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全国第一个正规爬宠社团”

2019-05-21 18:51
上海

本文系大赛50强入围作品

作者 | 陈阳阳

朱致镐带着他的将近三百只“爬宠”要搬家了。

南京市鼓楼区上海路这一带,大多是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区。从2018年8月起,朱致镐以每月800元的价格租了一间半地下室,作为他的“爬房”。如今小区要改造,不得不搬。

九号楼门口顺着斜坡下去,是一段五米左右的走廊,靠着出口处透进来的日光,勉强能看清四周。路过自行车、电瓶车和悬挂着的七八件衣物,尽头右拐,接连打开两扇防盗门,白炽灯亮了,暖风扑面而来。

这间18平米的“爬房”,可以说是一个25摄氏度的“恒温箱”。空调24小时打开,冬天一个月要耗500度电。

(1.3月31号,搬家当天的“爬房”。作者摄)

朱致镐在一层一层地缠封箱胶带。他要把粘贴在柜子背面的三个拖线板和三个温控器再固定得牢一些,防止搬家途中因颠簸而脱落。他的两个室友也一早来帮忙,商量着一会儿怎么把柜子抬出门。

他们都是南京大学物理学院的本科生。去年9月,学院三年级学生从仙林校区搬到了市中心的鼓楼校区。从这间“爬房”骑自行车到学校,只要10分钟,朱致镐隔天来给爬宠喂食、换垫材。

如果不去看那些密密地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和灰白色的电线,这个两米高的白色木质柜子再普通不过。这样的柜子有四个,是朱致镐在淘宝上订制的,称为“爬柜”。

“爬柜”有七层,每层两格。每一层都铺上了10厘米宽的加热垫,与温控器连接;每一格都能正好塞进一个“爬箱”——四侧都打了孔的无盖透明塑料盒,这也是订制的。顶上的缝隙在保证通风的同时,能防止守宫“越狱”。每一个“爬箱”里住着一只守宫,“爬柜”就是守宫们的公寓。

处理好“爬柜”,朱致镐又逐一检查了两个恒温孵化箱和铁架上十几个盛放蜘蛛的塑料箱。一只身长12厘米成体粉趾蜘蛛几天前刚生蛋,正怀抱着白色的蛋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也许二十几天后,就能迎来今年第一窝小蜘蛛。

书桌底下的塑料收纳箱里,是已经打包好的141个透明盒子,每一个盒子上都用蓝色水笔写上了编号和出生日期,里头有一只守宫和一张折叠的湿纸巾。朱致镐称它们为“小可爱们”。有些守宫不太安分,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翻身;更多的只是趴在盒底,睁大眼睛,看向外面的世界。

(2.3月31号,打包好的141只守宫。作者摄。)

上午十点刚过,搬家公司的小型货车到楼下了。朱致镐和几个室友开始一趟趟往车厢里搬东西。原本在三米开外的路边坐着休息的修路工人盯着盛放蜘蛛的塑料箱,凑上来问道:“活的吗?”朱致镐笑笑,点点头。

司机和跟车师傅一直沉默,没有问白色木柜上粘着的写着“守宫城市”的控制器做什么用,也没有问一个个玻璃箱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尽管他们的目光总会在它们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直到瞥见装着守宫的塑料收纳箱。

跟车师傅掏出手机,问朱致镐能不能拍照:“这个真的能养吗?”“会咬人吗?”,他张开双臂,在胸前比划着:“它们会长到多大啊?这么大吗?”朱致镐一边把收纳箱往车厢里推,一一回答:“当然可以养,这些不是国家保护动物;不会咬人;长不了太大,也就手掌大小。”——第一次接触“爬宠”的人基本上都会问他这些问题。

装箱完毕。再过20分钟,车厢里的八九十只蜘蛛、一百四十一只守宫、四只鬃狮蜥、两只蓝舌石龙子蜥蜴,还有孵化箱中大约五十个待出生的守宫蛋,就将和主人一起,抵达六公里外的新家。

