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明星,我是网红

2019-05-13 19:45
北京

文 | 陈静琦

指导老师 | 张慧瑜

在中国,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理想生活要不就是考研走学术道路、考公务员走仕途又或是挤破脑袋进国企事业单位;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稳定且有安全感的路子。而这些曾是年轻人毕业首选,也是长辈们最看重的“未来规划”来到了千禧年以后,开始产生了变化。这样一种谋求稳定、安稳职业的生活却悄悄开始发生变化。在中国,从超女快男这类选秀文化的兴起开始;中国的选秀偶像大众文化开始崛起,这类的选秀节目虽然让我们看到了从草根一夜成名的机遇,但通往明星的大门仍旧只对少部分被命运撞到腰的人开放;而到了互联网占据天下的当今,“变红”的门槛似乎开始降低。

自自媒体的崛起,互联网内容红利满得溢了出来,网红的问世,年轻人似乎真的可以把兴趣爱好当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有一种才华,甚至是长得好看、有一部手机,舞台就在那里,你就是自己的导演。想要宣传自己成了一个人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再也不需要依靠什么选秀节目、电视台甚至经纪公司。但同时,我们也不可否认的,这些看起来光鲜且亮丽、自由又多金的网红并非一蹴而就,他们的生活也并非大众眼中的光鲜亮丽。

笔者因为实习的关系,得以接触马来西亚抖音平台上的网红与他们进行一对一联系,实际上并非所有的网红都生活得纸醉金迷、只活在虚拟的互联网世界;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网红们,在他们光靓丽被粉丝拥簇的背后,实则也有非一般人的努力与对自我要求的坚持。

在马来西亚,实际上整体的网略环境和中国的非常不一样;网红这份“工作”严格意义来说很多人而言就是一份兼职而不是一份“正业”这与中国大多数职业网红是有着区别的。在马来西亚直播行业与线上支付行业并不发达,所以对于网红们来说也没有所谓的“被打赏机会”。他们的主要收入还是源于替产品代言来获得广告费又或是在抖音上,以自己的影响力来发稿;带动自身的粉丝们也追随他他们投入到平台使用,进而获得平台所发的报酬。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就产生出来了不同类型的网红,有的人开始转向微商;有的火了以后反而堕入了名与利的深渊;而抖音网红小粉砂(化名)就是当中一个努力而幸运的存在。

小粉砂目前还是一名马来西亚大学在籍生,来自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既不是什么名媛豪门出身也不是网络红人圈子的一份子,但是却在抖音上拥有过百万的粉丝,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抖音网红;她刚开始加入这个娱乐行业也是透过网红经纪公司的发掘,邀请她到抖音拍摄视频。小粉砂当时听了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新体验也愿意尝试一下,也就这样开始了她的短视频生涯,而当时她在IG上的粉丝只有10k左右,但没想到就这样拍了一年多,自己不知不觉在抖音积累了自己的一群忠实粉丝,甚至还有自己的迷妹团,IG粉丝一年内自然增长到了80K;对她来说这一年多的经历是非常神奇的。

图 视觉中国

“我来没有想过把份工作当做我的正职,我不是明星只是一个网红”

实际上,很多人其实认为网红拍视频非常简单,只要调好角度把手机随便摆一摆,化个妆、录个胸;就可以开始拍视频然后吸引一堆的宅男粉丝,但是实际上要拍摄一个高质量视频的门槛是非常高的;以小粉砂为例,她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是被网红的经纪公司找上,才开始尝试为抖音拍摄视频,抖音则每个月按照视频数量与质量把报酬发给她;作为一名抖音签约网红,得到的报酬实际上是根据稿件数量还有质量来领取的;而要在抖音作为签约网红,在正式签约之前是需要通过面试流程的,首先要拍摄三个不同主题的视频给抖音作为签约的审核标准,被接纳以后必须按照面试的标准来定期发视频;一旦其中一个视频的质量不达标准,小粉砂这个月的酬劳就会减少,所以她必须确保她的每个视频的质量,才会避免自己忙忙碌碌一场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我对自己视频质的量要求是非常高的,我除了要求视频具备创意,也会自己进行后期剪辑加上滤镜和;为的就是把最好的视频呈现出来。”

首先要当网红,你的设备是一定要齐全的。这是拍摄视频的最基本条件。你的手机像素如果不好拍出来的视频画质就会不清晰,所以一定要用功能好的手机或者干脆直接用相机来拍视频;而且完成以后也必须自己再后期剪辑上传到平台。她对自己的视频质量要求是非常高的,她除了对相机有一定的要求还会自己后期剪辑加滤镜和切换场景;为的就是把最好的视频呈现出来。

