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丨欧洲议会选举看点:焦虑中的力量变化与中美欧关系

澎湃新闻记者 于潇清 实习生 韩丽婷
2019-05-23 17:32
来源:澎湃新闻

当地时间5月22日,奥地利维也纳,欧洲议会选举将于5月23日举行,投票箱将被运往维也纳选区。 视觉中国 图

5月23日到26日,28个欧盟成员国的公民将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气氛下参与一场投票——新一届欧洲议会选举。英国脱欧进程的反复,越来越多疑欧主义者的出现以及各国民粹政党势力的不断壮大,让这次选举成为了欧罗巴的晴雨表,或多或少将决定未来五年欧盟一体化及其发展的方向和速度。

投票制度本身的复杂设计事实上让一些选民和选举观察者们产生困惑,选民们怀疑自己的选票是否真正能够影响和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东西。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使得欧洲议会选举的投票率不断降低,由1979年的61.99%已经下降到2014年的42.61%,在一些中东欧国家投票率甚至不足20%。欧盟驻华大使郁白不久前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当前的制度和现实下,在投票之前根本无法预测准确的结果。

现在欧洲再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这其中体会最直接的便是正在脱欧进程中辗转反侧的英国,由于未能在原定今年3月29日的脱欧“正日”中顺利离开,英国也将不得不参加本届议会选举。这也给原本就复杂的议会选举增加了更多变数,英国现下在751席的欧洲议会拥有73个席位。如果在选举结束后,英国完成脱欧,欧洲议会将改组为705席,减少46个席位的同时将27个英国席位分配给其他欧盟国家,以便重新平衡议会。

与此同时,由亲欧洲的传统党团长期掌控的欧洲议会,也越发受到了来自疑欧主义的冲击和民粹政党的挑战。意大利副总理兼北方联盟领导人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4月宣布成立一个横跨欧洲的极右翼民粹政党联盟,再次强化了各个成员国内出现的新生力量,他们跃跃欲试试图踏足欧洲政治的舞台中央。

另一边,是对这些新兴力量的控诉。据德国《明镜》周刊20日报道,在欧洲议会选举前夕,欧洲多国数十万民众19日走上街头,参加反对民粹主义及民族主义的游行。仅在德国就有约15万民众在多个城市参加游行,此外在波兰华沙、匈牙利布达佩斯、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等欧洲主要城市都出现了游行的队伍。

德国驻华大使葛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当然希望支持欧盟一体化的政党能够获得多数席位,而不是怀疑一体化的那些政党,但要等待结果。在德国,支持一体化的政党现在正在努力告诉德国选民欧盟的重要性,希望德国公民能够参加这次投票,上次2014年选举时德国的投票率甚至低于国内政治选举,因此我们希望那些理解欧盟价值的德国人民能够更多参与此次投票。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中国也正在密切关注着这场选举会给中欧关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今年以来,中欧双方于4月9日签署了最新的联合声明,中欧关系迎来“高光时刻”。不久前刚刚在同济大学召开的中国欧洲学会2019年年会上,这场选举也成为与会160余位学者关注的焦点。带着诸多问题,澎湃新闻同其中两位与会学者展开对话。

受访专家:

周弘:中国欧洲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学部主任

丁纯: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欧盟让·莫内教授

议会选举将形成新力量配比

澎湃新闻:您觉得即将到来的欧洲议会选举最大的看点是什么?

周弘:我们应该关注欧洲内部势力变化之后对中国的政策的变化,欧洲议会选举是内政问题,势力的此消彼长自然有其内部的经济、社会、政治原因,这些因素体现到欧洲议会选举上最后会形成欧洲议会的新的力量配比,新的力量配比应该有新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对于我们中国会有什么影响,这是我们所关心的。

丁纯:我们应关注右翼和极端政党是否可能会有所斩获。从选票以及选票分布来看,传统的主流政党可能会失掉一些票数,这基本上是肯定的,但是主流政党还是能够把控住大局,不至于被颠覆。另一方面,非主流以及极端政党的崛起或者拿到更多选票也是毫无疑问的。这些非主流的极端政党正在变化,逐渐从边缘、体制外融入核心圈子,因而它也就够能够从民众之中得到选票、顺应民意。所以真正重要的是看它们在得到一定的选票和力量之后会怎样联合。我们对此不应该过度恐慌,这本身是前一阶段全球化负面影响的正常体现。包括法国的玛丽·勒庞在内的很多例子都说明这些右翼极端政党本身也在变化,也逐渐被当前的社会现实所“中和”。

澎湃新闻:目前正在脱欧进程中的英国仍将参与这次欧洲议会选举的投票,而如果最终英国完成脱欧,欧洲议会的席位则将不得不面临调整,您如何看待此次选举中的“英国因素”?又应该如何看待这次选举中出现的变化?

