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启明:抵达险峰厂的第一天

2019-04-03 20:34
上海

编者按:对于很多人而言,“小三线”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而对一些上海人来说,这个词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四五十年前,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从都市走向山村,生产军工,一呆就是十余年。岁月无情,曾经的少年已然两鬓双白,回想起当年的奋斗历程,却依旧记忆犹新。温故过去,才能烛照未来。今天带来的是上海小三线原险峰光学仪器厂职工余启明的故事。

初到险峰

我在皖南小三线工作生活的十几年中,亲历的几件事永生难忘。尤其是初到险峰厂那天,印象太深了。

在备战备荒的那个1970年代,我23虚岁。我清楚记得(1970年11月12日)就随上海光学仪器厂第一批小三线支内职工(约40位)前往德山里。

我们在包建厂(上海光学仪器厂革委会常委)李安娜师傅(陪送)、厂劳资科韩兆翔师傅带领下,乘公交包车,清晨5点半左右,从黄兴路1545号上海光学仪器厂乘车出发前往安徽旌德险峰厂,开始我长达15年的支内生涯。

上海光学仪器厂第一批小三线支内人员以金工2车间、3车间和后勤部分人员为主,年龄段大部分是64届、65届、66届青工及部分生产骨干老师傅。

包车在寒风中一路前行。

途经西郊公园,青浦,金泽,到达平望已行驶3个多小时了,才行了100多公里。起先车厢内充满年轻人欢声笑语,记得《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之类革命歌曲车厢内此起彼伏,那情那景现在想起还心绪涌动,难以忘怀。

我因对地理之类知识,兴趣浓厚。一路用笔记录下上海出发,途径地名、公里数。那天用纸详尽记下了:上海到平望、上海到湖州、上海到长兴、到泗安、到广德、到宁国、再到胡乐,厂所在地旌德县城,……公里数。

到厂后,根据记录,画好草图,这张图成了我在小三线的第一张地图。草图中连一些小地名也不遗漏,如蔡家桥、新建等地名也逐一标在图上,分发给同去有需要的朋友。

记得中午时光,包车到广德,半小时午饭休息时间。但大部份人不去饭店,留在车上吃自带的食品。

半天的路程的劳累,许多人因早起,都无精打采。车又上路了。车内没有原先的热闹场景,没有了歌声。倦了,困了,用上海话说就像偎灶猫,好多人打起了瞌睡。

下午1点多车到宁国,车内的氛围愈加压抑,一些女同仁可能第一次离家,而且是第一次离开上海,第一次远离双亲、家人,车内时时会传出强忍的哭泣声。

出宁国,路面坑坑洼洼,车在高低不平的路颠簸行驰。

车窗外山连山,已经不是广德到宁国那般丘陵模样,更多是丘壑交错;车驶过,干燥的路面扬起尘土,天也变得灰蒙蒙。有人形象地比喻说;徽(灰)州(走)徽(灰)州(走),就是在灰(徽)里走(州)。

经胡乐下午4点到达县城旌德。

望着车窗外的县城,大家都惊讶地目瞪口呆。

大家常年生活在黄浦江畔,闹市的繁华、喧闹习以为常。现在命运安排,我们被抛到这个从未听说不起眼小县城,旌德城区那么小,那么旧,那么破,街道肮脏不堪,猪在街头乱逛。印象中县城有条冬季快干涸的大河,远远看上去河上有座桥,桥头的亭子在晚霞的余辉中透出古朴的秀美。那种秀美那种古朴,在经过这么多年,我还时常想起。

出旌德县城后,在尘土飞扬中,经蔡家桥过新建,车行1个多小时,颠簸着到了德山里路口,右拐进入一条简易公路,有人介绍映入眼帘第1家厂是卫东厂,再转第2家是工农厂,叉路左转里面还有立新厂,沿路直行经延安厂就到达险峰厂,当年9幢家属区房子已成形,还没有交住。9幢房子墙体是纯用夯土建成,号称“干打垒”。

经家属区到厂区,大山挡住了去路,建筑队用人工开山劈路的土办法在两座连体山中劈开一条路。路,上坡很高,据说因建成平坦的路要耗费大量钱财,人力物力,最后设计以解放牌卡车挂1档慢速爬坡为依据定了这个坡度,家属区到厂区约一里路,这一里路上坡下坡,走起来还是蛮吃力。

经近12小时的长途跋涉,晩5点不到包车开进了厂区。根据里程记录,从上海到厂区行程约430公里。

下车看到许多年龄和我相仿的68届劳动锻炼的技校生,只听到他们说:“上海来人了”,后经交流方知,他们在此劳动锻炼已一年了。

忽然,一阵锣鼓声传来,原来是厂领导赵东文带领先前抵厂参与筹建的职工为我们的到来举行欢迎仪式。

我们这一车人也就成为了(上海光学仪器厂)小三线险峰厂第一批支内职工。

弹指一挥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情景历历在目。

装运我们行李的卡车早已抵达。单身宿舍4人一间,按领导安排我与方华强、苏鸣华、戴时民同住,双人床我睡上铺。进宿舍,施工人员还在房内进行墙壁最后一遍粉刷,湿漉漉的墙面散发阵阵寒气,没有办法,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当年流行这样口号。

粉刷结束后,宿友一起动手将本应靠墙双人床移离墙壁半尺,本想这样被褥就平安无事,可第二天一觉醒来,被子表面由睡前的干躁还是受潮了,起身赶紧找绳子将被褥晾晒到外面。事后分析,山区天气寒冷,湿度大,紧闭门窗空气不流通,房间内潮湿的水汽凝聚无处散发,自然而然就汇聚到被面上。

当天晚饭是在险峰厂承建单位上海市建405队食堂用餐,食堂没有凳子,几根毛竹拼在一起就是凳面,坐在有些晃动竹凳上,这就是我在险峰厂吃的第一顿饭,现在想来心里还是有点酸楚。

作为险峰厂第一批到厂支内职工,那时先生产后生活思想指导小三线建设,生活条件特别艰苦,往事记忆犹新。

初期,厂里各方面生活条件很差,连最基本的厕所也很少,有些是芦苇搭的棚子就成了简陋厕所,让在城市生活的我们,这样的简陋从未想象过。泡开水从宿舍到开水间约一里路,开水间一只炮仗炉,人多依次排队,为少跑路,每次双手拎4只水瓶,对男性来说可以承受,女同胞就有点勉为其难了,大家常常会发挥互助精神,为女同胞分担点劳累,相互帮助,毕竟这段路有点远。

从70年11月12日踏上险峰厂所在的这片旌德土地,进险峰厂那一刻起,并不知要在这开门见山、抬头是峰的山沟沟里要待多少年,虽说,小三线各方面与上海相比相差甚远,思想也作了吃苦准备,可是现实与想象还是相差很远。

近50年了!1970年11月12日这一天给我印象深刻,那天度过的时光永生难忘。

( 本文鸣谢项目: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小三线建设资料的整理与研究”;2017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三线建设工业遗产保护与创新利用的路径研究”;2018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三线建设历史资料搜集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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