五个月前,就是在这间“爬房”,小茗买下了她的第一只“爬宠”——一只橘色的、五个月大的睫角守宫。

她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家里养宠物狗;上了大学,她在网上淘了一大袋猫粮,空闲的时候就抓一把带下宿舍楼,分给附近的流浪猫吃。

但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养一只守宫。

小时候,在四川老家,她和父母一起看过民间马戏团的表演。那些民间艺人仰起头,张大嘴巴,举起一条扭动的小蛇,一点点往嘴里放,直到它即将滑入喉咙时才快速取出,动作熟练敏捷,总是博得满堂喝彩。回忆起这些,小茗表情复杂。

她对此类爬行动物改变看法,是在去年9月底,南京大学的“百团大战”社团推介会上。闲逛时碰到朋友,对方指了指不远处:“那儿有‘蜥蜴’。”出于好奇,小茗找到了在小剧场附近的简称“爬协”的“南京大学爬宠爱好者协会”的展台。来自爬协的四五个成员正在向围观的同学介绍爬宠的种类、喂养方式和养宠感受。

(3.2018年9月,南京大学“百团大战”中的爬协展台。受访者供图)

桌前悬挂着三排、一共十八张色彩斑斓的爬宠照片,守宫、蜘蛛、蛙类,绿的、蓝的、黄的,小茗没想到爬行动物也有这么多颜色。

微微抬眼,眼神撞上了桌上的一只鬃狮蜥。相比那些呆在透明塑料盒的睫角守宫、豹纹守宫和蜘蛛,这只橘色的鬃狮蜥体积上最为显眼,它拖着十厘米左右的长尾巴。

它一动不动地横卧桌上,仰起脑袋,嘴巴紧闭,对外界的喧闹视若无睹。许多人开玩笑说这是模型,小茗觉得它“沉静得仿佛老头。”

鬃狮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微微动了动脑袋,向着她的方向。目光相接的瞬间,小茗的脑海里忽然冒出四个字:“万物有灵”。

她伸出左手,放在鬃狮蜥的背上,抚摸它,软软的,有一点颗粒感,稍微用力,还能感受到背脊的凸起。

(4.“百团大战”活动中,朱致镐托着鬃狮蜥。受访者供图)

“百团大战”结束后的几天,小茗时不时想起那天见到的爬宠。她在百度上搜索到一张橘色豹纹守宫的照片,设成微信头像。橘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通过QQ群的联系,她去了爬协社长朱致镐的爬房,见到了上百只睫角守宫、豹纹守宫、盖勾亚守宫和蜘蛛。走出小区,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小茗停下了脚步。

她有点舍不得。一只浅粉色的守宫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它太乖了。”她当时就给父母发微信说想养一只爬宠。父亲一向对女儿的决定无条件支持:“想养就养嘛。”

几天后,她又去了一次朱致镐的爬房,但没能找到那只让她心心念念的“粉嘟嘟”的守宫。最后,小茗以350元的价格带回了她的“呆呆”,它手掌心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睑上长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像个小姑娘。

(5.小茗的“呆呆”。受访者供图)

和小茗小时对爬行动物有些惧怕不同,朱致镐高中时就对蜘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二的时候,课余无聊,他就去房间角落抓常见的长脚蜘蛛玩。

说是玩,其实更多是观察。他把蜘蛛赶进一个原本装桃酥的透明小盒子,放在桌角,观察它如何吐丝、蜕皮。后座的同学也感兴趣,时不时和他聊几句。上课时老师看见了,也俯下身盯着小盒子看看,说一句“挺有趣的嘛。”

不过,那时候玩蜘蛛,总是抓来没几天就放了。直到2016年9月,朱致镐考入南京大学后,才正式接触爬宠养育。一次周末和同学外出,大家聊起刚刚看见的一只小蜘蛛,朱致镐掏出手机,在百度搜索框里打下了“蜘蛛”两字,划拉了几下页面,看到一篇科普文章,讲的是捕鸟蛛。

