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21世纪 | 当它们，成为了我的全世界
当它们，成为了我的全世界
陈梦婷 王棣晶
一、楔子
早晨8：30，阿铭和往常一样，听着闹钟从床上醒来。简单地洗漱过后，她便来到住着九只小猫的猫柜前，细心地帮它们铲去猫屎。紧接着，穿上拖鞋，带着两只边牧出门，慢慢地跟在它们身后，绕着小区走一圈。遛完狗后回到家，洗个热水澡，再出发坐地铁，在11:00准时迈进小院，和守在门口的豆柴打个招呼，阿铭一天的工作便正式开始了。换上工作服，穿上鞋套，给猫猫们铲去猫屎、放上猫饭，之后带上店里的几只小狗出门，一直到12点再回到小院吃午饭（此处小院是阿铭工作地点的化名，下文同）。到了下午，客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店里，阿铭会根据他们的不同需求，给他们安排不同性格的猫猫狗狗，然后在旁边静静地陪伴，偶尔将突然窜走的淘气包们抓回来，放到客人身上，或是给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毛豆挠挠肚皮，给蜷成一团趴在手中的白桃梳梳猫毛，就这样在和它们的相处中度过一整个下午。到了18:30，再次出门遛狗，回来后收拾猫柜，19:20再给狗狗们喂饭，20:00阿铭和店里的猫狗作别，离开小院，回到自己家中。
而家里，还有九只猫猫和两条狗狗在等着她。或许它们无法为她亮起一盏灯，但却能够在回到家里的那一刻给予她最温暖的怀抱。而这，正是阿铭和动物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二、“天生喜欢”
当被问及喜欢猫猫狗狗的原因时，阿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天生喜欢，就是天生喜欢。”三年级时，阿铭去大姨家做客，不知怎的目光就被大姨家的三只小狗深深吸引，于是阿铭便趁大姨不注意，从她家的三只小狗中“抢”来一只，据为己有，成为了她拥有的第一只宠物，阿铭也因此将其命名为“一一”。一开始，她以为一一只是一只小型犬。结果带回家后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它大型犬的真身。在和一一相处的过程中，阿铭凭借自己对动物的喜爱和耐心，将它从一只到处乱跑的小奶狗训练成了一只会定点吃饭、睡觉的乖巧大狗。阿铭提到，与一一共度的时光，是她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一笔。至今她仍然记得，在每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俩都会一起去家附近的公园里散步，也会一起躺在草坪上，听着风从耳边轻轻吹过，看着云在天上时卷时舒。在那些父母忙碌于工作无暇照顾她的日子里，是一一的陪伴给了她最治愈的救赎，让她的童年在回忆时也得以染上金色的光芒。但遗憾的是，一一给予她的陪伴是短暂的，在它两岁的时候一一便因为生病离开了阿铭。在那些生病的日子里，阿铭一直陪在它的身边照顾，直到它离开。
一一与阿铭的故事虽然暂时结束了，但阿铭与动物们的故事此时才刚刚拉开帷幕。如今的阿铭，家里不仅住着九只猫和两只狗，还有仓鼠、花枝鼠、蛇、鱼、豚鼠、兔子等等不同的“住户”，阿铭的家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小动物园。她对于动物，拥有一种不分品种的博爱。这份与动物的情感联结，成为了她生活中一份重要的情感支撑。
三、当养宠物成为工作
也正是出于对动物的喜爱，在四五年前随父母从山西来到北京时，她选择进入猫狗咖工作，与它们朝夕相处。在她看来，上班就是为了开心，能让自己最喜欢的事成为工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去年，她在平台上看到小院正在招聘全职员工，于是来到了这里。在阿铭眼中，校园里的猫猫狗狗既是她工作中的“同事”，也是与她朝夕相伴的好朋友。关于每一只小生物，它们的性格、习惯甚至情感，阿铭都了如指掌。这里的每只柴犬都有自己独特的“服饰”标志，有的在脖子上系着圣诞配色的围兜，有的则带着彩色圆球串成的“项链”。小院里整体的装修风格偏暖色调，舒适的沙发、温馨的灯光以及摆放整齐的书籍和杂志，让踏入这里的顾客仿佛置身于自己惬意的小家之中。
