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与“拆”之后的“立二拆四”
作者 | 吴靖雯
立二拆四入狱四年，他的母亲哭瞎了一只眼睛，五岁的儿子不认识亲生父亲，多年好友避之不及，而他自己，则成为了大众眼中的骗子。
有人说这是报应，愚弄大众、传播谣言的报应。
但是就立二拆四而言，这些都是他的生活。
这个曾经“谣翻中国”的中年男人，在经历了四年的牢狱生活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他并没有选择淡出公众视野。在入狱之前，他一手策划了“和尚船震门”、“干爹带我游奥运”等事件，也一手推动了“天仙妹妹”、凤姐等人的走红，而在出狱之后，他又一手策划了“区块链大叔”、“21天数字货币生存挑战”等引起链圈巨大关注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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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二拆四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轻狂，一身深色的衣服显得他有几分疲惫，人到中年，两鬓白发渐生，眼角额间的皱纹也开始多了起来，因为长期的不良坐姿习惯，他的背微微向前倾。任何一个新认识他的人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得志的普通中年男人，一旦被扔进北京密集的人群中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在2017年底，立二拆四开始进入区块链领域，并成立了“一二三四”团队，这是一个专职区块链营销的团队，其中有两人是立二拆四在狱中的狱友，在出狱之后，他们来到北京投奔立二拆四，以谋求一个生存之法。
2017年底至2018年初是区块链行业集体疯狂的时候，这一时期比特币一度接近两万美元大关，层出不穷的一夜暴富神话出现在了公共视野之中。“财富自由”、“阶级颠覆”、“一夜暴富”……一个又一个充满了吸引力的词汇诱惑着大量新人韭菜进入这个领域，企图在这场“暴富运动”中分得一杯羹。
据统计，截止2019年4月1号，加密货币市场市值逾1480.44亿美元，而在2018年1月8日那个区块链行业的高光时刻，市值最高点是8285.37亿美元。尽管市值缩水已逾80%，但是加密货币市场依旧是一块巨大的财富蛋糕，无数的利益追逐者紧盯着它的发展。
“一二三四”团队里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区块链信仰者，至少对外的口径是如此，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炒币，据团队里的老三透露，他目前炒币已亏损了上千万。
2.
在进入区块链领域之中还没过半年，“一二三四”就已经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而立二拆四也开始被部分圈内人尊称为“二哥”。这一切都来源于团队所策划的两个事件，一个是“区块链大叔”，另一个则是“21天数字货币生存挑战”。
“区块链大叔”是北京街头一个卖书的大叔，在一个视频里发表了一系列与区块链有关的言论，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区块链就是铁链”、“中本聪是中国本地的大葱”、“比特币是比较特殊的货币”……里面有一句话得到了许多区块链信仰者的赞同，“区块链，是革命，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在这场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铁链，但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这些话看似可笑却又似乎蕴含着某些真理。整个视频和朋友圈里随手拍摄的生活记录没有任何区别，没有打光、没有布景也没有化妆。
但是这却是一个由立二拆四主导策划的视频，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大家，至少是告诉区块链领域里的人，曾经那个在互联网世界里呼风唤雨的网络推手“立二拆四”回来了。
在“区块链大叔”之后，他又一手策划了真人秀“21天数字货币挑战”，一个化名何有病的女孩依靠比特币在北京、深圳、广州以及上海生活了21天。
立二拆四成功了。
在节目的开场，年仅24岁的何有病抢过麦当劳里半个被丢弃的汉堡，迅速的冲出大门，她甚至在撞上路人时都来不及道歉，而后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视频对这一幕的配文是“她好像一条狗啊”。几乎在一夜之间，何有病在区块链圈子里火了，六千人的社群在几天之内迅速的搭建起来。
在立二拆四原本的设想里，这个女孩子将会和流浪狗抢食。
而在何有病大火之后，才是真正属于立二拆四的时间。
立二拆四开始带着何有病参加区块链圈的各种活动以及分享会——他需要被关注，他也开始向公众剥开这两起事件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营销本质。
“数字货币生存挑战是我一手策划出来的，最开始联系的是胖妮，但是她不想做。”胖妮是区块链领域内一个小有名气的视频博主。
“区块链大叔也是我们策划的，里面说的话都是经过了安排的。”
这种“自我揭露”一方面是为了向公众展示自己的营销能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立二拆四入行之初就已开始展现，也是支撑他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3.