被捕鸟蛛粉的、蓝的,甚至渐变的斑斓色彩吸引,朱致镐顿时觉得相见恨晚。随后的周末,他去了中国宠物文化节南京站,从零花钱里拿出410元,当场买下了两只捕鸟蛛,一只1厘米,一只8厘米,养在宿舍。下决心买之前,他和室友聊起,三人没有反对,只说“别跑出来就好”。

两只蜘蛛分别生活在两个透明的塑料箱里,在他左手边的书架上。随后他还买了温控器、加热垫、温度计、泡沫箱和防火隔热垫,一个多月后,室友之一的小赵也心动,花了1000元网购了四只捕鸟蛛。两人一合计,买了张捕鸟蛛的大幅海报,贴在宿舍门口的墙上,每天出入都能看见各种各样的捕鸟蛛。

(宿舍门口的捕鸟蛛海报。受访者供图)

2016年底,朱致镐陆陆续续用零花钱买了十几只捕鸟蛛,正式迈进“爬圈”。他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的动态也逐渐被与爬宠相关的推送和照片占领。有好友留言表示不喜欢,朱致镐只能尽力解释:它们没有毒,是很温顺的小宠物。

渐渐地,他对爬宠的兴趣不止于蜘蛛,目光开始投向其他爬宠。守宫是爬宠中最受大众接受和喜爱的一种,较为流行的有豹纹守宫、睫角守宫、盖勾亚守宫和巨人守宫。最吸引他的,是盖勾亚守宫。

(8.朱致镐和一只盖勾亚守宫。作者摄)

盖勾亚守宫体型不大,成年后,一只手就能将它托起。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它的只有一元硬币大小的脑袋上有两个微微凸起的犄角。

这也是朱致镐最喜欢盖勾亚守宫的地方。说起“小盖”,他的语调上扬不少,语气也温柔起来:“你不觉得很像小龙吗?”他在手机里为盖勾亚守宫创建专属相册,存了上百张从网上下载的盖勾亚照片。它们背部的花纹各异,红色直线、黑白直线,如同身着独一无二的时装。

稀有的盖勾亚守宫会拥有一双“phantom eye”(幽灵之眼)。和一般守宫白色眼球黑色瞳孔不同,有幽灵之眼的盖勾亚守宫正好相反,纯黑的眼球中央会有一点点白色的瞳孔,凝望它像在凝望深渊。

(9.朱致镐的拥有phantom eye的“小盖”,受访者供图)

“这种基因很难得,也不可控,有时候长着长着眼球就变色了。”去年,朱致镐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一只“小盖”的右眼长成了“phantom eye”,立刻拿手机拍了六张照片,调成黑白色,发在朋友圈。随后,又加上一句评论:“脑补大片:龙之觉醒”。

“《驯龙高手》你看过吧?”朱致镐喜欢这个维京少年骑龙冒险的故事。

把呆呆捧到手心的那一刻起,小茗就萌生了“带它去冒险”的念头。

从朱致镐的爬房回到学校宿舍,要乘大约一小时的地铁。一开始,小茗把呆呆和盒子一起放在书包里,藏不住心里的喜悦:“地铁上的其他人肯定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小家伙也在地铁上。”

11月,南京的气温徘徊在10摄氏度,小茗戴着一顶橘红色的灯芯绒渔夫帽。离学校还有三站的时候,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在书包的掩护下,她把盒子轻轻放到帽子里,双手捧着,低头偷偷看呆呆。

在宿舍,呆呆总是在小茗的手上爬来爬去,从右手轻轻一跃,跳到左手,右手抬高,呆呆再从左手跳到右手,如此两手交替。这是小茗和呆呆之间的默契游戏。

(10.趴在木头装饰品上的呆呆。受访者供图)

决定买守宫的前一天,小茗在宿舍微信群发了条消息:“同志们,我想养一只爬宠,就是类似我头像的那种,你们ok吗?它没有异味,就是偶尔可能我会买点蟋蟀给它吃,大家不能接受的话也可以不用蟋蟀,有其他可以替代的! ”

