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战役”第一仗——新汴河工程亲历者的回忆

2019-05-26 14:20
北京

20世纪60年代由安徽省原宿县地区主持开凿的大型人工河道——新汴河,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项大型水利工程。在此过程中,宿县人民响应国家号召,发扬革命老区的光荣传统,像当年参加八路军、新四军那样,像当年参加淮海战役那样,全力以赴,满怀豪情,谱写了一曲战天斗地的胜利凯歌……

新汴河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至70年代初,由安徽省原宿县地区主持开凿的一条大型人工河道。这条河道长127.1公里,加上引河部分,共长达135.8公里,涉及豫、皖、苏3省15个县市,彻底解决了困扰豫东、皖北、苏北20000多平方公里的防洪排涝问题。

自1194年黄河全河夺淮至1855年铜瓦厢决口北归的600余年间,淮河水系遭受严重破坏,豫、皖、苏一带长期遭受黄河泛滥的侵扰,成为重灾区。新中国成立之初,淮河即被列为第一条全面治理的河道。1950年6月底7月初,淮河流域连降暴雨,受灾人口990余万人,水淹死亡人口489人。毛主席翻阅《人民日报》时发现一篇报道:淮河地区遭受特大洪水,灾民在求生中与蛇同争一棵树,结果,人在树上被蛇咬伤,中毒而亡……毛主席读后心情十分沉重,久久不语,提笔写下:“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从此拉开了淮河流域人民根治水患、兴修水利的大幕。

为有效治理淮河,中共宿县地委与行署决定开凿新汴河,将沱河、濉河上游高水、洪水、客水纳入这条人工大河中直接泄入洪泽湖,从而腾出各内河专供排出内涝。这条河道线路与历史上隋唐大运河汴水河段的走向基本上一致,因此命名为新汴河。

1965年9月,《新汴河工程修正规划报告》上报水利电力部。1966年10月14日,国务院下达对新汴河工程“设计任务书”的批复,同意兴建新汴河工程。1966年11月,新汴河工程正式兴建,全线工程形成三省共保、团结治水的动人景象。1970年5月,新汴河工程全面完成。本文便来自于这项工程部分亲历者的回忆。

文 | 庞明耀

“把挖新汴河当成硬仗打”

新汴河是一条从平地开挖的大型河流。那时生产力低下,打的是人海战术。宿县地区工程指挥部根据砀山县承担的工程量计算出应出的民工数,由县往下逐级分解,一直到生产小队。一个生产小队每期工程摊任务大约有15米(挖河长度),每季出民工12人左右。刚开始的工地在宿县西北角,挖好后,即第一期工程完工,又转战宿县东,挖第二期工程。共挖三期,河道全线贯通,任务结束。

今年已88岁高龄的原陈庄公社干部张永祥带队参加了第一期开挖新汴河工程。他回忆当年时说:“公社带队干部的任务是接受任务,分配任务,解决矛盾,监督质量,巡视以大队为作战单位的进度,要齐头并进,保证整体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你听,还用“作战单位”这样的军事术语!那时,还真是把挖新汴河当成硬仗来打的。县、公社一般由人武部长带队,以大队为单位编成突击队,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挖河时,晚上由拖拉机犁七八厘米深,疏松土,便于白天民工装板车,往河堤上拉。这样就要求每个突击队进度一致,以便拖拉机统一作业。落后要加班,把进度赶上去。晚上还不能加班,一是晚上加班要有饭,二是耽误拖拉机统一作业。要保证不落后,唯一的办法是早起。那时钟表还没普及,掌握时间的方法是以星星、月亮为参照物。一到后半夜,陈庄公社的一位罗姓带队干部就挨庵棚喊起床,时间长了,民工送他绰号“打鸣鸡”。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干工作真是拼了。

至今,大寨公社玄庙大队的民工仍念叨大队长王文哲的好。每到该起床上工时,王队长便蹲到庵棚门口“给商量”,吸着烟等着。人脸贵似金,淳朴的乡亲哪能禁得住“商量”,再困再乏也是一骨碌爬起来,摸起家什就干。干活时,王队长和年轻人一样,也是挥汗如雨,人送外号“老黄牛”。

刘屯村的张佰华清楚地记得,他在19岁那年跟着挖新汴河。有一天他查着数,到天明时,拉了16趟。从河底拉板车上河坡,到河沿后有30米的平路,再接着上河堤坡倒土,一个来回有一里多路。那时年轻,拉着土上坡步步带劲,板车跑得呼呼带风。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叙述得就如同喝面条汤一样容易。