谈起在工作中比较有趣的经历，阿铭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些猫猫狗狗的故事。比如，猫狗咖中唯一的一只公狗麻豆到处“沾花惹草”，引来“原配夫人”樱桃的吃醋——“前两天樱桃特别不喜欢麻豆，只要麻豆一过来，它就呜，它就吼。要不就是把头藏起来，藏在别人的脖子里，然后现在还时不时去挠它的脸。”阿铭笑着说，“还有客人注意到它们的纠葛，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也很愿意和大家分享。”
这家猫狗咖不同于寻常店面的地方也在此处——在其他猫狗咖中，许多采用的是顾客自由游玩的模式，店员只是在一旁看着，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而在小院中，店员会全程陪伴顾客撸猫撸狗，向顾客介绍每只小动物的名字和个性，也会引导小动物和顾客亲近。对于不同需求的顾客，阿铭和同事会给他们安排不同性格的动物，因此，很多怕猫怕狗的顾客也愿意来到这里，和店里比较安静温顺的狗狗共度时光。店里还有性格十分热情的豆柴白桃，面对自己喜欢的客人，就会一直去舔他——阿铭将此戏称为“白桃福利”。店里的狗狗大多都是豆柴这一品种，对于外来者而言，可能连将两只狗区分开来都十分困难。然而，在与它们的长期相处中，阿铭早已和这些猫猫狗狗成为了朋友。哪只狗亲近人，哪只狗性格温顺，哪只猫脱毛很严重，哪只猫性格最傲娇......阿铭几乎能够解答每一个关于店中猫狗的问题。
在某测评平台上，客人也都表示很喜欢小院这家猫狗咖。有人夸奖这里的猫猫狗狗看起来状态很好，十分健康，可以看出店员是真心喜欢动物的人。也有人说这里的动物都很温顺可爱，在与顾客互动“营业”时也表现得很活泼。几乎每个顾客都会提及这里热情的店员、细致的讲解和周到的服务，阿铭和其他同事耐心又贴心的服务让顾客感到轻松又自在。
阿铭说，在工作过程中，她不会过多的关注顾客，而是会将80%的注意力放在保证客人安全这件事上。在进店前，包括阿铭在内的店员都会让客人签订一份协议，协议中写明：店里的动物已经接受过训练，有很小的几率会挠到顾客，但动物均已打过疫苗，即使挠到人，不会对他们的健康造成伤害。如果不幸被店里的猫猫狗狗挠到，阿铭她们会帮助顾客消毒，进行简单处理，但不承担其他责任。如果某位顾客不同意协议里的内容，阿铭她们则会谢绝这位顾客进店消费。虽然有时还是会遇到挑剔不讲理的顾客，但是在阿铭看来，这些让她生气的事，根本不值得她专门记忆。即使有这些小插曲的存在，她仍然认为在猫咖照顾猫猫狗狗是一份十分开心的工作。“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可以跟狗玩，有客人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狗玩。我的一天不是在玩，就是在玩的路上，很少会有事故的发生。”阿铭说道。
在管理和照顾猫猫狗狗的过程中，阿铭和其他店员几乎都是从动物本身的需求出发，将动物的健康放在第一位。由于绝育对猫自身产生的负面影响多于正面，店里的猫并没有送去绝育。为了避免店里的公猫和母猫繁殖出过多的小猫后代，阿铭她们在管理动物的过程中会有意识地将它们分开。但是，因为母狗不做绝育会导致子宫出现问题，所以店里的狗都已经做过绝育。
在工作过程中，与阿铭相处时间最多的除了动物，就是和她一同在店里工作的店员姐姐。阿铭说，她们之间属于一种很少见的很和睦的同事关系。店里的同事桃姐比阿铭更早来到小院，当本身就比较外向的阿铭来到这里工作时，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在阿铭眼中，桃姐“特别好说话，为人特别好，很好相处，200%的那种好”。当初来乍到的阿铭因为健忘或者粗心而犯错时，桃姐并不会催促她赶紧改正，而是会像姐姐一样安慰她。阿铭提到，某个周末，她提前营业时间半小时到达店里，但是并没有干什么活。等到桃姐来到店里时，就问她“这半个小时干嘛了”。虽然是这种带着责怪的语气，但在阿铭听来，却全然没有凶或训斥的感觉，反而像一句亲切的唠叨。因此，对于阿铭来说，这是一份各种意义上都能够让她获得幸福感的工作。
四、和它们在一起，我就感觉很幸福
