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那点事|后“通俄”时代:统一的共和党,分裂的华盛顿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顾登晨
2019-05-24 10:46
来源:澎湃新闻

穆勒报告公布已有月余,在民主党期待的完整版报告公布之前,靴子难言完全落地,但确已对两党以及特朗普本人产生了塑造效应,这一效应必将影响2020两党竞逐的格局。

“没有与俄共谋、干预司法难做定断”的结论,对于特朗普和共和党已经足够,穆勒报告对特朗普的“洗白”效应,充分夯实了其在共和党内的地位,让其“总统权”趋于稳固。

当地时间2019年5月1日,美国华盛顿,美国司法部部长威廉⋅巴尔就“通俄门”调查在国会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作证。共和党议员林赛·格雷厄姆手持一份穆勒报告。视觉中国 资料

从白宫到党内,特朗普“共主”地位渐固

2017年以来,特朗普核心团队的更迭,往往伴随着离任者对总统的否定甚至是攻击,幕僚的“不赞同”突出反映在去年9月白宫“深喉”投书《纽约时报》揭露白宫混乱。

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穆勒报告发布以来,特朗普的内阁团队与白宫幕僚,日益坚定地站在了总统一边。

4月30日,负责监督穆勒调查、不被特朗普信任的司法部副部长罗恩斯坦(Rod Rosenstein)向白宫正式请辞,其接替者将是现任交通部副部长罗森(Jeffrey Rosen)。值得注意的是,罗森是司法部长巴尔(William Barr)在律所工作期间的同僚,二人再度联手,或让特朗普期待的“司法部长应该保护总统”的心愿达成。

其他核心岗位方面:反对约束总统并在政府停摆及紧急状态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代理白宫幕僚长马尔瓦尼(Mick Mulvaney)的话语权逐步扩大;出于明年连任需要,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诺(Mitch McConnell)与特朗普渐行渐近,将自身使命归结为“帮助总统在参议院通过人事提名”;与麦康诺关系紧密的现任美国驻加拿大大使克拉夫特(Kelly Craft)已被提名为驻联合国代表;力挺特朗普“紧急状态”并从国防预算中拨款修建边境墙的代理国防部长沙纳汉(Patrick Shanahan)将于近日转正。

由此,除因移民问题而备受关注的国土安全部长一职尚待定夺外,去年以来因前司法部长塞申斯、前驻联合国代表黑莉、前白宫幕僚长凯利以及前国防部长马蒂斯离任造成的“人事真空”已被尽数填补。白宫人气回升的一大原因,在于穆勒报告澄清“通俄门”后,内阁部长能够“放下包袱”,而此一澄清对于特朗普连任产生的正向激励,则促使高级官僚预判“前途可期”而选择“尽早上车”。

5月初以来,内阁成员与白宫幕僚同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之间接连上演多场“捍卫总统、怒怼国会”的大戏。众议院情报、司法等多个委员会先后给数位内阁部长和白宫顾问发出传票,但从财长姆努钦(Steven Mnuchin)、司法部长巴尔到穆勒报告的“关键先生”白宫律师麦克加恩(Don McGahn),无不选择消极回应;众议院进而以投票裁定此类行为“藐视国会”,但上述人员仍对此不以为意。

与国会听证诉求落空相伴随的,是内阁、幕僚对特朗普的忠诚度的提升,此一忠诚的基础和凭据,恐怕还在于穆勒报告——如果程序严格、为各方所接受的独立检察官的司法调查都不足以为特朗普“定罪”,那么选择站在特朗普一边显然更为保险和划算。

从共和党党内来看,特朗普一贯的反建制特征,尤其是两年来“通俄”迷思的缠绕,一度让部分共和党人认为其“可以挑战”。在民意方面,今年3月,总统大选初选首站爱荷华州的民调显示,尽管特朗普在共和党选民群体内部支持率超过八成,但同时仍有四成的共和党选民乐见特朗普面临来自共和党内部的挑战;在共和党精英层,俄亥俄州前州长凯西克(John Kasich)、马里兰州现任州长霍根(Larry Hogan)、马萨诸塞州前州长韦尔德(Bill Weld)等特朗普的坚定批评者,都被视作特朗普可能的党内初选对手。

今年3月28日,在巴尔向国会提交了4页的穆勒报告总结后,《新闻周刊》(Newsweek)便宣布:穆勒摧毁了共和党内反特朗普派。《新闻周刊》称,马里兰州州长霍根承认,“穆勒调查的结果对于自己是否参选将起到决定作用”,这表明共和党内的反特朗普派深知唯有借力穆勒调查尚可一战;而随着4月中旬穆勒报告出炉,参议院共和党团纷纷为特朗普背书,且特朗普民意支持率高企,此时再出来挑战特朗普,既违了党意,也缺乏民众支持,实不明智。目前,除了一早宣布参选的韦尔德之外,穆勒报告公布后,共和党再无一人“求战”,这几乎奠定了2020大选特朗普“一枝独秀”的局面。

