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亿分之8千万 | 湃客年度视觉大赛

2019-02-28 12:02
河北

失明者、五保户、遭人陷害、牢狱之灾、巨额赔款……

当这随便一种就足以归类为窘迫的状况汇聚一人身上时,他的生命如何在这“不见天日”的世上挣扎?

出狱半年后的小金

从沙岭子监狱出来那天,小金感受到半年以来唯一一次轻松,东张西望的眼神,像是真的能看见周围低矮而陈旧的建筑。

从沙岭子回到老家,大概整整颠簸了几乎四个钟头。目的地比起方才放眼写满萧瑟的沙岭子镇更算不清破败了几百倍。一路上除去途径的张家口市区,接下来便全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稀稀疏疏的树林。

小金老家坐落在沽源县下属小镇辖区内的一个村庄,放眼眺望可以看见村前村后绵延的山坡,坡上遍布村里人青黄相间的庄稼。

登上东边的山坡眺望村庄

初中历史课本上对于中国古老聚居方式的描述在这里得到最详尽的体现,这里至今保留着传统的村落样貌,年代的迁徙深深刻在每家每户斑驳的墙壁上。

村庄里坍塌的房屋

也许这里可以成为一座展现旧社会风貌的小型博物馆,那些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陈设依旧在每个家庭扮演着生活必需品的角色。几十年前的水缸,古老的屋檐,和只出现在老人们口口相传中的火炕和围坐在炕上吃饭时,众人围在中间的小方桌。

好在村尽头就是省道,这条不算宽敞的公路便是村民出入的唯一途径。

类似于“生产力”这样的词语在这个地方绝对称得上是生僻词,他们只知道在每年固定的时节春种秋收,年景几乎是决定每个家庭全年收入独一无二的因素。

而在春种与秋收的中间,填满的便是在田亩地里日复一日的各项料理工作——除草、打农药,再进一步细致的除草。

这些工作几乎占满365天里的二分之一,接下来便是漫无尽头的隆冬以及堪比隆冬的初春酷寒天气。

这样的气温,任凭什么工作,都不可能进行。

深入村落便可以看见细节处的破落,布满大小坑洼的村民必经之路,铺满瓦砾碎石的纵横小道,形成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特写画面。

在这里生活的人很乐观,“靠天吃饭虽然被动,但老天总不会一直亏待老百姓,倒也省心。”

这时我看了眼手机,网络信号在仅有两格的3G与4G间来回闪烁,问到有关于网络的问题,村里稍微上些年纪的长辈一头雾水,表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什么3G 4G的?”

有年轻些的村民介绍说,“前些天中国移动开展扶贫项目,来村里架设无线网络,有十来家都安装了。用智能手机的也就那么几户,老人们儿女都在外地打工,他们就留一部能打电话的老年机,根本用不上网络。”

我们来到条件稍好些的家庭,发现这样的“好”也不过是个相对的数据。用了几年的拖拉机,比拖拉机服役时间还久远的代步工具,逢雨毕漏的屋子,和终年潮湿危在旦夕的承重墙。

比起靠种植利润微薄的农作物,养些牲畜不失为一个长远之计。然而这也不过是被生活逼到某种程度时不得不做的一个决定,家里供着个大学生,高考分数使然,只能勉强上所民办三本,借了银行最大限度的助学贷款,东拼西凑上了个大学。

“我们这辈子就算定型了,孩子不能再走这条老路!”

回到小金家,70多岁的老母亲见到小金刑满回家,布满皱纹的脸上笑逐颜开,“回来就好,总算熬过去了。”

但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小金的母亲语气里满是沉重,“事儿估计还没完,他们家还一直在到处找关系,让我们赔四千多块钱。”

来小金家将近半年几乎没长个子的小猫

小金母亲养的猪和家门口荒废多年的老房子

小金母亲介绍,整件事情的起因还得追溯到十几年前村委会分地。两家当时因为各种原因协商交换了土地,辗转几年下来,对方想换回土地,但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土地面积早就和起初相去甚远,小金自然是不愿意换回来,况且当时的协商结果全村人有目共睹。

一来二去,对方对失明的小金便不再客气,只是小金眼睛里一片黑暗,在被推推搡搡间本能的防御下,失手让对方脸上挂了彩,不清楚是因为伤势还是其他什么不便明说的原因,随后对方住了院。

就这样,双方对簿公堂。

明摆着证据确凿。

法院给了“公平”的判决——小金依法赔偿对方医院费4000+元钱。

“我不清楚我一个瞎子,种的好好的地要被无缘无故换走,连基本的防卫怎么还变成了有罪”,小金语气里尽显不满。

别说4000,就是400小金也难于承担,五保户——生活所需的一切都由国家负责的这样一个群体。哪里有多余的部分拿来摆平如此这般的“勒索”!

那天,小金如常摸索着到田地“考察”,所谓考察也就是凭多年来的经验,靠不太准确的触觉大致判断庄稼的长势。然而,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扑面而来,小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顺着地边摸索了一圈,果然触碰到还很光滑的包装袋。带回去老母亲印证了他不详的念头,正是“百草枯”的包装。

怀着侥幸的心理忐忑着等了几天,果然,原本一地绿油油的禾苗渐渐低头变成枯草,他心知肚明这是谁的诡计,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吃下这个断送了本就微薄的全年收入里高达三分之一的哑巴亏。

祸不单行,对方的后台高至市里的检查部门,不久,轰鸣的警笛便又将它带入高墙,理由是不肯执行法院判决,强行处罚。

正常人难以想象牢狱生活是怎样一种状态,那么一个眼睛里只有漆黑的人身陷牢狱的境况就更加无法体会。

小金的母亲以为,厄运总不至于偏挑不幸的人紧抓不放,小金回家前夕她觉得坏运气总算挺过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送来消息,4000块不赔偿,事情永远不算完。

小金母亲用了30多年的风箱

接下来,留给他们的又将是命运怎样的考验?

那么,当事人的艰难与否或者待遇公平与否,人们自然有自己的一个判断。

当法律的光线被偏僻边角拖到衰减散尽,当时代进步的步伐被重峦叠嶂尽数阻隔,仍然有个成员数量惊人的群体,在漫长黑暗里手足无措的扎挣着,而他们的目标仅仅是不被黑暗吞噬,而这竟也是最大的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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