有一次小粉砂曾经为了配合平台的一个挑战到户外去拍了从缓慢移动中的车里走下来的镜头,结果控制不好自己的平衡,跌了个四脚朝天留了大疤还拍不成视频。为了拍出好的视频,除了花钱买相机、道具还自学了剪辑软件。当然像小粉砂这样非常自主自律的网红并不是常有的,很多光线亮丽的网红实际上都经历过低谷甚至是网络霸凌;他们迷失自我,在网络世界获得名誉也在网络世界一败涂地;

“一下子拥有了强烈的存在感,人会对这种感觉上瘾,但也很难不膨胀。”

网红当然也并非都是如此积极向上,除了像小粉砂这样有着自己正面的目标追求外;的也有迷失在虚拟世界甚至赔上了自己一切的少女;佩玲(化名)曾经也是一名在IG 上面拥有700k的马来西亚网红,她和小粉砂不同在于她是原本就拥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然后再自行加入到抖音;在抖音马来西亚初期发展初期就被誉为马来西亚抖音女神,但今年3月她因为背负了许多负面网络言论,决定关闭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也不再发抖音视频;一直到今年10月她才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

“我是从ins上面火起来的,那时候的我出门吃饭都会选择适合拍照的地方,每一张照片没有经过后期我是也绝对不会发到网上。”这是我与佩玲首次见面时,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作为网红,一开始肯定是很骄傲。因为我只要发一张照片、一条动态,就会有很多人来评论我、赞美我;我的人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被肯定,让我一下子拥有了强烈的存在感,而人一旦对这种感觉上瘾,就会开始变得自我膨胀。

佩玲原本来自马来西亚峇督峇辖,是一个当地的小城镇;在中学时期她就因为相貌出众而成为很多人的女神,后来毕业了以后她选择到了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上大学,那个时候的她离开了家,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和人,又减了肥,变成了一个“更好看的人”。周围聚集的朋友越来越多,社交媒体关注她的人也不断增加甚至有网红公司找上了她;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样貌有如此的垂青。

“从我脱离我原本的社交圈子开始,这条路就变得一去不复返”

走红以后,佩玲的社交圈子开始“变质”她脱离了自己原本的好友圈,结识了一群同样是“网红”的朋友们,从抖音上认识了当时的男友,一位喜欢在社交媒体炫富的富二代,正是这一步一步的变化最终使她背上了“炫富女网红的”骂名。

当时的那位男友是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人,也曾经是她的一名粉丝。被爆出与有钱粉丝交往以后,网络流言开始四起。网民发觉佩玲和一位非常爱炫富且经济实力强于她的人交往,便认为她是在贪图财富,双方的交往被解读成单方面贪图男方的钱财,而对佩玲而言她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佩玲是一名女网红,所以当她与一个经济实力比她强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被曲解成是一场居心叵测的交易,一切都被说的是一件很无耻、肮脏的行为。

“当我开始被网名嘲笑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他对我的厌恶,我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堪”

从开始掉粉时,佩玲渐渐开始察觉在与对方的感情里,她的价值似乎真的只在于她在互联网上那点可怜的名声,或仅仅只是因为她当时的样貌。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变得非常的自我厌恶,厌恶到她希望能以在经济上完全与对方切开来告诉那些污名化她的人,她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但她同时却又做不到这一点。“我不愿意花他的钱,每和他出去吃一次饭,看他买一次单,我的心里会对自己升起鄙视和厌恶。因为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他说的那种没有价值、只能依附于他的人。”

对佩玲而言在那段时间里是她最痛苦的时刻,她开始真正觉得自己变成了网民口中的人,是哪个大家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形容的那个人,但她同时又对自己拥有的一切放不下。佩玲对笔者表示,网络暴力对她来说是最毁灭性的,因为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一个人,也不应该被这样粗暴地定义,但在网络暴力面前,每个人都说她爱钱、虚伪;渐渐的她开始麻木;渐渐开始承认自己的弱,开始相信自己是负面的、是应该被否定的,之前她所建立的那个社交媒体里的她,似乎也是假的,不真实或者不光彩的。