立二拆四原名杨秀宇，毕业于东北大学。从小他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那时候的他还只是杨秀宇，而不是立二拆四。
杨秀宇的左脚天生就有六个脚趾，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在幼年时期他曾被同龄人压在地上脱下鞋子围观，也许是学习成绩向来优秀，也许是企图在欺凌的深渊中求得一丝喘息的空间，杨秀宇开始坚定的相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六指也成为了这个“不同”的证明。
他就在这种人为建构的安全屋中长大成人，结婚成家，一切似乎都在有序平和中进行。直到婚姻破裂。
2005年的杨秀宇在清华大学下属的一家软件公司工作，每个月拿着三四千的薪水，妻子也与自己离婚，他成了普罗大众中的一份子，终日忙碌不知前途，也寻不到任何的发光点。
历来的自信与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将杨秀宇的安全屋彻彻底底的击碎了，他开始看到自己的平庸。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人其实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但是却是一个成长必经的过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杨秀宇是不服的，他从未放弃过挣扎，而他的努力似乎成功了。
4.
2005年的互联网世界远没有现在精彩，那还是BBS、贴吧和人人“一统江湖”的时代，在现在看来，那时候的网络资讯匮乏到可怜，网民们更谈不上有媒介素养，更意识不到何为网络谣言，何为网络推广。
陷入颓丧之境的杨秀宇开始在互联网世界中寻求安慰，他在BBS上发现了“天仙妹妹”。
“天仙妹妹”这一称号来源于TOM网，2005年的TOM网还是中国四大门户之一，一度领先于搜狐和新浪。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然后开始疯狂地在论坛上发帖。”很快杨秀宇就成了“天仙妹妹”的头号粉丝，在粉丝界拥有了一定的地位，“就像现在说的粉丝后援团团长一样”。
甚至是一手推出“天仙妹妹”的网络推手也坦言，“天仙妹妹”的走红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杨秀宇的运作，甚至是在杨秀宇出现之后，他们团队做的工作已经少了很多。
“天仙妹妹”于杨秀宇而言已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偶像，更像是让自己脱离平庸的契机，在网络世界里，杨秀宇以“立二拆四”之名，开始崭露头角，他似乎找到了一个重塑安全屋的方式。
杨秀宇索性辞去在杭州的工作，跟随着“天仙妹妹”的网络推广团队来到北京，并开始正式成为一名网络推手。
“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杨秀宇一直自豪于自己做网络推广的天赋，在这个世界里，他再一次产生了自己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每一次亲口揭露那些引起极大轰动的事件只不过是自己的策划营销时，他都会获得一种智商上的相对优越感。
2006年的杨秀宇初到北京，他没有意识到在短短的一年里，他将成为网络推手里神一样的存在，也预想不到他将在短短的几年内积聚起来一笔财富，那笔财富是他在杭州工作时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同样，他更预想不到2013年的牢狱之灾，这场牢狱之灾将彻彻底底地改变他的生活轨迹。
2006年三峡大坝全线建成，人民币对美元迎来“7时代”，安倍晋三访华，2006年的中国一派欣欣向荣。而杨秀宇则开始怀揣着对平庸的抗争，开始以立二拆四之名行走江湖，那个至今他还未放弃的江湖。
5．
对于成名之后的立二拆四而言，一切都开始变得容易，他频繁地在各个知名大学里发表演讲，分享自己的营销案例，钱也开始变得“廉价”，毕竟来的太容易了。
曾有一个上海的老板在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下了一个几百万的订单。名气、财富这些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或许对一个拒绝平庸的人来说，“意义”才是他真正追求的东西。
立二拆四开始了一场实验，这场实验的主角是他自己以及他的公司，他想看看在网络营销的力量下，一个人或者一个公司可以被毁到什么地步。
他想到了一个“立二拆四骗财骗色”的点子，他当着全公司几十号员工的面跪在一个女模特的脚边，舔吻她的脚趾。他不觉得这有任何的不妥，尽管那时他的太太就在一旁，泪流满面。
“那时候的我已经失控了。”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立二拆四不知道自己会驶向何方，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除了营销还是营销，他想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网络营销案例，在众人信以为真的时候，再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来嘲笑众人的无知，他称之为“愚弄网友”，而这种行为带来的快感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肯定了自己，在智商上，也在能力上。
出狱之后到立二拆四看上去很沉静，但是每每谈起这段过往他都会开始兴奋起来，脸上熠熠生光，“虽然说嘲笑了他们的智商，但是同时我也是在教育大众。”回忆过去的立二拆四脸上满是自豪，不可否认的是，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之下，中国网民的网络素养并没有跟上来，各式谣言不绝于耳。
让立二拆四引以为豪的是，他的“教育”似乎有了成效，在论坛上开始出现一批寻觅立二拆四身影的人，这群人乐衷于在各种热点事件中寻找立二拆四的身影，以此判断事件的真实性。“立二拆四”这个名字似乎成了判断事件真实性的某种标准。
这辆失控的汽车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在法律的干预下，骤然刹车，猝不及防。
6.
