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敏:回忆胜利水泥厂的后勤工作

2019-02-01 14:38
上海

编者按:对于很多人而言,“小三线”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而对一些上海人来说,这个词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四五十年前,他们响应国家的号召,从都市走向山村,生产军工,一呆就是十余年。岁月无情,曾经的少年已然两鬓双白,回想起当年的奋斗历程,却依旧记忆犹新。温故过去,才能烛照未来。后勤工作是“小三线“事业的有力保障,虽在幕后,意义同样重要。今天带来原上海胜利水泥厂职工徐敏敏的文章,讲述胜泥厂后勤工作的点点滴滴。

作者徐敏敏

半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儿子为了圆我一个魂牵梦绕的心愿,开车陪着我去宁国胜利水泥厂回访,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我原来工作生活的地方变化如何。我们的汽车直接停在胜利水泥厂大门口。

曾经是年轻人聚集的生活区,面貌全非,曾经的职工食堂,职工宿舍,职工保健站,等等,都成了杂草丛生的废墟。唯有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当年的职工图书阅览室还孤独的伫立在那里,不知是它的幸运,还是它另有用处。它就像一个座标,一座见证历史的纪念碑。面对眼前的洪荒废墟,残存的遗址。此时此刻,我感慨万千,国家建设的战略转移,现代化科技大发展,这里的一切有如沧海桑田,它是时代变迁留下的烙印。我站在大礼堂的遗址旁。这里曾经喧闹,曾经庄严,在激情岁月时期,是频繁的政治宣传与文艺表演的场所,如今,成了一片废墟……

噢!我还是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徐敏敏,七十年代初,我曾经在一车间轧石机房工作,后调入胜利水泥厂工作,由于后勤部老的管理负责人退休了,我被厂部领导推荐,直接调入后勤部工作。刚接手后勤部工作,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从何入手,厂领导对我寄于厚望,希望我在新的工作岗位能有个好的开局。我到后勤部上班的当天下午,就召集后勤、食堂的骨干班组长开会,我必须了解后勤部的具体工作,然后才能深入细致的展开工作。简短的会议后,我首先对食堂的冷库进行货物的盘点,及时清除了冷库内过了保质期的肉类食品。厂里有两个食堂,两个大冷库,冷库的容量有40吨,(常备冻品鸡鸭鱼肉30吨)每天的正常消耗500斤。到了冬季,如果大雪封山一个月,我们食堂的伙食供应丝毫不会受到影响,每日的新鲜蔬菜也供应如常。每年十一月初,我就会提前安排,到上海梅林食品厂采购大量的真空包装的脱水蔬菜干,刀豆干,干青菜萝卜等等。同时常备了许多可以储藏的蔬菜,如土豆、洋葱、粉丝、海带干等等。民以食为天!我自从负责后勤工作后,深深感觉到,食堂工作的重要性,它就像杂技演员走钢丝,必须全神贯注,丝毫不能懈怠,尤其是对食物食材的质量管控,我与厂保健站共同制定了一个严格的日常卫生检查、食材检测的常规检测制度。食堂是供应全厂职工伙食的重要部门,我最担心的问题,就是食品安全。记得,有一年,后方基地有一家企业,为欢度中秋佳节,厂里为改善职工伙食,特供应烤鸭,结果,弄巧成拙,好事变祸事了,发生了令人恐慌的食物中毒事件,全厂有两百多职工急送后方基地医院抢救,当时有两个驾驶员也上吐下泻,由于情况危急,驾驶员仍坚持开车送食物中毒的职工去医院抢救,顺便把自己也送进了医院急救。这起食物中毒事件,震惊了整个后方的三线企业。为此,胜利厂厂部领导,和我后勤部,保健站制定了相关应急预案,职工保健站配备了相关药品。由于,我们后勤工作坚持完善的责任制,在我负责管理的几年里,没有发生一起食品安全事故。

