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尔腾高原数羊 | 湃客年度视觉大赛

2019-02-25 18:14
甘肃

2018年冬天,我回到我的田野点阿克塞。这是一座处在甘肃与新疆交界、阿尔金山东段与祁连山西段的小城,它的最早居民,是20世纪初从北疆地区迁徙到这里放牧的哈萨克人。现在的阿克塞拥有1400多万亩草场,哈尔腾高山草场占据了这1400多万的三分之一。

2016年起,为了保护草场,阿克塞开始实施草畜平衡政策,限制牧民放牧的牲畜数量,并给予牧民一定的补贴。我回到阿克塞那天,我的田野报道人别大哥对我说,他要和乡上的干部职工一起上山去清点牧民的羊只,看是否符合补贴发放的标准,简称为“数羊”行动。我征得他们同意后,跟随他们一行十余人,一同前往哈尔腾“数羊”。在数羊的一个星期里,我用手机拍下了他们数羊的故事。

冬天的阿克塞异常萧瑟。为了整顿县容,县郊曾经杂物横陈的一片廉租房群刚被拆除,住在里面的外来务工者都迁到了附近的平房与楼房里,只有挂在树上的灯笼记忆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生活气息。废墟的不远处是2014年建起来的别墅群,这也是阿克塞定居工程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牧民购买别墅,会得到一部分补贴。就这样,一些牧民住进了别墅里。 

处于中国内陆的阿克塞,1月份早晚温度常常保持在-10°C左右。许多牧民都选择了雇工放牧。部分富裕的居民会到南方度过冬天,更多人躲在自己的房子里闭门不出。县城的街道常是行人寥寥。

别大哥和其他乡干部开车前往哈尔腾。车子前部悬挂着猫头鹰毛挂饰。哈萨克人相信猫头鹰的毛能带来吉祥,所以常常用其作为帽子、冬不拉的挂饰。禁猎后,猫头鹰毛价格一路飙升,一小撮猫头鹰毛就已经是相当贵重的饰品。

抵达哈尔腾要开两个多小时的路,先翻越阿尔金山,到达阿克塞南部较为平坦的湖畔湿地,然后穿越湿地前往哈尔腾高原。阿尔金山被哈萨克人称为“altin taw”,即金山。阿尔金山在阿克塞境内的隘口被称为“当金山口”(哈萨克语:borandiq,即狂风呼啸的),海拔3800m左右。

哈尔腾拥有整个阿克塞最广阔的草场。从前哈萨克人游牧没有边界,每个季节根据草的不同情况迁徙,春季在水草丰美的春牧场接羔,夏季上高山放牧,秋季转向低处,冬季进入低洼避风的冬窝子。包产到户后,阿克塞牧民大多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四季牧场。尽管草场已经相当固定,但哈尔腾的广阔程度依然使人难以搜寻放牧人和羊群的踪迹。好在我们数羊的队伍中有放牧经验非常丰富的基层干部。我们每天驾车近4小时穿越哈尔腾高原,搜寻零散分布的放羊人与羊群,过午后调头再花4小时开回有公路的地方住宿吃饭。随着经济条件好转和“雇工时代来临”,大部分第一代牧民已经在县城定居,冬季留在草场上放牧的一般是雇工,牧主隔一段时间到牧场给雇工带一些补给并检查放牧情况。雇工多为来自武威、青海等地的单身男性,也有夫妻两人一起放牧的情况。

乡干部在数羊。

数羊的诀窍是把羊围起来,只留一个狭窄的通道让羊依次经过。羊被驱赶的时候受到惊吓,会近乎发疯地从唯一的通道往外狂奔。宝来(化名)告诉我,没有经验的人一只一只地数就会漏掉(因为羊速太快),有经验的牧民一般一对一对或者三四只三四只地数。

在野外围住一群羊并不容易。所以每次数羊都要到场的人全部出动,几个有放牧经验的基层干部负责清点,最后大家报出自己数的数字,核对出较为准确的结果。 

乡干部在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有无羊群。

哈尔腾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m左右,最高处能达到5789m。高山常年积雪,积雪融水是牧场最重要的水源来源。

 

哈尔腾草原并不是小说散文中描绘的平坦草原,它更接近半荒漠的高山戈壁草场,地势起伏,部分地带沙化严重,大小不均匀的岩石极多。这些都是汽车的克星。有一天上午,别大哥的车陷进了沙地里,所有人都下车开始推车。我们数羊的第五天,别大哥的车颠坏了,别大哥趴在车底下修车。(注:车牌号做了处理)
牧人通过观察羊的牙周情况判断羊的年龄。羊的防疫,配种,以及食用和出售都与年龄有关。图为乡干部在观察牧民的羊的年龄。
一位牧人在解开骆驼的脚链子。许多人仍然骑骆驼放牧,一是因为雇工普遍经济能力不强,二是因为骆驼也需要放牧,且不容易惊吓羊群。在不骑骆驼的时候,需要给骆驼前脚系一个脚链子。因为骆驼跑起来,没人追得上它。
牧人蔡(化名)把爬出来的小狗塞回母狗怀里。他是哈尔腾为数不多自己放牧自家羊群的人。哈尔腾的冬季寒冷酷烈,夜间温度可以达到零下20°C左右。他家的母狗夜里生下来一窝小狗,有只小狗爬到外面,早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成了冰块。他每天要检查小狗情况,把它们不断塞回他为它们搭建的窝里。
冬季牧场放牧三件套:牧羊犬,牧羊帐篷(哈萨克语:qos),摩托车。

相比从前举家居住在牧场上而搭建的大帐篷“毡房(哈萨克语:uy)”,现在牧场上的放牧者减少了,住所也更简易。两块毡布加一点小木架子,一个烟囱,就可以搭一个简易的牧羊帐篷。帐篷里有一个炉子,一张床。牧羊人的日常生活起居都在这里。

八段一家饭店里吃饭的一对父子。

乡干部们等饭店做饭的时候玩起了手机。智能手机已经席卷了阿克塞,工作开会通知都通过微信发送。在哈尔腾的山里没有信号,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有信号的地方,大家不约而同都拿出了手机。

八段是哈尔腾附近公路旁边的一个地方。从前是公路班子的所在地,曾被当地人戏称为“阿克塞小香港”。在修路工程队撤走以后,这里的房子有一半塌了,没塌的另一半开了两间饭馆一个旅店。路过的大车司机会来这里歇脚。我们数完羊也来这里吃饭。  
路上遇到两个转场的牧工。骆驼背着他们的帐篷、烟囱和食物,乡干部们把车上带的食物送给了他们。阿克塞人几乎都经历过放牧时代,深知放牧生活的不易。乡里的基层干部往往同时也是牧民。他们回忆从前乡里干部慰问牧民,骑马或者骑骆驼一走就是三个月。
图为结束数羊后回到镇上,别大哥在自家的马厩里饮马。不同于限制牲畜数量的哈尔腾,别大哥家牧场所处的片区已经全面禁牧。他家的马只能拉回镇上,在养殖场喂养。

草畜平衡政策带来的种种变迁还在持续。一位老牧人表达了对未来牧业的忧虑:“说是禁牧五年,五年以后我们这些老人不在了,小孩子们还要不要放羊?谁也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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