最终在今年3月,对方和她提了分手。

“我一度觉得他就像救命稻草,觉得自己完全不能失去他,我当时觉得,无论如何这段亲密关系如何薄弱也会多少给予我力量,但其实这反而是我虚弱的证明。因为我虚弱,我才会觉得如果没有这段关系,我就会失去一切。在那次分手之后,我觉得自己真的被毁灭了,陷入了极度的抑郁;但同时,但也正是因为他离开我,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愤怒和挣扎后,佩玲开始在一段时间对任何事物展开回避心理,假装这一切没都有发生,也因此经历了一段很严重的抑郁期,几乎放弃了自己,绝望从她的内心一点点外化到身体上。那段期间,她整个人非常麻木,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对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在意,任由它发胖,扭曲,或者因为安眠药浮肿。她也不再照镜子或者自拍,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真的不再那么爱拍照了。

“我记得在那时候,我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我真的特别难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曾经的“网红朋友”都离我而去,我身边一个陪伴我的人都没有。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厚着脸皮给我以前的朋友打电话,说我不行了真的很难受,希望她们来陪我。她们竟然也都没有放弃我。他们来了以后,我伏在床上,让朋友拼命地击打我的后背直到红肿,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短暂地脱离那种巨大的虚无和无力,勉强感到跟这个真实世界的连接。当时我那许久没有联系的高中好友看到我这样就直接哭了,她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可当时真的只有如此,我才能感觉好一些。当时想要努力逃脱的并不是类似悲痛和愤怒这样激烈的情绪,而是对我而言在那样的状况中,如果能拥有更加激烈的情绪,我反而会更有安全感。

和对方分手后,佩玲在当时在经济上近乎陷入赤贫,昔日故友陪了她几天后;她开始反省自己;她知道如果她走不出来那,她将会将会永远也无法解释她的这一段人生。而她也似乎只有通过一种毁灭的方式,才能去重建她在这段关期间被摧毁的自尊。

后来的日子里她开始学习其他的才艺来填补自己空虚的生活;重生之后,她觉得自己真正独立了。这一次当她再次重新回到社交媒体上,她分享的内容再也不是自己的自拍照,抖音发的视频也从自拍美颜视频换成了自己的一些兴趣爱好视频,例如美食烹饪和画画等的分享,粉丝虽然少了很多,但对佩玲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她同时可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与别人分享也不必再担心害怕别人目光与批评。佩玲认为现在的她越来越了解自己,明确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应该怎样去要;在面对事业、金钱、情感上的动荡时,能够具有稳定的修复力。在这个经历中,她最终清晰地知道自己,完全地接受自己,也越来越有力量。

现在的佩玲,能够接受有人喜欢她、有人不喜欢她,也接受别人对她可能持有各种各样的观点,虽然有些负面观点可能会让她有情绪,但是她再也不会再真正地在意这些事。这就是她对于真正的独立的感受。

互联网时代,要火似乎不难,难的是把火一直烧下去。而且,网友的审美越来越挑剔,网红可能如明星一样,时不时会遭受舆论暴力,应了那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曾经,年轻人靠供职的单位获取内心安稳,不用过多计划、思考、实现,只需做“被告知”的事。而如今,世界变幻纷繁复杂,世界有可能对不起年轻人,但年轻人不能对不起自己。

网红们展现的既是当下这个时代,也又推动着下一个时代来临,而我们都是见证者。对于网络世界安全感的缺失,是我们绕不过去的问题。在中国papi酱的不自由来自于坐上了网红头把交椅本身就是一件不自由的事情。办公室小野的不自由来自洋葱视频的危机感,而李子柒的不自由源自社交舆论中,越是红人越意味着需要谨小慎微。

工作和生活很难切割清楚的当下,其实我们都在寻求相对自由的活法。英国哲学家朱利安·巴吉尼说:“真正的自由意味着从我们当下所处的位置开始,了解那些我们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的事情。然后,我们需要为自己是谁负责。我们需要检省那些本能的欲望与冲动,而追随那些我们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所以,即便短视频内容创业充满了丰富可能性,但越是往上走,感受越多的是这个世界加诸于自身的限制。 

 “无论在什么特定的时刻我们的自由是多么的缺乏,新的可能性都在我们的梦中、在我们的渴望中、在我们的希望和行动中召唤着我们,而且这种可能性推动着我们承认、交会、面对、投入或反抗我们的命运。”这是美国存在心理学之父”罗洛·梅在《自由与命运》中所写。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踏上短视频创业的征程,他们中会有人不断挫败,有人登顶再摘短视频奥斯卡,无一例外,迎面而来的有焦虑、不安全感以及追求自由的不自由。从这些网红的身上,笔者不仅看到了这时代鲜明的互联网特征也看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自我对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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