察长办公室就开始发起了针对内塔尼亚胡腐败丑闻的调查，并且决定将案件起诉至以色列高等法院。
今年10月内塔尼亚胡将会前往最高法院举行听证会，很可能会对内塔尼亚胡和利库德集团政治声望造成较大的冲击。因此内塔尼亚胡希望在听证会召开之前，通过选举来重组议会格局，进而谋划建立新的政府内阁，推动议员“豁免”法案；另一方面，其他右翼政党，以及利库德集团内部的其他重要政治人物如吉德昂·萨阿等人，都希望能够通过下一次选举，来挑战利库德集团和内塔尼亚胡的主导地位，认为未来数月不断发酵的贪腐调查事件，会彻底摧毁内塔尼亚胡的公信力。所以右翼政治力量在解散议会这一事件上，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共识，进而促成了这一届以色列议会的“自杀”。
巴以和平迎来新的、更大挑战
从当前看，以色列议会“解体”，将很可能会对巴以问题，尤其是美国推出的“世纪协议”造成较大的影响。
特朗普与内塔尼亚胡之间关系亲密，既有两人在政治理念上诸多相似之处的原因，也有内塔尼亚胡和特朗普亲家库什诺家族之间关系亲密的原因。因此长期以来，特朗普或直接或间接，努力通过外交动议来为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国内政坛送“助攻”。无论是特朗普宣布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还是宣布戈兰高地是“以色列领土”，再或是美国加大对于伊朗制裁，都被内塔尼亚胡描述为自己的“外交政绩”。
随着内塔尼亚胡此次组阁失败以及筹备下一次大选，特朗普势必会在未来继续向内塔尼亚胡“送礼”。6月即将在巴林举行的“和平与繁荣”经济论坛上，特朗普政府也很可能会提出巴以问题的“世纪协议”，来帮助内塔尼亚胡赢得更多国内右翼民众支持。“世纪协议”很可能会包括承认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犹太定居点为以色列领土，压缩未来巴勒斯坦国的领土面积，并且辅之以阿拉伯世界对于巴勒斯坦人的经济补偿，以此作为巴以和平的方案基础。
由于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和其他政治派别都已经明确表示，不参与不承认特朗普在巴以问题上的方案，而未来以色列大选之前内塔尼亚胡和其他右翼政党必然会在外交领域继续保持强硬姿态，来吸引足够的右翼选票。巴勒斯坦民众抗议示威进而引发与以色列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未来巴以和平问题也将迎来新的、更大的挑战。
另一方面，刚选举产生没多久的议会却要“自我解散”，反映出当前以色列国内复杂动荡的政治形势，现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也必然将面临巨大的政治不确定性。
（王晋，以色列海法大学政治科学学院博士，西北大学叙利亚研究中心研究员，察哈尔学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