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中国年｜观念的流变：赚钱不再是生活的唯一
编者按：春节，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青年，社会上最富活力、最具创造性的群体，“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澎湃评论推出“新青年·中国年”专题，邀请90后评论员、大学生，呈现当代新青年眼中当下的乡村与城市和未来的中国。
我的家乡是贵溪，一个位于江西东北部，依靠铜矿产业发展起来的小县城。虽然知名度不高，但已经连续两年登上“全国百强县(市)名单”。
腊月二十九，将近一年没有回家的我终于平安落地。我的表姐和姐夫知道消息后，当天中午，便拉着近期回家的亲戚们凑了一局饭桌。餐桌上，亲戚们聊着家长里短——这是每年的年夜饭以及各类聚餐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但今年聊天的氛围和话题，相较于以往，总感觉有点不一样，亲戚们少了以往的那一份“闯”与“拼”的激动，多了一份淡定和从容。
我们家族中许多人读完初高中便辍学去打工，走南闯北、外出创业的人不占少数。他们觉得外面的世界机会更多，赚到的钱也会更多。他们往往会把孩子留给父母照料，而自己则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到贵溪与家人团聚。也有人留在贵溪做着小生意，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
从我记事起的十多年前，每一次通过这种聚餐或者年夜饭的话聊，我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那股干劲、闯劲。他们之中有人去东三省、沿海城等全国各地寻找工作，甚至为了生计还跑去了俄罗斯，在冰天雪地中寻找未来的方向；他们有人进了服装厂打工，每天忙到凌晨，第二天还得早起；还有人远嫁他乡，和丈夫一起在城里开一家蛋糕店……大家分享着自己的见闻，也述说着自己的焦虑。
他们的目标很简单，为了父母、为了孩子、为了自己，走出这个小县城，拼尽全力去赚钱。虽然亲戚们的生活大多已经能维持基本的衣食住行，但他们还在为下一代继续拼搏，仿佛永无止境。这让我想到彼得·海斯勒在《寻路中国》中的一句话：“人们的目标就是有钱今天赚，有利今天获。不然，你就只有被下一次变革的浪潮淹没掉……”
然而这次，亲戚们聊天时第一个话题是病倒了的舅舅。
舅舅和舅妈算得上是老一辈中最拼的一对夫妇，他们经常起早贪黑地在自家经营的水果店里忙活，就连过年放假都不愿休息，甚至睡在水果店里。午饭晚饭大多是二人轮流回家吃，或者用饭盒装好，等吃上饭时往往菜已经凉了。他们虽然身处贵溪，但拼搏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些外出打拼的年轻人。
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得知自己父亲病重的消息后，瞬间手足无措。家里的嫂子要照顾两个孩子，他的姐姐因为生了二胎还在调养，舅妈到医院里专职照顾生病的舅舅，家中的水果摊无人看管，而自己手上还有公司要运营。自己的事业，爸妈的事业，家中的孩子，生病的父亲，无数的压力纷纷向他一人涌来。我妈说，当时表哥和她打电话寻求帮助，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那头大哭。从来没见过表哥哭泣的我，很难想象这一场景。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每个人的健康，都是对其他成员最好的回报。如何保持身体健康以及更好生活，成了亲戚们谈话的新主题，他们通过微信公号了解到的养生法则，不断地被谈及，桌上原本按照惯例拉来的一箱酒，也被换成了红枣汁和玉米汁。
这件事情最终以舅舅成功出院，并转让了水果店收场。舅舅和舅妈开始了在家中休养生息的日子，家里的节奏也变得不那么紧张，每个人都有了喘息的空间和余地。听他们说，舅妈现在每天还会去附近的公园里和大妈一起跳广场舞，一边强身健体，一边舒缓焦虑。但舅舅突然闲下来后，反而不知道每天该做些什么，话也变少了。
“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姐夫说道，其他亲戚纷纷点头。
这么多年的拼搏下来，不仅亲戚们的生活富裕了起来，贵溪在很多方面也跟上了大城市的步伐。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调赚钱的首要性和唯一性，也不再认为离乡打拼是唯一的出路。虽然亲戚们依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通过教育进入大城市，但现在他们却会加上一句，如果实在不行，在贵溪找个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也挺好。毕竟大城市有的，小县城也在逐渐跟上，外卖、大商场、移动支付、共享单车……这些大城市的景象已经被复制到小县城。最重要的是，如果遇到了问题，身边的熟人和亲戚可以及时给予帮助。
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是时代裹挟下的一种妥协，但我却认为这是一个小县城在不断发展的背景下，亲戚们对于家乡自信的重建，以及平静下来后更为理性的思考。毕竟在赚钱之外，生活中还有很多精彩，不能让赚钱成为生活的唯一。
除夕晚上，亲戚们又聚集在表哥家吃年夜饭，舅舅也终于坐在了桌前和我们一起吃饭。由于贵溪也禁止在城区燃放烟花爆竹，屋外的世界比往常更加安静。虽说少了点年味，但亲戚间的交谈以及观看春晚的兴致，都丝毫不会受影响。
接近晚上10点，我和父母起身准备回家。突然，嫂子想到今年忘了给家门贴对联。正说着，她便像拿着宝贝似地向大家展示今年的春联：“这可是抖音上一个书法大师的作品，写完后让他寄过来的。”
在场的亲戚们随即一阵大笑。谁说这春联、这笑声、这小城里，没有时代变迁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