作者徐敏敏

当年胜利厂黄泥山上有一个“五七”连队的小农场。这个袖珍小农场有个养猪场,当时圈养了三百头猪,场内有十五亩田,种植了各种蔬菜,平时补充厂里的食堂。农场内有7名职工。他们日常的工作就是喂猪种菜。我刚到后勤工作没几天,就有农场职工向我反映,三百头猪养了几个月,体重停留在三十斤左右,就停止生长了,这些养不大的小猪胃口却很好,每日槽内三顿猪食哄抢似狼,倾刻见底。我赶到养猪场仔细观察了半天,果断决定,这三百头猪,每头三十元卖给山门村附近的农民。然后,我联系了宣城畜牧局,重新购买了三百头猪崽饲养,为这自作主张的卖猪崽事件,厂部收到了举报信。检举我,说我擅自做主,把养不大的僵猪病猪卖给当地老乡,坑害农民。为这事我专门写了一份卖猪与买猪的详细过程的报告。最后得到了领导的谅解。原因:……原来的饲养方法不科学,这三百头猪的品种繁殖有个致命的谬误,近亲繁殖,并且没有科学的分类饲养,这些小猪不分公母全部混养在一起,情窦初开的小公猪与小母猪每天兴高彩烈,兴致勃勃。小公猪就像打了鸡血,在猪圈内有恃无恐的追逐小母猪,而那些原本矜持腼腆的小母猪们在小公猪勇往直前的轮番攻击下,无聊变有趣,小母猪也慢慢的乐意配合小公猪的缠绵。养猪场管理的失误与放任,让这些早熟的猪崽体能消耗怠尽,因而,拖延了它们的生长周期。

新买进的猪崽改进了饲养方法,那些小公猪长到稍大一点,还不懂风情,就采用小手术及时的对小公猪结扎,杜绝了小公猪一辈子的春梦。几个月后,那些没有遐想的猪崽很快长到一百多斤,每天岀栏两只,提供厂里的食堂,让全厂职工品尝到新鲜的猪肉。至于那些被举报坑害农民的长不大的僵猪,究竟如何,在这我顺便说一下。那些猪进入了农民的猪圈,它就孤独一猪,有想法,却没有寻欢的对象了,只能日复一日,吃了睡,醒了再吃,没多久,身体恢复生长,农民还会投诉吗!