群里陷入沉默。没有人回复常发的“ok”表情包,也没有人表达拒绝。

小茗把呆呆带回来的当晚,对床的秋怡过敏了,后背突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秋怡不敢看呆呆,也不知道过敏与守宫的到来是否有关。秋怡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不知道爬宠是什么,也不知道守宫,一听说“像是蜥蜴”,马上回复:“这样不行啊,赶紧别养了。”

秋怡没好意思开口,几天后,红疹自己退了。秋怡想,或许是前几天临时起意的夜跑让她感染了风疹。她对呆呆的抗拒好像也和红疹一起消散了。

后来,她还成了呆呆第一次“越狱”的第一发现人。

呆呆自己踏上冒险旅途——在宿舍“越狱”,两次。都是在室外温度十摄氏度以下的寒冬,这是一个守宫难以存活的温度。

第一次“越狱”,小茗回想起来,“完全是因为心大。”知道5个月大的守宫好动,小茗把它从盒子里放出来,让它在书桌上自由活动。呆呆开始往书桌的角落里爬,四个小爪子在空中挥舞,这里拱拱,那里探探。角落里堆放着书本和杂物,构成阴暗的狭小空间,那是守宫喜欢的地方。

20分钟后,呆呆消失在角落。当晚,小茗翻遍了书桌,又举着手机手电趴到桌子底下,还是一无所获。她赶紧联系朱致镐,学长告诉她,“越狱”挺正常,可能过段时间会自己出现。

呆呆失踪的第七天,凌晨两点半,小茗已在梦乡。宿舍里,只有对床的秋怡还在书桌前浏览网页,电脑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忽然间,悄无声息地,秋怡感觉到背后的一盏台灯亮了。黑暗中亮起的任何光源都很明显。她心里一动:难道是呆呆出来了?凑到小茗桌前一看,呆呆正趴在书桌右上方的台灯开关处,观望四周,眼神无辜。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越狱”后,小茗只允许呆呆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活动。谁知几周后,因为小茗没关紧盒子就赶去上课,呆呆再一次“出走”。

不是每次都会有“摁亮台灯”的幸运。这一次,呆呆一消失就是两周。已经12月,这几乎是一年中南京气温最低的时候。在寻找和等待中,小茗逐渐丧失了信心,甚至已经做好呆呆已经逃到户外或是死亡的心理准备。

直到悉悉嗦嗦的声音响起,正在书桌前午休的小茗忽然警觉起来,会不会是呆呆?循声去找,在右手边书柜的第二层,她的淡蓝色游泳眼镜后面,趴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呆呆。

小茗几乎要叫出声。睫角守宫没有眼皮,精神的时候,眼睛又圆又亮;但现在,它眼神涣散,引以为傲的睫角也耷拉下来。

她拿了根筷子,轻轻戳了戳呆呆的身体,竟然开始动了。赶紧把它转移到盒子里,又往里喷了点水,打开加热垫。下午又喂了些果泥之后,一切恢复如常。看着它从衰微的状态慢慢复苏,小茗终于松一口气。

“如果它真的死了,肯定会给我留下阴影的。”她至今有些不忍回忆。

对朱致镐而言,“冒险”可不是这么简单。随着对爬宠的兴趣日渐浓厚,他开始购买更多品种的蜘蛛和守宫,这也意味着更多的金钱投入。

做繁殖,是同城玩家老杰教他的——“以爬养爬”是圈里不少人的选择。2017年4月,朱致镐开启了他的第一个繁殖计划——捕鸟蛛。没有现成的资料,他就去国内外的爬宠网站、论坛查,学习繁殖技术;5月,他收到了拿压岁钱买的繁殖种群,开始实操。朱致镐说,捕鸟蛛的繁殖条件比较苛刻,温度、湿度不太好控制,要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第一次尝试,他没抱太大希望。令他惊喜的是,6月底,真的迎来了两窝、一共两百多个小生命的诞生。

