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乡村 | 山村中的生态实践

2019-02-08 15:11
上海

钱成熙

“你要去的是乐明村么?”我在从化汽车站门口上车后,滴滴司机向我再三确认。“那是在山里,要开两个小时哦。”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提醒我。

我事先知道路不好走,导航告诉我,不到60公里路车程至少一个半小时。但一路的急弯和坡道让我深深感激这位接了单的司机。中途,他要求下车,“抽根烟,定定神。”一支烟抽完继续上路,他指给我看不远处的大广高速。“不肯修到这里来,这两年总说要开个口子通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开。”

乐明村属于广东省广州市从化区良口镇。不像坐拥温泉的从化,藏在深山中的乐明村在广东算得上偏远,直到今天,往来于村子和从化之间的公共巴士班次都非常少。乐明数百年来以务农为生。村民在山中开垦土地,种些果树、蔬菜与粮食,生活颇为艰辛。崎岖的交通也使村子很难与外界来往。不过,这里山中风景尤佳。一路进山,沿途是明净秀美的山色,花树林木也都葳蕤可爱。

乐明村位于北粤山区,风景秀丽 本文图均为 钱成熙 摄

来之前,在村子里我只认识廖凤连。她不是村民,而是来自广州的一家社工机构“绿耕”的社工。2009年,绿耕注意到了乐明以及与它相临的仙娘溪,从2010年的生态种植小组开始,绿耕在两个村子做了不少工作,凤连在村中的社工站常驻也有好几年了。2018年11月底,绿耕发起了第二届“丰年庆”,在广州办“农墟”,在乐明办乡村论坛。

农墟是让城里人赶集,直接购买农人产品。而论坛则让村民得以直接面向消费者分享他们生态种植之路。对于村民来说,丰年庆的意义远远大于一次销售产品的市集,它的核心理念是建立城乡之间的互信,以维持一种良性、有机的互动。凤连告诉我,绿耕的模式,是城乡合作,发展社区,坚持村民是社区的主人。“希望有一天,当我们离开这个村子时,村民已经知道该如何继续走下去,而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

凤连与村民已经熟悉得像家人一样

村民小玉姐的家是我在乐明村的临时住所,她也是这种城乡合作模式的深度实践者之一。凤连带我去的时候,她和她丈夫东哥都不在,“他们去地里收番薯了。”凤连说。小玉姐和东哥参加生态种植小组非常早,算是村子里生态种植的领头人物。夫妻俩在村子里种了五亩生态种植的番薯,初冬时节正是收获的日子。

在地里劳作的小玉姐向我展示她的番薯

快到傍晚时,两人都回来了。他家住的小院子的大门左手边是一间仓房,这两天已经快被番薯堆满,而东哥和小玉姐还在继续一筐筐地往里面运番薯。今年收成不错,主打两个品种,一是花心紫,它算是乐明番薯的头号招牌,也是从化高山番薯最受欢迎的品种。二是鸡蛋黄,味道甘甜,常用来晒番薯干。

收获多了,两人也发愁。今年大概能收获四五千斤的番薯。它们中的大部分不是用来直接食用,而是要用来晒番薯干。小玉姐告诉我,几年来,她的生态番薯干非常受欢迎,常常供不应求。“我的番薯干和别人家不一样,要三蒸三晒。”小玉姐说。所以,他们要趁着天晴,加紧收获。后面还要切成一片片蒸熟晾晒,工序多着呢,既费时间,又要指望老天爷。

然而,小玉姐和东哥可是村里的大忙人。小玉姐是乐明村生态种植小组组长,而东哥,则是乐明村的“妇女之家”唯一的男性骨干。他们种的东西不少,平常吃的蔬菜,比如我吃到的藕、青菜、米,当然还有红薯,都是自家生态种植的。对于它们的口感,小玉姐相当有信心,说起来时,眼睛里闪闪发亮,告诉我怎么用鸡粪、树枝等等发酵堆肥;或是怎么制作无公害的驱虫液。除了日常农活,他们还要参加许多生态种植、农产品开发制作等方面的培训,有时要去别村参观学习,有时还要接待来村里的参观者,比如我,又或者是过两天就要来乐明村来参加共学营的乡建工作社工们。

绿耕在村中设置的妇女之家也是村民的公共活动空间

我到村里的当晚,正好赶上了妇女之家为了这次共学营而开的一次会议。晚饭后,成员们都聚集到了旧村委改建的妇女之家楼上的社工站。与会者21人,只有两名是男性,其中也包括做主持人的东哥。

会议的议题很简单,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共学营学院安排住宿,但要协调好这么多人却也不太容易,大家不免七嘴八舌商议许久。我注意到,凤连作为妇女之家的发起人,整个会议中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散会路上她对我说,和刚来的时候相比,她在开会时已经不需要太多发言,村民已经慢慢学会怎么自己来解决问题。

番薯干只是小玉姐家的农产品之一。在她家堂屋的茶桌上,摆了不少好东西。荔枝蜜,是从化的名产,我知道从化,就是从那篇小学课文《荔枝蜜》而来。蜜有荔枝的香气,甜而不腻,喝用它调和的蜜水,仿佛在吃糖水荔枝罐头。青梅做的梅精,其实是青梅的浓缩物,味道酸冽,用筷子头挑一点点吃,据小玉姐说,它对肠胃很好。东哥又拿来自家酿的青梅酒。

