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祖父沈钧儒

2019-03-08 13:10
北京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民主同盟中央主席、国际民主法律工作协会副主席(代表中国法律界)等。

口述 | 沈宽  

整理 | 魏天凤 周园 

“一身许中华”

祖父生于晚清,祖国的深重苦难,激发了他的爱国之情。祖父想为国家作贡献,而在那个年代,想报效国家就必须得先参加科举。于是,祖父在14岁时参加了科举考试,可由于对考试了解不透,第一次未中;第二年再次参加,一下就得中秀才。后来因为父母的去世,祖父先后守丧多年,直到28岁才去考举人,次年进京赶考,上半年考中贡士,下半年参加殿试,考中进士二甲,即为翰林。

当时中了进士可以有两种选择:做官或者公派出国留学。祖父选择到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留学,三年后学成归国。

祖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身许中华”,他用自己的一生来践行了这句话。他虽经历了清朝、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个不同的历史年代,但从事事业的中心始终是为国为民。祖父早年从事立宪活动,又积极参加辛亥革命,成为著名的救国会“七君子”领头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最高法院院长,为建立人民法制体系,巩固人民民主专政,作出很大的贡献。而后,祖父历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等职。1955年1月2日,祖父80岁寿辰,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晚间在中南海紫光阁为其设宴庆祝,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赴宴庆贺,各民主党派领导人也悉数出席。周恩来赞誉他为“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董必武则称他为“一切爱国知识分子的光辉榜样”。

为了抗日救国,祖父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不屈不挠地同反动派进行斗争,最后激怒了国民党当局,与李公朴等共七人同时被逮捕,这就是著名的“七君子”事件。

被捕后的祖父在苏州高等法院审判厅接受“审判”,反应灵敏、有问必答,字字句句都十分巧妙地切中要害。审判长问:“你赞成共产主义吗?”祖父说:“赞成不赞成共产主义,这是很滑稽的。我们从不谈所谓主义。起诉书竟指被告等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的主义,不知检察官何所依据?如果一定要说被告宣传什么主义的话,那么,我们的主义就是抗日主义,就是救国主义。”审判长自以为祖父已上他的套路,再追问一句就可以让祖父中圈套,承认救国会是中共领导下的一个“反政府组织”,便又问:“抗日救国不是共产党的口号吗?”祖父悠然回答,“共产党吃饭,我们也吃饭;难道共产党抗日,我们就不能抗日吗?审判长的话,被告不能明白。”审判庭上,祖父讲了八个字——“主张坚决、态度平和”,在法庭上不与人吵,但抗日、救国主张坚决。

后来救国会以宋庆龄、何香凝等为首的16位知名人士发表了《救国入狱运动宣言》,“救国入狱运动”在上海和全国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国民党当局迫于各种压力只能将“七君子”无罪释放。出狱后的祖父对记者说:“钧儒等今天步出狱门,见抗敌之呼声,已遍布全国,心中万分愉快。当不变初衷,誓为国家民族求解放而斗争。”祖父一生忠实地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1948年,上海的形势愈发严峻。民盟被国民党当局列为“非法团体”。张澜先生为了保护民盟和其他党派的成员,公开解散了民盟。但实际上,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反动派依然在残酷迫害共产党和民主党派。他们将抓捕到的共产党员和民主人士装进麻袋,活活沉入黄浦江。

在这紧急关头,在潘汉年(中共中央在香港的最高领导者)的周密安排下,祖父等民主人士乘坐英国轮船安然抵达香港。而后,在香港召开民盟中央三中全会,民盟彻底“向左转”。接下来,潘汉年安排民盟、救国会等一批爱国民主人士,分三批乘坐苏联货轮前往东北等解放区,祖父是第一批。其中,代表潘汉年亦是代表中共中央担负护送任务的是王健同志(他原是李公朴的秘书,后来担任祖父的秘书,长期担任民盟中央领导人)。

祖父一心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人民,从不考虑个人利益。在香港的时候,很多人对他说,张澜先生没有来,我们都拥戴你当民盟主席,祖父坚决拒绝了。他说,张澜先生只要活着,就还是民盟的主席。