民主党的算盘:穆勒报告可利用但不可被其绑架

与共和党对于穆勒报告全面且积极的解读不同,在民主党方面,不同政治力量对于穆勒报告,呈现出不一致的取向和偏好。

在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以穆勒报告为基础对特朗普的“穷追猛打”,已成为“政治正确”。但随着相关调查的推展,众议院要求证人配合作证的“传票失效”不仅让国会颜面受损,也让民主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继续调查,无人可问;退回原点,难以复命。接下来,国会面临的“执行难”问题,可能还必须从两党博弈这一政治过程中寻求解决,目前看,以拨款和跨党派议题合作为筹码,是民主党将共和党重新拉回听证会较为可行的手段。

与国会相区别的是,尽管有参议员贺锦丽(Kamala Harris)早先在参议院对司法部长巴尔的诘问,但从总体上看,民主党2020参选人对穆勒报告这一议题的挖潜和操作相当有限。民主党2020参选人的算盘非常清楚:深究穆勒报告吃力且并不讨好,因为它远非“餐桌议题”,不会带来选票,将穆勒报告留在众议院供人批判,才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穆勒报告发布次日,前副总统、资深民主党人拜登宣布竞逐2020党内提名。拜登参选或许与穆勒报告的发布并无因果联系——从政40余年且有副总统历练的拜登本不需要根据特朗普是否有罪作为决定自己参选的根据;然而,作为民调持续领先者的拜登,其对于穆勒报告的态度则关系重大,截至目前,拜登唯一明确的表态是在4月底接受ABC新闻采访时的一段话,“如果总统阻止国会的后续调查,那么除了弹劾之外别无他途”。

应该说,拜登的这一表态非常“建制派”,也符合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佩洛西(Nancy Pelosi)的胃口——5月中旬,在众议院传票屡屡“失效”之后,佩洛西讲了几乎和拜登一模一样的话。

可以设想,作为民主党内的“老大哥”、民主党2020参选人的领跑者,很难期待拜登在后期以穆勒报告为武器对特朗普发难,这既是民主党建制派的利益所在——使用穆勒报告但并不为穆勒报告所绑架、跟进调查以对特朗普形成制约但并不以弹劾为最终目的——也深深根植于拜登的性格特征与职业习惯:35年的参议员经历,让跨党派合作成为拜登政治基因中的一部分。在如今民主党群雄并起且日益极化的背景下,拜登不管是出于习惯还是选举考量,一定会将“跨党派”作为自己在华盛顿的核心竞争力,而这必然会约束其对于穆勒报告的使用。

穆勒报告后,跨党派合作的愿望与现实

实际上,不管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有走出穆勒报告的冲动;但吊诡之处在于,在经历了“穆勒调查”洗礼过后的华盛顿,“务实”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陷入争执与停摆。

特朗普曾抱怨,穆勒调查让自己手脚被束缚,两年的执政时光被“偷走”。穆勒报告发布正值国会休会,待到4月29日国会开门,特朗普便通过社交网络表示,希望和民主党一起救灾、加强基建并降低医保费用。

作为后穆勒时代两党合作的第一步,4月30日,特朗普与民主党两院领袖佩洛西、舒默(Chuck Schumer)举行闭门会谈,初步达成两万亿美元的基建投资意向。当然,“万亿计划”何时落地、如何落地尚不明确,但此举表明共和、民主两党都需要通过摆出“回归实务”的姿态来为本党2020布局,同时也可借此对党内激进甚至带有破坏性的反对力量构成约束。

相较于宏大缥缈的基建计划,在国会休会之前搁浅的“救灾法案”也得到特朗普的关心。政治新闻网(POLITICO)5月2日报道,“救灾法案”发起人、佐治亚州共和党籍参议员柏杜(David Perude)“清晨接到总统电话,总统同意增加3亿美元援助波多黎各以满足民主党人的核心关切”。

然而,这两项代表着党派合作精神的方案又都再度搁浅。5月4日,《华盛顿邮报》报道称,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诺、德州资深共和党人康宁(John Cornyn)以及参议院共和党党鞭图恩(John Thune)等围绕“资金来源”、“偏离共和党基建重点”、“未有共和党党团参与协商”等方面,对万亿美元基建动议提出质疑;5月10日,众议院通过了自身版本的救灾法案,将参议院共和党人版本的救灾法案予以搁置,此举遭到特朗普批评,两院一致认可的“救灾法案”仍遥遥无期。与此同时,密苏里河流域多个州农田中被泡着的大豆,其价格早已跌破了成本,农民损失惨重。

或许,是特朗普对于“失去两年”的怅悔,让其在穆勒报告公布后,产生了“时不我待”的冲动,以至于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认为没有什么不是一个清晨的电话所不能搞定的,跨党派合作应当成为华盛顿政治的常态。而现实却是,448页的穆勒报告虽只有一个版本,但各方解读过后,有人奋发向前、有人黯然隐退、有人持续追问、有人闪烁其词;特别是,当一部分民主党人仍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弹劾依据的同时,被美妙的4月经济数据烘托着的特朗普,已经成为了共和党2020唯一够格的候选人。

一切正如白宫幕僚长马尔瓦尼解释特朗普支持率攀升原因时所言:“选民投票时,想的是这个人合不合我的利益,而不是我喜不喜欢这个人”——对于穆勒报告,华盛顿的精英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责任编辑:朱郑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