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一座城，和一段以物质为引的感情追求
A市是一个很温暖的城市，这里四季如春，阳光充足，花香四溢，让人甚是喜欢。来到这个新环境后，我认识了新的老师和同学，积极加入到导师的课题项目中，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类活动，认识新的朋友和同学，尝试从未有过的经历，很快我便适应了新的生活。
男友在B市工作，毕业之后回到B市也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约定，所以尽管相隔千里，我们坚信能够克服异地带来的障碍，男友因为工作繁忙，没办法经常来A市看我，一有假期我就赶回B市与之相聚，但2015年的暑假我没有如期回去。
那时研究生一年级已经接近尾声，我身体突感不适，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父母担心，独自一人来到A市的一家三甲医院就诊。
医生诊断是胆囊壁异变，胆囊息肉长大到需要割除的程度，权衡之下，我觉得是小手术，不想让家人担心，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正式放假之后，便自己来医院做切除手术，还好手术也比较顺利，我独自一人在医院住了一周左右。
选择什么专业、去哪里读书、做什么工作、和谁共度余生，其实都会对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只是在做这些选择时，以为跟选择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一样简单，如果有预见未来的超能力，我一定不会选择来这家医院。
我的主治医生是一名40多岁的中年男子，没有啤酒肚，没有“地中海”，温和儒雅但又不失威严，后来经过了解我才知道，这位张医生是医院肝胆科非常权威的专家，教授、研究生导师、主任医师等多个响当当的名号加冕，每次他来查房，身后跟着一群毕恭毕敬的医学生，我们都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医学大咖吧。
张医生来查房时并没有对我过多关照，跟其他病人一样，都是很常规地交流，了解一下我每天的病情，知道我独自一人在医院，他感慨一下“小姑娘还是挺勇敢的，自己来医院做手术”。
我有些羞赧，不好说什么，除此之外，我对这位医生没有什么印象，我们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临近出院时，张医生说：“为了追踪病患的恢复情况，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出院后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系我。”当时我心生感动，感叹医者仁心，庆幸自己遇上了负责任、有医德的好医生，完全没有多想。谁也不知道，与他加微信是一个厄运的开始。
2
回家不久，张医生主动微信联系我，询问一下我身体的恢复情况，普及一些相关保健知识，刚开始感激他的好意，我会礼貌性地回复一下，可是渐渐地，张医生频繁找我聊天，汇报自己一天的行程，问我喜欢哪个作家、喜欢什么书、看什么电影、是否关注哪一条新闻，等等。
我感到气氛有些微妙，这不应该是正常情况下医生与患者的对话，于是开始保持警惕，后来他打听我的学校、专业、住址等私人信息，让我高度紧张起来，不敢再回他消息。
研二开学，我回到学校，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打起精神开始新的挑战，完全没有嗅到危险的味道。
一天，一个快递小哥打电话让我去宿舍楼下拿快递，在走廊上就听到好几个女学生议论纷纷“好浪漫啊，又是别人家的男朋友”。我不明所以，走到外面受到了惊吓，快递小哥抱着非常大一束鲜花，站在楼下十分招摇，我再三向快递确认是否送错人，直到我打开花里的卡片：你是我的花朵，张。
抱着大捧花的我频频引人注目，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回到宿舍，室友们就感叹又是哪位大帅哥在追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是我的主治医生送的，意图不明。
随后幡然醒悟，医院的病例有我的详细信息，要找到我并非难事，我立刻发信息给他：张医生，非常感谢你在医院对我的关照，但无功不受禄，我只是一名在校学生，现在只想好好学习，给你带来不便深感抱歉，祝好。不久，收到他的回复：欢欢，你太可爱了，附送一枝玫瑰。
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张医生便会订花送到我宿舍楼下，形式夸张、引人注目，连宿管阿姨都熟悉这是给我的花，让人十分尴尬，深感扰民。
我多次试图拒绝收花，快递小哥便非常为难：“同学，你不收我可就一直这样等着啊。”“那你可以不要接单吗？我真的不想收。”快递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这类服务是收了小费的，没办法拒绝这种订单啊。”所以我只能无奈地收下，转手便给了宿管阿姨或者室友。
张医生依然坚持不懈地在微信里给我发消息，“欢欢你吃饭了吗、学习辛苦吗、今天我去哪里参加研讨会、周五去哪里出差……”他常常向我诉说自己一天的生活轨迹，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从来不回应，把微信设置为免打扰，天真地以为，只要冷处理，他总会厌倦的。