今年93岁的张永芳,当年是陈庄大队民兵营长,挖新汴河带过三次队。第一年带队去工地,他把各小队的零用钱集中起来,扯成蓝布,每人发一条四尺长的蓝系腰。100多号壮劳力束上腰,精气神外露,干活利索提劲,那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工地上,各单位之间开展劳动竞赛,每当循环红旗插到陈庄大队工地时,民工们个个脸上笑开花,心里比中什么大奖都高兴,一切苦和累都忘得一干二净,干起活来更有劲。

砀山民工至今仍记得,河工上黑砂姜土是难啃的骨头。砀山是黄河冲积形成的泡沙地,土质松软,一脚踩一个坑,挖土就如快刀打豆腐。俗话说:“沙地的蝼蛄淤土地里,拱不得。”谁知遇到了黑砂姜土,更是拱不得。挖土时从钢锹木把上套下去一个木拐子,两人“嗨吆嗨吆”喝着号子,同时蹬下去,铲起一锹土,这一锹土足在60斤以上,没有一把劲是装不到板车上的。这是一个磨人累人的活,非壮汉不能胜任,他们尝到了抱大锹的滋味。

抱大锹在河工上还不算最苦的活,最苦的活是挖垄沟。河挖到一定深度后,地下水冒出影响施工,就需从宽的河底挖一窄沟(约1米宽),俗称“挖垄沟”。水往低处流,河底的水淌到垄沟里,岸上有抽水机不断排水,保证河底不积水,便于施工。随着施工进度,河底不断加深,垄沟也要不断加深,俗称“淘垄沟”。因垄沟里有积水,寒冬腊月天,淘垄沟最苦,一般由领队挑选精兵强将来完成。今年73岁的孙洪亮这样描述当年淘垄沟的情景:棉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水面结着鸡皮凌,赤脚下到水里,蹚得冰碴呼啦呼啦响,水里的流沙淘也淘不完,很缠手。等到清得沥水顺畅了,腿冻得麻木,不会走路了,半天才恢复了知觉。还有的人终身落下关节炎病根。他感慨地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挖新汴河。”

通过多位挖新汴河老人的回忆,我们大致还原一下当年挖河过程:从平地挖三锨深后,黑砂姜土难挖动,就用拖拉机犁。人拉板车往河堤上运土,一开始河坡浅,三人一辆板车;河坡稍深后,五人一辆车;河坡再深后,人的力量达不到了,用20匹马力柴油机带动绞车往上拉,这时挂钢丝绳有技巧,要头脑灵活、眼疾手快者才能胜任。

河口很宽,从这边河沿向对面河沿喊话听不到,只能打手势。挖的时候,按分的任务段,分两面挖。比如今年冬季挖南面的一半,往南面出土。挖好南半部分后,明年春季来到工地,再接着挖北面的一半。挖河的土方完成后,河道的大致形状就出来了,最后一遍的功夫是精雕细刻。河底用铁锨敛成硬底,就如同柏油路一样平整;河坡用铁锨戗得如同钢板一样光滑;河底宽度、河沿宽度、边坡比均按设计要求做到整齐划一;就连河堤也修得有角有棱,简直就是一件用心打造的艺术品。那时,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老百姓不怕出力。既然是国家工程,让我们赶上了,就要干出一流水平,挖断穷根,为子孙后代造福。

挖河是大事,首先要吃饱

20世纪80年代前,国家对农村的管理机构从县往下,先是人民公社,再是生产大队,后是生产小队。生产小队是最小的集体经济组织。农民的生产资料(如土地、大件农具、大牲畜)归生产小队集体所有,生活资料(如粮食、瓜果蔬菜、柴草等)按劳分配。

挖河任务逐级传达,最后落实是生产小队。生产小队在接到通知后,安排劳动力,用当时农村最先进的运输工具,有两个橡胶轱辘的平板车,拉着生产小队准备的吃的、住的、用的,由县工程指挥部组织,从砀山火车站乘闷罐车到目的地附近的火车站下车,再拉着东西步行到工地。

先解决住的问题:从家带来的草苫、麦草、檩条(大多用竹竿)搭庵棚。地上铺麦草,再铺上被褥,住就有了个窝。据民工讲,当地的地质和家不一样,身子底下铺得薄了,睡起来腰酸背疼,浑身不舒服,像得了风湿一样。他们称之为漏风地。