工作之外，阿铭称自己如今的生活也百分之百都被猫猫狗狗们所占据：从早上8：30准时起床开始，阿铭便开启了一天的“铲屎遛狗”模式。在将家中九只猫猫和两只狗狗照料好后，紧接着就来到小院，开始照顾店里的猫猫狗狗。每天的日常好像都是围绕着这些小动物们展开，以至于她也笑称自己的工作和家里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在猫狗咖工作时还需要与客人沟通。这样重复性的日常每天都在上演，然而阿铭却有着绝对的耐心。“每天帮它们铲屎，只会觉得很臭，但并不枯燥，”阿铭说，“因为猫会过来跟你玩，我们家的猫都很粘人。”在阿铭铲猫屎的时候，家里的猫猫们总是喜欢围在她的身边，或是用毛茸茸的小爪子蹭着她的腿，或是安静地趴在脚边，直溜溜地盯着她看。阿铭说：“和它们在一起我就感觉很幸福。”
一旦提及家里的小动物们，阿铭总是有数不完的故事要分享。她提到家里那只刚怀了孕的小猫，预计到5月份的时候生产；那只因卖家没认清品种而最终用低价买回家的长毛，被她用略带自豪的语气戏称是抢来的；以及那只偶然发现带回家中的小花，是她认为的颇为奇妙的养猫经历——小花是一只玳瑁，阿铭和它的初次相遇是在一个花鸟鱼市场之中，阿铭和她的对象本来打算挑选一只黑猫，但是在花鸟鱼市逛了一圈都没买到，走到最后一家店的时候，往左偶然一瞥，恰好看到左边的转椅上躺着一只十分瘦弱的小猫，明明已经成年了，却瘦的只有皮包骨头，甚至没有一个成年人的拳头粗。“就那样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了它。”阿铭说。后来阿铭便把这只小猫带回了家，给它取名为小花。长期在花鸟鱼市生活的经历使得小花即使是在人群之中也能安然自得，丝毫不害怕周围的喧嚣。它身上也仿佛自带一种亲近感，不害怕人的触摸，总是喜欢和阿铭黏在一起。还有家里的狗狗边牧，它的名字换了好几个，最终阿铭把它叫做“72”，之所以叫它“72”，是因为在养了它一段时间后，阿铭的妈妈哮喘病发作，不得已将它卖到花鸟鱼市，后来阿铭没忍住去看了眼确认它是否还在，结果没舍得便又买回了家，正好花了七十二块钱。这也是阿铭和对象一起养的第一只狗，后来她们养了一群动物。
走进她们的家里便会发现，除了猫和狗，这里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仓鼠、花枝鼠、蛇、鱼、豚鼠、兔子等等，不夸张地说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动物园。对于阿铭来说，照顾它们都比较“省事儿”，不需要像猫狗那样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家里的蛇只需要七天喂一次玉米棒，等到饲养盒有味儿再帮忙更换；花枝鼠和仓鼠都是三天喂一次饲料，它们都有各自的笼子；鱼和兔子相对来说费心一些，但同样可以在闲暇之余享受到照顾它们带来的乐趣。而且饲养这些宠物并不需要额外的情感互动，只要满足吃喝拉撒这样的简单生理需求，但却能在看着它们吃东西的时候，听着牙齿发出咔嚓咔嚓的、有规律的声音，获得很大的抚慰。
只是一个小家里要装下如此规模巨大的家庭成员终究是颇不容易的，为了给这些动物们腾出空间，阿铭将家里的厨房拆除，用来放置仓鼠和花枝鼠的笼子，同时尽量缩减她和对象的活动区域，最终整个家除了床和厕所是属于她们的，其它空间都完完全全被动物们给占据。不仅是生活空间的缩小，照顾它们的花销也可想而知，由于厨房被拆除，阿铭每天的餐食也基本上是在工作的小院工作时点外卖解决，然而阿铭从不觉得这样的付出是不值的。和它们分享自己的生活空间，对阿铭来说，这样的占据并不是一种挤占，而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共享，为了彼此间的陪伴，填补生活的空缺，也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求，阿铭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这些所得分给身边的它们。更重要的是，阿铭还有支持自己的家人和伴侣。尽管母亲常常嘴上嫌弃，但对于阿铭送给她的仓鼠，她仍然会细心照顾每天和她分享着仓鼠们的趣事。阿铭的对象同样和她一样，对各种动物都十分喜欢，两人也有一些收集癖，会喜欢收集动物的各种品种作为收藏，日常生活里也会一起照顾这些小动物，对她们来说生活琐碎却也快乐。