后来，有半个月左右没有再收到花，我开心地认为终于要结束这段畸形的遭遇了，没想到某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他，让我下楼。正摸不着头脑，室友从外面回来，夸张地手舞足蹈“天呐！天呐！电视剧狗血剧情出现！开豪车的大叔手捧鲜花校园求爱，我要去网上八卦。”
宿舍里的朋友们乱作一团，开始在贴吧八卦，我心中一惊，顿感不妙，赶紧下楼，果然是张医生。我生气极了，在学校里这么招摇，真丢人。
我戴上口罩、眼镜走过去，冷冰冰地问道：“张医生，你有什么事吗？”他笑脸相迎，把花递过来，他见我没收，手一顿，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最近在国外出差，听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就给你带了点小礼物。”
见状我退了好几步，连忙摆手，“张医生，谢谢你的心意，我有男朋友，以后请你不要再送花，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不要再跟我联系了。”见我的样子，他收回了手，说道：“欢欢，我们认真地谈一谈吧。”
我们到了一家咖啡厅，没有拐弯抹角，都是开门见山。“张医生，你的这些行为是什么意思？”“欢欢，我很喜欢你，你就像天使一样来到了我暗淡无光的生命里。”
我倒吸一口凉气，捋一捋手上的鸡皮疙瘩。
“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能给你很多他给不了你的东西。”饶是我看过不少雷人电视剧，真正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三观还是被震碎了。
“张医生，你这个年纪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闻此，他犹豫了一下。“欢欢，事实上，我和我的妻子已经没有感情了，名存实亡。”
我更火大了：“那就是让我介入别人的家庭啊？”
张医生突然拽住我的手，很认真的样子：“欢欢，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会跟她离婚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我马上为你置办别墅，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更高的学历吗，我可以保证让你拿到最高的博士学位，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或许这世界上有不少向金钱、权贵、名誉屈服的女学生，但不是所有女学生都会被糖衣炮弹腐化。
我用力挣脱张医生的手，忍住把咖啡泼向他的冲动：“张医生，我的家庭很普通，但我的父母从小教育我不能做让人戳后脊梁的事，他们辛辛苦苦把我送到这里来求学，是让我学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至于你提出的建议，与我的价值观念不符，对不起，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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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我通过多种渠道打探了这位张医生的情况：40多岁，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成绩斐然，杰出青年名医，人脉广通、背景了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他也确实有妻子，有孩子。
这样的人来找作为他病患的一个女学生，难道会是为了爱情？我自认为与他萍水相逢，相互不了解对方，只是简单的医患关系，哪来的感情，也许就是一个颇有成就的男子迎来中年危机，内心孤独寂寞渴望寻求新鲜感罢了。
在咖啡厅的时候我把话说得非常明确，但张医生忽视我的拒绝，依然我行我素，时常送花或者礼物过来，天天发消息给我，还时不时亲自开车到学校找我。
被自己的主治医生追着包养，这件事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故事？女研究生贪慕虚荣、不自爱，傍上能当爸爸的权贵平步青云，这样的情节我可受不了，害怕为人所知，我提心吊胆、躲躲藏藏，骨子里认为是件不光彩的事，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男朋友，也不敢正面与他抗衡，毕竟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我是一个学生而已。
我能做的是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了所有信息，虽然他仍然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不断纠缠，但我采取不理会、不回应、不知道的态度，直到我们搬离到另一个校区才中断了这样的骚扰。但没想到他以另外的方式侵犯我的生活，在一次导师组织的聚会中，我看到了他的身影。
导师组织了与学生的惯例聚会，进门后我看到了张医生，措手不及，转身就想走，师姐拉住我，看在导师的面子上，勉强进门应付，心中暗自腹诽：我们文学院能和医学攀上什么关系？
酒桌上，张医生虚与委蛇地恭维导师：“李教授，你的弟子真是个个优秀，严师出高徒啊，我们医学生就是拿刀子的人，才疏学浅，提升文学素养还要跟你们文学院的多多学习啊。”
饭局中，虽然他全程装作第一次见我，但我的余光能感受到，他时不时地看向我。
张医生对我的纠缠持续到了研二快结束，我也没想到他能坚持一年还没放弃，这一年里我独自忍受被纠缠的痛苦，难过、烦恼、愤怒，但不敢告诉任何人。