丁纯:英国目前是一个尴尬的角色,外部的人看他们投票觉得尴尬,英国人自己投票也会觉得尴尬。现在英国处于“悬空期”,因为还没有正式脱欧,所以理论上还是要参与选举,但如果未来要继续脱欧,本身就不应参与。就因为脱欧进程的不顺利才导致现在“半推半就”情况的出现,相信那些支持英国脱欧的人,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周弘:从变化的角度看,首先要去理解为什么这一派势力上升而另一派势力下降。欧洲议会选举不像美国选举或者是欧盟成员国的选举,内部有诸多国家和党团以及一些新的势力,最忌讳的就是做简单做结论,我们要了解欧洲大国同小国的关系,了解这个政党和那个党团之间的关系,了解哪一些口号可以赢得选民,为什么能够当选,以及为什么形成这样一种格局,我觉得这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中欧公约数逐渐增多

澎湃新闻:今年伊始,我们看到了中欧关系的高开高走,不但有多次的领导人访问,双方也共同发表了中欧联合声明,在新的一届欧洲议会选举以及欧盟机构调整之后,我们该如何看待与理解下一阶段的中欧关系?

周弘:欧盟一直有一种策略,就是把合作放在双边层面谈,而把一些强硬的话更多留给多边机构去说,他们这么做是最便利的。中国市场不仅是规模大,而且丰富,从比较低端到中端到高端的市场都存在,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产品,所以这个市场是任何一个自身想发展的势力不可忽视的,因为(每种势力)都能找到自己发展的机会,但是他们又觉得中国体量大,从展开谈判上来讲,一国单独的力量不够,所以把各自的诉求往往留给欧盟集体去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的体制使然。我们理解这一点后,一方面要发展双边关系,没有双边关系的合作是空洞的,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理解欧洲人要“抱团”的这种需求。所以在多边上我们可以讲规则,在双边上多讲合作。欧盟现在处于一个力量配比变动的时期,有一些焦虑,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握好欧盟和成员国之间的关系,不能让外界产生我们要分裂欧洲的误解。

丁纯:我们可以对中欧关系有更多期待。尽管之前欧盟出台了对华政策文件,但中方的回应是非常到位的,我们始终强调双方共同点大于分歧,中欧之间没有战略性的冲突,而且欧盟方面的经济诉求我们都给予了积极的回应。欧方现在有焦虑,但也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今天的中国是它必须要打交道的伙伴。当前中欧双方对于全球治理、推进世界多极化、多边主义、自由贸易和气候变化等议题都十分关注,且双方在部分议题上也在不断靠拢,中国可以满足欧盟方面提出的一些要求。对于欧洲那些上台执政的所谓“民粹”政党,我们应该意识到他们上台的历史与现实的必要性,新的一届欧洲议会和相关机构产生后,中欧应该思考如何创造一个更好的合作环境,如何最大可能地消除误解,扩大公约数。

澎湃新闻:欧盟方面3月份出台的对华政策文件中所提及的“制度性对手”说法,成为了当前中欧各界讨论的焦点之一,您如何看待这一表述?

周弘:我的观察,欧洲对中国的这种定位主要来自于智库,要知道他们并不总是务实的。我的经验是,一旦中欧关系沉到务实层面,比如环境合作、应对老龄化等议题上,双方合作的气氛良好,并不存在任何问题,所以我有一句话就是“他说他的,咱干咱的”,不要以为智库的说法代表了整个欧洲,我们要分解开去看。如果误把这一说法认为是整个欧洲的想法并且当作主流去应对,那么这一说法就真的会成为主流。

从历史角度看待中美欧三角

澎湃新闻:今年以来,中美关系的诸多因素也影响到了欧洲,欧洲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如何看待当前的中美欧三方关系?本届欧洲议会选举之后,当前的状态会有所变化吗?

丁纯:新一届议会产生之后,会有变化,但不会有剧烈的变化。有些问题不光是“新老交替”造成的,而是现实慢慢地走到了当前的节点。如果我们看待中美欧的三角关系,我们应该知道欧洲不太可能会完全选中国,但是完全倒向美国也不符合其自身利益,所以欧洲有时会用中国来抵抗美国的压力,有时也会利用美国来压制中国,这就是现实,而且当前总体的形势比前一段时间还要严峻。中国正在快速发展,相对地,欧洲的发展速度较慢,欧洲还受到了来自全球化、老龄化、欧美关系、新兴经济体崛起等多重因素影响,这种新的形势要求欧洲也不能用原来的方式应对,所以我们要从历史的眼光来理解中欧关系,来理解他们对新生事物的看法。

周弘:从根本上来讲,欧盟是美国的传统盟友,这毫无疑问,这些情况我们需要烂熟于心,不要抱有幻想,觉得我们与欧洲的合作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可以让欧洲和美国决裂,这是不可能的。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知道虽然盟友格局依然存在,但所谓国际关系中的盟友关系是历史形成的,是战争形成了共同的格局,也将随着历史的变化、利益的变化而变化。二战结束后,美国和欧洲走了不同的道路,美国走了霸权的道路,欧洲走了一体化道路,所以战后70多年的历程给了欧洲一种美国人难以理解的价值,这种价值和方式对于欧洲以及人类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这么多的小国可以通过共同的法律建立共同的机构和内部的和平,这对于人类来讲都是很好的经验,所以对于这点我们要高度重视。美国会不断向欧洲施压,但是美国不可能永远成功,或者在所有的问题上成功,这就是我们的机遇。

    责任编辑:朱郑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