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城市观察︱一座城市的体育梦和一个消失的黑人社区

对于城市而言，申办体育赛事意味着什么？如今，人们在计算利弊得失时有了更多考量因素。

当地时间2月3日，第53届超级碗（Super Bowl）在美国亚特兰大落幕，这也是继1994和2000年后，亚特兰大第三次承办这一赛事。

耗资15亿美元新建的梅赛德斯奔驰球场备受关注。不同于一些球场选址郊区，梅赛德斯奔驰球场位于亚特兰大的市中心，能够容纳7万名观众。这里是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NFL）亚特兰大猎鹰队的主场，此前举办了2018年美国大学橄榄球锦标赛。

亚特兰大被称为“黑人的麦加”，为了展现它在民权运动历史上的重要性，主办方还邀请了马丁·路德·金的女儿博尼丝·金（Bernice King）来抛硬币开球。

Max Blau是亚特兰大一名独立记者，六年前他在报道这座新球场时发现了一些“额外信息”。球场所在地原本有一处名为“莱特宁”（Lightning）的黑人社区，因体育赛事和场馆建设而被清拆。

过去六年，Blau一直在追踪曾在莱特宁生活过的人们，通过口述史，他想拼凑出一段失落的城市史。

找回莱特宁比想象中困难许多。如今梅赛德斯奔驰球场的一角有块纪念碑，介绍这里曾有一座老球场，名为“乔治亚巨蛋”（Georgia Dome）。直到2017年被爆破前它一直是猎鹰队的主场，也是此前亚特兰大两次举办超级碗的主赛场。

1990年代初，莱特宁因这颗“巨蛋”而被拆除，但纪念碑只字未提这段历史。Blau在官方地图中也查询不到莱特宁，但总是在老居民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它。

Blau陆续采访了二十多位莱特宁老居民，他将这个口述史项目称为“苦涩的南方人”（Bitter Southerner）。

这里是这座城市最老旧的黑人工人阶级居住区。Blau拼凑出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

“母亲们曾在放猎枪的小木屋里准备平安夜晚饭，父亲则在附近的工厂或是铁路里工作。对孩子而言，莱特宁意味着贫穷，整个亚特兰大市，这里是最后一批铺平道路、提供电力和下水道的社区。他们可能还见过马丁·路德·金本人，他就住在几个街区外的一处红砖农场。”

Blau称莱特宁的消亡在马丁·路德·金被刺杀后不久就埋下了引线，这里位于市中心，却长期被官方忽视，没有公共投入进行改造和更新。很快，它引起了一些房地产开发商的兴趣。

一些居民回忆，他们认为在官方语境中，自己的生活和这片社区都遭受了“污名化”——贫穷、肮脏、高犯罪率，因而除了一拆了之没有其他方式。

曾有人要求更公平的安置方案，比如提高居民安置基金，并保留具有价值的历史建筑物，但这些诉求最终徒劳。

Jerone Banks是Blau的一位受访者。他回忆自己曾在12岁时祈祷，希望亚特兰大能成为一个橄榄球小镇，拥有一支本地球队，每周日人们都能前去观战支持。1965年，他的愿望就成真了，亚特兰大猎鹰队加入了NFL联盟。Banks还记得，那年夏天，几乎每天他都会在莱特宁附近的一片空地和伙伴们玩橄榄球。

“当时人们对球队‘登陆’无比骄傲，如今想来有些讽刺”，很快莱特宁连同那片空地都被推土机移平。最近，年逾六十的Banks正在写一个剧本，关于失落的莱特宁。“物理空间上的莱特宁已经不在了，但这不意味着它也需要被从历史上勾除。”

莱特宁的拆除和乔治亚巨蛋的建设都与超级碗相关。和几乎所有申办体育赛事的城市一样，亚特兰大也开出过多个条件。《亚特兰大宪法日报》曾报道，亚特兰大市为本届超级碗拿出了价值4600万美元的条件，这包括六位数的媒体公共费用，VIP私人飞机差旅费，并承诺全美橄榄球联盟可以获得全部的门票收入。4600万美元来自公共投资和私人资金。

但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审慎计算申办赛事的利弊。Blau则表示，从北卡罗来纳州到加州，当城市大兴土木时，最容易被“动刀”的就是少数族裔社区。比如加州英格尔伍德即将新建的体育馆，那里是2022年超级碗的举办地。已经开始有不少居民担心，自己会沦为又一轮士绅化的牺牲品。

Herman Mason曾是莫尔豪斯学院的一名学生运动者，他在Facebook上管理着一个小组，名为“Vanishing Black Atlanta History”（亚特兰大黑人：一段消失的历史），小组成员21000人。在他们的Facebook专页上，大部分的分享都与怀旧有关。但Mason告诉Blau，眼下这个时机“刚刚好”，他认为重要的是让人们重新关注那些被长期忽略的社区。

Rev. Timonthy McDonald III是一名牧师，在莱特宁面临拆迁时，他曾是居民代表之一。“建一座纪念碑很容易，（死去的东西）无所谓早晚，但更重要的是，社区能否在面临威胁的当下就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