村里的青梅产品很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的良口镇政府曾极力推广村民种植青梅树,梅树是一种粗生植物,对环境友善,种植过程不需要化肥、农药和除草剂。当时,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有青梅林,而这些林子起到了很多的保育水土的作用。

不过,前些年砂糖橘成了最炙手可热的果树,经济效益好。比起来,青梅价格低、产量低,卖得也不好,许多人陆陆续续地砍掉了自家的青梅林,种上了砂糖橘。但砂糖橘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却是极大的,单一种植加上除草剂的过度使用,使山坡看上去十分荒芜,水土流失非常严重。而且种砂糖橘每年需要喷7—8次农药,对土壤、环境和村民的身体都造成了伤害。尤其是这一两年,许多砂糖橘得了黄化病,好几位村民都告诉我,不结果子不说,地里也长不出来东西。“以前你们城里人吃的是广东砂糖橘,现在发现没有?都吃广西的了。”

许多人的目光又转向青梅。绿耕在2013年从香港邀请有手作食物经验的老师进村开设梅子学堂,教授村民制作梅精、梅酒、酵素……乐明村逐渐拥有了一个青梅小组,绿耕还帮着做起了一个叫“原乡梅好”青梅产品品牌。

“原乡梅好”的产品包装也由绿耕操办

凤连对我说,这些互助小组都是社工们在多年的驻村中,了解到村民的兴趣和能力所在,慢慢摸索出来的经验。乐明村还有一些手作小组,比如村里的阿婆竹编技术好,便组织了竹编小组,还有腐竹小组。腐竹小组刚刚成立两年,凤仪姐和廷哥夫妻两人是其中成员。2018年,腐竹小组在他们家后院投资修建了几口熬煮豆浆的大缸,以及用来晾干的池子。用来做腐竹的黄豆是生态黄豆,而他们除了在绿耕安排下外出学习了做腐竹的技术,还咨询了村里的老人。做腐竹的那两天,一走近她家小院便能闻到一阵豆香,而我们也都享受到了做腐竹的副产品——浓浓的豆浆。这些腐竹还没做好,已经在之前的丰年庆上预售了出去。

腾哥家里用来煮豆浆的大缸

如果说生态种植、农副产品和手工艺品是将村里的出产“送出去”,那生态旅游则是将城里人“引进来”。

乐明村远离尘嚣,风光宜人,距离它骑摩托车大概十五分钟车程的仙娘溪村也是一样。流溪河在村落中蜿蜒流淌,鸭子在河中戏水,山坡上则是修竹猗猗。据文献记载及村中老人口述,仙娘溪村已有两三百年历史,与客家文化渊源颇深,村里还保留着两间祠堂,以及古色古香的传统围屋。

新龙围门口的水塘是村子的中心,有翠鸟在池边歇息

不过,这个村子和其他村落一样,一样遭遇着空心化,围屋逐渐坍塌,不适宜居住。村民纷纷修建了新的砖瓦屋,或者干脆离开村子。由于人少,本该是村落中心的祠堂不免也败落了。绿耕来此之后,首先便最老的围屋“新龙围”修缮起来,逐步营造为社区公共空间。社工们还采访村民,搜集了与“新龙围”相关的口述史,张贴在围屋里,使得这座老屋里的时间也流动起来。

修缮完成的新龙围加入了许多年轻人喜爱的元素

绿耕在仙娘溪村发现了几处被村民们废弃不用的老屋,将它们一一修缮,整理成了乡村旅舍,由几位当地妇女主持。它的条件并不豪华,但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村民,都在这些土屋里找到了过去的感觉。有村民对我说,夏天他们不爱睡新盖的砖瓦房,反而喜欢睡在这些土质老屋里。在新房里开空调都嫌热,在老屋里却凉得要盖被子。

除了管理乡村旅社的“仙娘”,村里的自然导赏小组也为返乡青年开拓了一片天地。此前,很多村民会随便上山砍树。13年开始,仙娘溪村开始封山育林,后来也有了自然导赏小组。成员们从自然知识学习起,还要规划路线,甚至锻炼自己的演讲能力。在仙娘溪,生态农业体验和自然导赏被连接起来,从参观稻田、制作洛神花蜜饯、尝农家饭到打着手电筒去看树蛙和萤火虫的夜间导赏,为旅游者提供了一次完整的生态体验。

乡村旅社的入口

记得在乐明,廷哥一边晾着腐竹,一边对我说,“不做一下,吃都没得吃,什么都想博一下。”小玉姐在她家的茶桌前,告诉我,对土地不好的东西,她坚决不会用。而帮忙送我出村的星哥,离家做生意多年,现在却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从化。他在故乡仙娘溪包下了不少土地,刚刚开始生态种植。挣的钱远远少了,但是他想为村子做点事,想要维护住那一方水土。振兴家乡,对他们这些本地的村民来说,不是一个项目,一次镀金,一场创业,而是漫长的学习,跌跌撞撞的冒险,也是点滴的眷恋。祝他们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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