“这是爬宠繁殖最有趣的部分:看着一个小蜘蛛从出生时一个小球的样子到长脚,到会自己爬,到慢慢长大。”朱致镐会把不同阶段拍的照片拼成长图,保存在手机里。

把这两窝小蜘蛛卖掉后,他赚得了养爬生涯的第一桶金,接近两万元。从此,朱致镐自己负担日常生活费用和爬宠上的花销。

(11.发货前打包好的蜘蛛幼苗。受访者供图)

这笔钱的三分之二,买了8只盖勾亚守宫——在对盖勾亚“中毒”之后,他萌生了繁殖的念头。通过对贴吧、QQ群、微信群中零碎信息的拼凑与分析,他发现目前在国内,盖勾亚守宫很适合扩大规模进行中高端的繁殖选育。

为了入手更多的品系,朱致镐开始在网络平台上给中学生做家教。大二的整个寒假,他把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投在数学和物理的试听课上。前几个月,统共拿到了三千多元的报酬,虽然与购入盖勾亚的费用相比有点杯水车薪,但至少能够满足自己生活上的需求。

(12.朱致镐坚持做家教兼职,也得到家长的认可。受访者供图)

他开始筹备在南京大学创办爬宠社团。这个念头自2017年底便在他心里萌动,当时,纪录片《国爬征程》第二部上线,将镜头聚焦于国内“爬圈”。片子结尾的呼吁让朱致镐受到很大触动,“想让更多人了解、认识到它们是什么样的一类宠物,并不是想象中冷血、可怕、令人望而生畏的。”在爬圈的微信群里,他也认识了不少同是大学生的“爬友”,他们表示在校园处于“散养”状态,缺少交流的平台。

朱致镐先联系了南大2014级商学院的学长小梁。两人因为“爬宠”在网上相识,小梁喜欢宠物蛇,因为室友抵触,一直没有养。临近毕业,小梁虽支持创办社团,但无暇参与,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为了在学校里找到更多同好,朱致镐在南京大学表白墙发布了招募信息,寻找共同爱好爬宠的学生。

(13.朱致镐转发了自己在表白墙发布的招募信息。受访者供图)

几天内,有七个同学来找他。一个男生、六个女生,来自化学化工学院、匡亚明学院、社会学院等院系。开学前,几人约在仙林校区的四食堂见面,畅想社团规划。从社团名称到组织章程,从自己的养爬经历到未来打算入手的品系,一直聊到晚上十点,四食堂关灯、关门。

为了达到社团成立对核心人员人数的最低要求,朱致镐把室友小赵和学长小梁也列进名单,正好十个人,就这样组成了“南京大学爬宠爱好者协会”的最初团队。

(14.“南京大学爬宠爱好者协会”社团成立公示。受访者供图)

大二下开学后,朱致镐迎来了他最忙碌的一个月。整个四月,他没在两点前睡过觉。专业课有三门,包括《数理方法》这样“一个班会挂掉四分之一”的课程;社团成立初期,作为社长,他要在学校团委、社团联合会之间交表格、跑流程,要创建公众号、写科普文,要筹备招新活动,要寻找合适的指导老师。最终,生命科学学院的黄成教授爽快地答应了,在申请书上,黄成教授写道:“在安全前提下丰富课余生活,科普爬行动物知识。”

(15.校级社团申请表。受访者供图。)

家教兼职也不能停。周末,他在学校附近小区租的爬房中给中学生上物理和数学的视频课,从早到晚,上课的间隙喂爬宠,最后在晚上十一点半门禁前赶回宿舍。

那个四月,十个学生同时一对一开课,一个月教了72个小时,最后拿到6800元,勉强买了两条他很满意的红直线盖勾亚守宫。

朱致镐习惯给生活做精细的规划,具体到每天要完成哪些事情,他会写在手机备忘录里,每完成一项就删去。就在这样安排得满满当当的生活里,他迎来了成功繁育的第一只盖勾亚。

7月2号,是《数理方法》的期末考试。按照原先的规划,6月30号去过爬房之后,朱致镐会在7月1号泡一整天图书馆,专心复习第二天的考试。但到了下午,他有点坐不住了。已经孵化了84天的盖勾亚守宫这几天就应当出壳。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心不下,他拿上手机就出了图书馆,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赶到爬房。