每个生产大队100多个民工,一个食堂。炊事员、管伙的都是在家派好的,早去工地两天,搭好简易的伙房,垒好锅灶,等大批民工到工地,食堂就能正常开饭了。

1966年11月开始挖新汴河时,农村生活很苦,“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是那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各生产小队按着“穷在家,富出门”的农村俗理,想方设法凑齐了民工的口粮,大部分是杂面(红芋片、高粱,掺少量黄豆三合一而成),少部分是白面。

据当年陈庄公社(现为赵屯镇)带队干部回忆:经历了1959—1963年的大饥荒后,到1966年还未恢复元气,一开始到河工,民工吃不饱饭是个大问题。每顿定量是两个杂面馍,很多人反映吃不饱。“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饱心发慌。”上午吃不饱,下午土方量就完不成。城西三庄(陈庄、曹庄、官庄)三个公社为一个水利工作团,四位带队公社干部很为难:一面是任务紧,出力人吃不饱;另一面是家里穷,拿不出。他们商量后还是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下了一道命令:不限量,尽饱吃。困难反馈到家后,各生产小队磨好面粉,集中起来。那时公社有拖拉机站,一辆拖拉机拉面粉,一辆拖拉机拉蔬菜,到工地慰问,解决了吃粮困难。据民工回忆,改善生活的时候很少,炸丸子算改善生活,丸子里掺有杂面。蒸菜包算是稀罕物,菜包里面有点肉末,二两面的一个包子,年轻人一顿七八个挡不住。平常是馍,天下第一香是大油烀的萝卜、白菜、粉条,汤汤水水一碗菜。

挖河苦,是每一位挖河人的共识,但第一年更苦些。随着经济逐年好转,挖河民工以生产小队为单位,可以凭公社介绍信,到当地粮站卖两个月的口粮(每人每天按0.8 斤红芋片计算),换成粮票带着,到工地买面粉,不足部分生产小队再给。挖河出的土,上级按方补助点钱,够食堂买菜、买煤的,再不像第一年那么紧紧巴巴了。

民工的生活用水来自自己挖的土井。平地里挖到一定深度,地下水就冒出来,要想水源充足、吃水卫生些,就把土井挖深、土井周围培上土埂,使水源免受外来水污染。洗衣服更简单了,衣服在水沟里用手搓一搓,摆一摆,晾到庵棚上就行了,极少有用肥皂、洗衣粉的。有当地百姓的流动理发摊,能理上发。洗澡就没那个条件了。

工地文化生活

那时娱乐活动比较少,挖河工地上的文化生活十分枯燥。但是,遇到下雨不能出工时,河堤上时常有一些民间艺人,有唱大鼓的,有拉洋琴的。萧县的苏化其老人回忆道:村里有时放露天电影;县水利指挥部利用雨天或晚上等业余时间经常组织县梆子剧团到工地演出;施工队里也有以前在家干说唱的,晚上来上几段,但懂得些历史的人,就说是瞎编的,所以时间长了,人送外号“瞎掰掰”,不过也着实给大家带来了不少快乐;因为工地离老宿县县城比较近,有时晚上几个工友也一起到城里电影院看电影。

工地上的文艺演出

由于工地卫生条件差,加上十几个人挤住在小庵棚里,每个人身上都有虱子,咬人后奇痒无比。随着天气转暖,除了虱子,庵棚里的跳蚤又多了起来。它比虱子更难对付—— 虱子只会爬,而紫褐色的跳蚤会蹦,很难逮到。人被咬后,会起肿块,特别痒。所以大伙在休息时就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一起逮虱子和跳蚤。

新汴河工地上到处红旗招展,劳动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每天晚上,各个大队都要组织民工学习《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让民工们充分认识到:扒新汴河兴修水利,就是为人民服务;白求恩大夫从加拿大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是国际主义精神,我们民工离家百里来扒新汴河,是集体主义精神,从而“立下愚公移山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施工现场的学习会
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广大民工历经四年的艰苦奋斗,终于让新汴河这条人工渠化河流胜利竣工。它极好地解决了宿县地区外洪内涝的问题,兼顾农业灌溉与航运开发。

2004年,已经80岁的张永芳走亲戚路过新汴河,特意在新汴河大桥上流连。老人看到40年前自己参与开挖的新汴河新姿,就像见到自己久别且已长大的孩子一样亲切、激动。老人仔细端详着,目之所及,河沿、河堤完好如初。他见到当年挖河的老友就讲:“我见到新汴河了,还和刚挖好时一样,一点没毁,现在用处可大了。”

新汴河试通航

 (整理:于洋)

摘自《新汴河工程纪事》,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3月出版,文字有调整。

本期编辑: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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