沈氏健身法

祖父与祖母是同岁,祖母60岁时因肺炎去世了,很多人说给祖父再找个人照顾,但祖父一听,就马上从兜里掏出祖母的相片说:“请不要在我夫人面前讲这个话。”之后的28年,祖父都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说这样就可以无所顾忌、义无反顾地为国为民做事。

祖父对所谓置业没有什么兴趣和想法,住过的房子多数都是租的,衣着得体,喜穿皮鞋。他特别爱吃江浙、上海这一带的菜,有时候参加宴会后,他习惯回家吃一些夜宵,如海蜇头、油炸花生米、太仓肉松、牛腱子等。祖父在一首诗里写过,“我是浙江籍,我是苏州生”。江浙一带多产优质绿茶,江浙人从小到大,多数喜欢喝绿茶,祖父也不例外,以致影响带动衡山家族(祖父号衡山)也多爱喝绿茶,我亦是如此。

沈钧儒与夫人张象徵合影(1912 年)

祖父还喜欢看书看报。每天家里吃完晚饭,他不让我们马上回房间做作业,而是让我们一起看报。那会儿没有电视,但家里各种报纸、杂志很多。他不鼓励我们将来走仕途、当一名政治家,但他经常教育我们,得多看报纸、杂志,这样才能多了解信息。他还常说人要知书达理。

1957 年,沈钧儒在北京家中。图为其收藏的具有百年历史的石头
祖父爱锻炼身体,每天早上起床后,就在长长的楼道上来回走动。他不跑步,只是走得比较快。他曾经出过一本书,名为《沈钧儒健身法》。我的父亲沈叔羊是祖父的第三个儿子,《沈钧儒健身法》几十张图解即他的手笔。祖父说锻炼对身体有好处,只有身体好才能做事,身体不好什么也吃不下、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坚持锻炼身体,直到去世都没有安假牙,能吃得下饭,心脏没有出过什么问题,糖尿病之类的疾病更是从没得过。

沈家家风

祖父家族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从他的曾祖父开始都是有功名的,家里始终秉承为官清廉的优良家风。祖父从小就接受佛、道、儒的思想精神和济世救民的传统熏陶,形成了良好的道德修养。

毛泽东亲切会见沈钧儒

祖父良好的家风也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印象中,家里并没有满族人家里三跪九叩那么多礼节,但跟祖父一起吃饭,他会要求细嚼慢咽,不能噼里啪啦吃完就走了;而且只要长辈没离开饭桌,我们也不许走,得等长辈吃完饭走了,我们才可以下桌;吃饭得安静,可以说话但不能喧哗。

祖父和我们同住,他住在一层,我跟我父亲、母亲等都住在二层。平常不会要求,但礼拜天早上起来,我们要到他那儿去给他请安。说是“请安”,但其实很简单,就是叫声“爷爷好”。

另外,我们家几代人都不抽烟。祖父对我们还有一个特别严格的要求,就是不许打麻将,哪怕只是当游戏玩、不玩钱也不行,总之家里就是不允许出现麻将牌。祖父提倡的是下棋,他觉得下棋能够修身养性。我家里有围棋,祖父、父亲都爱下,我的围棋就是他们教的。对我们这些小孩,祖父也会严格要求。园子里种着的花、石榴等,祖父都会要求我们不能乱摘,他说,这不是你种的,那就不能去摘。

1955 年1 月2 日,沈钧儒80 岁寿辰,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在中南海紫光阁设宴祝贺,毛泽东亦亲自赴宴。这是沈钧儒在寓所与前来祝寿的家属合影:右起、沈诚、沈谦、沈淞、沈钧儒、沈谱、沈宽、张绚、沈知津、华庆莲、沈叔羊

祖父的一生“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洁身自好,克己奉公,清廉正直,乐于助人,重视家庭,爱护子女,对后辈循循善诱,是青年的良师益友。他的精神品格以及对我们的教诲,更是值得我们继承的精神遗产。

本文系根据北京市西城区第一图书馆“名人之后话名人”系列讲座录音整理

中国文史出版社旗下《纵横》杂志出品

责编/于洋 鹤焱(实习)

原刊于《纵横》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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