正值盛夏,阳光毒辣。顾不上擦汗,朱致镐直奔房间角落里的孵化箱,打开箱门,双手捧出孵化盒,稳稳地放在桌上。半透明的盖子下,隐约可见一只“小小盖”的头已经破壳而出。他暗喜“幸好还是来看看”,赶紧找来了一个干净的全新饲养盒,铺上一层湿纸巾,布置好小环境。

慢慢打开孵化盒盖,这只黑色“小小盖”已经完全从蛋壳中钻出来了,正趴在白色的蛋壳上,仰着头四处张望。朱致镐伸出双手,轻轻地把它捧起,放到饲养盒中。新出生的“小小盖”才拇指大小,不到两克重。

(16.朱致镐手中出生的第一只盖勾亚守宫。受访者供图)

不到十分钟,朱致镐返回了图书馆。路上,他就开始编辑QQ动态:“2018.7.1 经过84天的孵化………人生第一只盖勾亚守宫宝宝繁殖成功!请宝宝助我明天数理方法不挂”,定位是“南京大学杜厦图书馆”。底下有人评论:“在图书馆孵出来的?”他笑着回复:“没,回来复习了。”

在朱致镐看来,爬宠的繁殖是很有魅力的一件事。“无论是把一个幼崽拉扯大,还是在繁殖过程中查阅资料、更细致的照顾观察、和爱好者们相互的讨教和交流,都是很有趣而且很有挑战性的。”

去年开始,他在一本A6大小的灰蓝色硬面抄里写“养宠日记”。每一只盖勾亚守宫的体重变化、食谱变化、原因分析都被他记录下来。红笔圈出的,是那些体重负增长的盖勾亚守宫,朱致镐需要思考原因,总结选育经验。

(17.“养宠日记”。作者摄)

“爬宠丰富的基因变异、花纹选育使得同一个物种产生千万可能,从自己手上选育出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他翻动着笔记,这是最宝贵的第一手经验。

今年寒假,小茗带着呆呆踏上了从南京回成都的一千六百多公里的高铁旅程。母亲和外婆起初有些害怕,不敢靠近;小茗的父亲倒是十分开心家里又多了一个“小成员”,照顾呆呆的工作就这样落到了父亲头上。

2月4号是除夕夜,朱致镐还在南京的爬房里照顾爬宠。下午,像往常一样他把芒果和火龙果切块,放进榨汁机打成果泥,再用清水搅拌开果泥粉——爬宠的专属饲料。把它们均匀地铺在24个培养皿里,送进每个守宫盒,他才匆匆乘车赶回镇江的家,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18.为爬宠们制作的“三色年夜饭”。受访者供图)

朱致镐不断地和身边的人聊爬宠,父母、同学、亲戚、出租车司机、理发师、保险销售员、房地产中介……还有学院的辅导员。大学三年来,带他们年级的辅导员换了三个,朱致镐问过每一任辅导员,怎么看待他“大规模养爬宠”这个颇为费时的爱好。让他倍受鼓励的是,他们都表示支持。最近一次搬家后,他把现任辅导员请到爬房参观,聊未来的学业规划。

“为了养爬的确放弃了一些东西,比如物理竞赛,还有其他校园活动。”高中时因为物理竞赛获奖他得到南京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朱致镐的心里始终留了一块地方给物理。选择了声学方向的他,计划毕业后在南京大学声学研究所继续读研。有时他会自嘲“肯定有人觉得养爬是不务正业”,但让他真正苦恼的,其实是如何提高效率,更好地平衡当下学业、养爬、社团和家教四条生活主线,“毕竟一天只有24小时。”刚上大学的大半年里,他的手机上还有“王者荣耀”之类的手游,但现在已经全部卸载。