除了喜欢动物，阿铭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去漫展。对于阿铭来说，漫展不仅仅是一个放松娱乐的地方，也是她表达自我、结交同好的重要场所。在漫展上，她不用与人深度交流，只需要共同分享着对于二次元人物的喜爱，如同她和猫狗相处一般简单而纯粹，“只要不和人打交道，怎么着都行”，阿铭坦言说。尽管在漫展中阿铭也认识了不少喜欢猫猫狗狗的朋友，然而他们却不会邀请cosplay的朋友们来到阿铭工作的店里，只有在去漫展时才会互相联系，平时也只是在聊天软件上交流。“我们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就是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是并不会去问。”阿铭拒绝一切会让人际交往变得复杂的关系，却喜欢每天和小动物打交道，“它们简单到什么程度呢？喜欢你就过来舔舔，不喜欢你就咬两口，人哪有这么简单？”
五、结语
在一篇以“吸猫”行为为分析对象的论文中，作者提出，可以将“吸猫”的具体形式分为现实“吸猫”和虚拟“吸猫”两大类，其中，现实“吸猫”行为又可以分为居家“吸猫”和聚众“吸猫”两种形式。在“吸猫”群体中，最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吸猫方式就是自己豢养一只猫，即居家“吸猫”。人们在养猫的过程中可以将猫咪当作自己的朋友，甚至是孩子，与猫咪对话，向猫咪倾诉，体会猫的触感和与猫亲密互动的愉悦感。但由于现实经济和生活条件的限制，并不是每一名“吸猫”青年都能够拥有一只猫。未豢养猫咪的青年，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大多通过去猫咖撸猫的方式“吸猫”，即为聚众“吸猫”。城市中多有猫咖或猫咖酒吧，它们是以“猫”为特色主题的咖啡馆，此类店铺的装修风格温馨舒适，且店铺中会豢养不同种类的猫咪供消费者“吸猫”[1]。阿铭则是这两类群体之外，更加特殊也更加幸福的一类。回到家中，她可以进行居家“吸猫”，而在工作中，她也无时无刻不在聚众“吸猫”。
为什么会决定让猫狗成为自己的家人，将大部分的时间甚至空间都分享给猫猫狗狗呢？在阿铭看来，只是因为简单的“天生喜欢”。而当我们将她与更多的“吸猫”人群放在一起进行分析，会发现或许原因并不仅于此。随着工业化社会的到来，城市人口迅速增加，青年群体纷纷聚集于此。高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侵入生活点滴的社会经济理性、追求快节奏和高效率的生活——这些都让年轻人们觉得自己的个性被剥夺、被压制，而宠物就成了城市青年群体感情慰藉的代替物。同时，在青年人步入社会的过程中，由于越来越多的理性成分渗入人际关系之中，他们进入了齐美尔笔下所写的“大都市”——在都市生活之中，人们被裹挟在相互矛盾的元素所交杂而成的洪流之中：他们每天都经历着充实的空虚、紧张的怠惰和好奇的厌烦。熟人社会关系网络已不再是青年的首选，他们更加青睐于会比无效的人际关系，从而减少精力消耗[2]。正如阿铭所说的：“我其实并不内向，只是不愿意跟人相处，是因为我觉得好累。”在这种情况下，动物就成了21世纪的年轻人在忙碌生活之外的“避难所”，越是生活压力大的时候，人们越想亲近自然和动物。被职场和时代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最终要在和动物们的互动里被治愈。而城市中大量猫狗咖的出现正是符合了这一类人群的需求，与动物的联结能够从当下的年轻人们从社会压力和人际交往中抽离，获得情感的慰藉和陪伴。
当动物占据了阿铭生活和工作的各个角落，它们已然成为了她的全世界。每天第一眼看到的是家中的猫猫狗狗，而迈入工作的小院，身边的同事也正是院中的豆柴和猫咪。动物是她最亲密的家人，也是最熟悉的“工友”。这样的生活，在阿铭看来，充满活力和乐趣。“每天和动物在一起，我感觉整个人都活了”，阿铭如是说。
参考文献
[1]陈婧涵,蒋平.城市青年“吸猫”行为的社会学分析[J].当代青年研究,2020，(04):70-75.
[2]陈友华,宗昊.致“郁”与治愈：当代城市独居青年“吸猫”生活实践[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07):168-180.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4年《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认识21世纪 | 陈梦婷 王棣晶 ：当它们，成为了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