放假前，导师突然找我谈话，让我直博，让人很意外，我的导师只是硕士生导师，按道理来说跟着他没有直博资格，要读博的话肯定会换一个导师了，况且我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读博的申请，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定是张医生搞的鬼！
他真的太自以为是了，凭什么规划我的生活。这一次，是我主动联系了他：“我们又没有任何关系，请问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人生？”
张医生镇定自若：“欢欢，我都是为你好，直博以后你的平台会更高，要留校、去研究所、去大型国企都没问题，工作的问题我来解决。”
我真是一脸问号，这位青年名医是有什么疾病吗？扰乱我的正常生活不说，还处在自己设定的游戏模式中，甚至妄想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真的是让人出离愤怒。
当下我只想赶紧毕业回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什么鸟语花香、阳光四溢、岁月静好，都无法消散我内心的恐惧，我直言不讳地告诉导师自己的学业规划，拒绝了直博的机会。
在得知我的举动后，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欢欢，为了你的前途，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听到张医生的声音，我斩钉截铁地回复：“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匆匆挂掉了电话后，马上就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欢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你很难毕业。
生平第一次收到威胁，我吓坏了，又害怕他真的在我毕业这件事上使坏，于是打算见他最后一面，把一切都说清楚。
张医生到学校接我，他一如既往地温文儒雅，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对我嘘寒问暖，而是一言不发，一直开车。
渐渐地，我们穿过了城市区域，道路两旁的事物越来越少，我觉得不对劲，让他停车，但是他并不理会我，还锁住了车门，最后他在野外一片空地停了下来，天已经黑了，我本能地感到害怕，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欢欢，我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财富、名分、学历、工作，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呢？”
我努力粉饰自己的害怕，尽可能平静地说：“张医生，我有男朋友，而且明年毕业就要回家，不打算留在A市，况且……你再大几岁……就和我爸爸差不多大了，真的不合适。”
他突然变得很执拗：“这些障碍都能扫除的，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感受不到呢？”
看他变得有些激动，我只能缓和氛围：“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欣赏，好意我就心领了……”
“欢欢，我真的是喜欢你的，不过我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说着，他解开安全带，毫无预兆地向我扑过来。情急之下，我捡起被打落的手机按下110，大声疾呼：“我要报警了！你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就是一个学生而已，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学位了！”终于，他停了下来，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作罢。
回去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买了最早的机票离开A市，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的害怕，双手颤抖，心跳加速。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遭遇，也清楚如果真的去举报他，可能无异于以卵击石。
研三一整年，我几乎都在B市写论文、找工作，尽量不去想在A市发生的事，我害怕任何跟张医生再见面的可能性。论文答辩、办理毕业后，我毫不留恋地离开了A市，决定此生不会再来这个城市。
张医生也许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世界上或许还有很多个张医生。
时过境迁，我仍旧有些难过。但庆幸的是，我并不愿意成为一个猎物，因为我不愿意向不公低头。
（本文为采访稿，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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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不二家，捡故事的人。
（本篇题图 ©Isaiah Rust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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