2018年暑假认识了比自己大六岁的朋友阿唤后,同样喜欢盖勾亚守宫的两人一拍即合,商讨了长期的合作计划。繁殖计划也得到家人的支持,父母、亲戚一共打给他15万,算是投资。朱致镐很喜欢目前国内爬圈的氛围,“有很多老玩家都在用心去科普一个个物种,或是用心在线下做着宣传推广,也有相关的爬宠用品企业在努力。”

十几年前,随着一些国外热门爬宠的引进,国内开始有人接触爬宠。那时,大家主要在“爬行天下”论坛交流,后来又逐渐转移阵地到百度贴吧、QQ群和微信群。近几年,随着爬圈先行者举办爬宠展、拍摄纪录片《国爬征程》、通过公众号宣传推广,越来越多的人了解爬宠、加入饲养大军,国内外信息交流也越来越多。朱致镐对此挺有信心:“我们国家人口基数大,如果能发展起来,养爬队伍一定比国外大。一方面是国家的法规政策方面,要能够尽快与国际接轨;另一方面是国内爱好者要能扩大影响力,带动更多的人了解它们。作为适合饲养的人工繁殖的爬行宠物,它们是可以带给更多人乐趣的。”

去年,南京大学爬宠爱好者协会一共组织了四次线下活动,主要是在仙林校区摆实物展台。社员们把自己养的爬宠带到现场,让感兴趣的同学“上手”,解答对于养爬的疑惑。截至2019年4月19号,爬协的QQ群里已有191位成员,还包括十余位来自武汉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湖南大学等高校的同学。

(19.NJU爬宠爱好者协会QQ群。受访者供图)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又到了爬宠活动最适宜的季节。朱致镐打算抓住2019年上半年这几个月的黄金时期,在校园里举行小型爬展。4月13号,他带着一只盖勾亚守宫从鼓楼校区赶到仙林校区,参加2019南京大学社团巡礼。“爬协”的展台在一组团的主干道上,下午三点活动开始,前来咨询、体验“上手”的同学一直不断,朱致镐和社员小李解说了整整三个小时,口干舌燥。主办方社团联合会的成员小舒来展台看了三四次,活动结束的第二天,她又联系了朱致镐咨询养育睫角守宫的方式与细节。

(20.活动结束后,小舒联系朱致镐。受访者供图)

搬家一周后,照着此前画好的规划图,朱致镐的爬房已经基本布置完毕。空调依然24小时开到25摄氏度。爬宠们也回到各自的塑料盒里,被放进了白色立柜的各个格子中。快递到了,这是他在淘宝上买的摄影小摆件,他最近在捣鼓给爬宠们拍好看的照片。有一个长短粗细和两根手指差不多的木头板凳,可以让守宫趴在上面摆造型。

(21.搬家后的新爬房。作者摄)

他已经决定将爬宠选育这件事坚持下去:“当你成功繁殖一个个物种,小生命在自己手上破壳而出,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更能亲切地感受到大自然各个物种的独特魅力、遗传和基因的创造力,这是生命的神奇。”

爬房里时常会来客人。熟悉的朋友来看看最近又有什么新品种,或是打算在这里寄养一阵子自己的爬宠;也有同城的爱好者来当面交易,就像大半年前的小茗。

“百团大战”那天,除了挂在桌前的十八张照片和桌上的四五只爬宠,如果眼神越过正在讲解的协会成员,还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一半是文字,一半是一只绿色蜥蜴的侧脸。

那是艾略特的一句诗:“一切探索的终点,将带我们回到原点,并且重新认识这个地方。”

▍大赛组委会

主办方:澎湃新闻

联合主办:复旦大学新闻学院 今日头条

指导单位:上海市作家协会

学术支持单位: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

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

中国政法大学光明新闻传播学院

上海大学文学院

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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