2013年8月，立二拆四在长白山度假时被几个北京来的警察压倒在地，满是尘土的鞋子踩在尚在状况外的立二拆四的脸上，期间因为随行记者没有拍好画面，整个抓捕行动甚至是人为的再重演了一遍。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
之后到故事公众都已经耳熟能详，立二拆四非法经营案于2014年11月18日上午9时30分依法公开宣判。从被抓捕到被判刑历时一年三个月，这正是政府出手大力整治网络环境的一年，政府化被动为主动,号召开展网上“舆论斗争”，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权、管理权、话语权”。
在这一时期，秦火火、薛蛮子等网络大V相继被抓。
出狱之后再谈及这段经历，立二拆四有些避讳，在尚未正式判刑之前，他收到的裁决信息从“几天”变成了“几个月”，再到了最后的“四年”。“我大概错在没有教育公众的权利上吧，这应该是大学或者政府机关来做的事。”立二拆四承认自己错了，但是他从未承认自己的商业行为是一种错，也不认为自己在传播谣言。
“入狱四年对我的影响大概就是身体变好了，英语也变好了。”还未正式判刑之前，他被拘留在看守做之中终日无所事事，最后依靠正反面的中英文对照，把一份脚气膏的说明书上的所有英文单词给记了下来。而对于事业的损失、朋友的漠视、儿子的生疏、母亲的失明则甚少提及。
出狱之后，大半的朋友开始对他避之不及，其中有一对夫妻的儿子和立二拆四的小儿子同班，接孩子上下学时时常能遇见，但是这对曾与自己关系十分亲密的夫妻却从未打过招呼。“我也能理解他们吧。”立二拆四坐在咖啡馆阴暗的角落里，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日记本，说不出喜怒，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在服刑期间他用完了四本笔记本，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对于一些热点事件的看法或者一些营销策略。他曾计划在狱中出版一本关于营销策划的书籍，但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出狱后的世界早已不是立二拆四封神的那个世界，四年足以让互联网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互联网很快就进入了移动互联时代，“互联网2.0”已成为过去式，“互联网+”才是潮流所在。人们开始脱离PC，中国互联网用户也呈井喷之势迅速增长，各种APP层出不穷。
BAT、移动支付、低头族……各种新兴的事物和名词让杨秀宇有点不知所措。
7.
刑满释放的那一天，立二拆四走过长长的走廊，看见缓缓打开的监狱大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天堂。在回家的路途中，他甚至跑到田野里打了几个滚。那是自由的味道。
出狱之后，立二拆四一度想要变回杨秀宇，既因为家人，也因为恐惧。
在狱内，他偶然间得到了一本英文版的《1984》，磕磕绊绊的读完之后，就开始时常把这本书挂在嘴边。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内，他都待在家里带孩子，他希望向家人弥补那段缺位的时光。
但是成为一个“居家好男人”并不是他的追求，他需要的是价值的肯定，那是他活着的意义。
立二拆四终究不能只成为杨秀宇。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杨秀宇也在努力适应这个新世界。他不能让自己落后。
面对已经追赶不上的互联网快车，尚未真正起步的区块链和人工智能似乎是一个让可以杨秀宇重回“立二拆四”的机会。据区块链业内人士评价，在现阶段，区块链领域内的人士大多是在传统领域内为获得成功的人士。
在“一二三四”团队成立之后，很多人和立二拆四说过“别用这个名字了吧，已经太臭了。”
但是立二拆四却不以为意，这个名字尽管臭，但是也有着巨大的知名度，“那些老板根本不看你臭不臭，只看你有没有能力。”说出这句话时立二拆四满是自信。
他知道他大概一辈子都脱离不了网络推广这个行业了，他骨子里已经深深地和这一个职业融合在了一起。
当他再次以“立二拆四”之名行走江湖时，他的身上似乎又出现了曾经那个拿自己实验的人到身影。付出之时，立二拆四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将之前熟识的记者悉数邀请前来，场面好不热闹。据曾参与过这场发布会的一个记者回忆，在会后，几位记者话里话外不无看戏之意。
而目前的区块链领域与十几年前的互联网如出一辙，从业者鱼龙混杂，监管体系不完善，而在缺乏监管的环境下，这个领域犹如一个法外之地，诈骗、割韭菜、跑路等恶性事件频发，为了维权，跳楼、围堵、喝药、割腕等戏码也接连上演。
而在这一波浪潮中，已不再年轻的杨秀宇又将扮演何种角色？又将立于何种境地？就连杨秀宇自己也答不上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历经沧桑之后“还是家人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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