食堂管理人员乔爱珍

有一年中秋节后,厂部决定让后勤部门去采购700条稻草编织的床垫。那时,厂职工宿舍的床垫都是草席垫子,这个稻草床垫,即保暖又能缓解木板床的坚硬,厂里决定为职工更换不保暖的旧草垫。于是,我们开着卡车赶到安徽宣城畜牧局。结果,当地百姓热情高涨,纷纷身背编好的草垫子赶到收购点,5毛钱一条的草垫子,一会儿功夫,就完成了700条的采购计划。但是,当地的农民还在不断涌入采购点,围着卡车的那些年轻的农村妇女,她们身背几个沉重的草垫,怀里还抱着在哭闹的孩子,她们的眼神透着一丝无助的期待。我站在车上不断的向她们解释,突然,卡车边上有几个拖儿带女的年轻妇女,用沪语喊了一句,“帮帮阿拉吧,师傅,阿拉编织了一天一夜的草垫,走了几十里山路”。我听到熟悉的沪语,顿时一楞,看着她们,我说:”吚,你们是上海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车下的妇女回道:“阿拉是插队到这里的上海知青,在这里已经安家落户好多年了”。听了这句话,我当时的心情一下子沉重如山,我不知如何回答,采购的任务已经完成,本应让驾驶员马上开车离开,此刻,我有点犹豫不决了,那些求助的眼光在我眼前不断的闪动,熟悉的家乡话在耳边响起,这让我很纠结,我内心震动很大,由然而生的同情,让我感到很难拒绝她们的诉求,那些刚二十岀头的姑娘,背井离乡、远离父.母,插队到穷乡僻壤的山区,她们疲惫不堪,缺少营养的脸色灰暗憔悴,她们和当地的农妇已经“打成一片”没什么区别了,如果没有熟练的沪语交流,她们就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妇女。我没再犹豫,毅然选择了,“帮帮她们”的想法。我站在车上大声喊道,“你们送来的草垫,我今天全部收下”。围栏边上的十多个神色焦虑的上海女知青们,此刻,她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谢谢侬啊!谢谢师傅“!女知青们不约而同的感谢,她们的笑容瞬间灿烂如花,生活的磨难没有淹没她们诚真的感恩之心。此刻,她们如花的微笑在我的眼里却酿成了模糊的泪水,我隐约看到的是难言的苦涩一笑。我当时的情绪有点激动,我的怜悯之情不可阻挡的爆发,我打定主意,决不食言,善解人意的驾驶员也默默的配合我,认真的继续收购草垫,到傍晚5点,我们总共收购了1800条草垫。深夜回到厂里,我连夜赶写了采购草垫的整个过程。第二天,我把书写的报告上交厂部领导,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超额收购过程的报告,我没认为自己办了件愚蠢的错事,我也不会后悔。……而随后发生的预料之外的事情,却让我超购的草垫成了“救猪命的稻草”。那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临近年底,一波波的强冷空气夹着暴风雪席卷而来。养猪场的几百头猪在呼啸的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嚎嚎的尖叫,如果不及时采取保温措施,这些八戒的后代很可能全部冻死,我当即向厂部请示,然后,快速用库存的草垫把猪圈全部包的密不透风,这是一场几十年一遇的超级寒流。胜利厂”五七“连队的养猪场,却创造了奇迹,那个冬天,没有冻死一头猪。显然,那些自作主张超购的草垫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否则,寒流突袭,肯定会冻死所有的猪,这样的损失才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我对超购的草垫子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感到很欣慰。这件事情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今天我重新回想我那时在某些工作处理中,面对突发的事情,我很容易感情冲动,也许这是我个性存在着某些的弱点,我承认,有时候我做事确实有不安常理出牌的秉性,但是,我有一颗不忘追求完美事业的初心。草垫子事件,证明了我的做事风格,果敢而又不乏人情味,而且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食堂管理人员乔爱珍

食堂的工作看似简单易操作,只要把食物烧熟,烧透,职工吃了不犯病,就万事大吉了。我讨厌一成不变的工作方法,为了丰富职工餐饮需求,我会鼓励食堂内部几个掌厨的师傅,利用假期,去饭店或者其他企业的食堂观摩学习,博采众长汲取经验,即提升了我们厨师的厨艺,同时又丰富了职工伙食供应的品种。

最后,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故事的情节,其实很简单,我也是一个倾听者,当时听了以后,深感惊奇,有点不可思议,在这我就慢慢说来。生活区的大食堂,有一天深夜,在食堂值班某员工,在深夜人静时,她坐在食堂的工作大桌旁边稍作休息,也许她有点疲惫,在闭目养神。半夜,她突然听到,“叭”的轻微响声,惊觉的女工,怵然发现,桌上放鸡蛋的箩筐突然掉了一枚鸡蛋。她有点纳闷,鸡蛋在箩筐里怎么会自己掉到地上呢?这让她很吃惊,掉落地上的鸡蛋,蛋清蛋黄撒了一地,这时有两只硕大的老鼠在她的眼前晃动,她马上明白了这个奇妙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两只硕鼠聪明极了,它俩配合默契,爬到鸡蛋筐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推了枚鸡蛋下去,底下的老鼠心领神会,马上张开嘴巴,埋头享用散落的鸡蛋,推蛋的老鼠也快速溜到地上,两只老鼠很快把地上的鸡蛋清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精彩画风又开演了,原先没干活的老鼠这次轮到它上场表演了,这只老鼠飞速上桌爬进鸡蛋筐,只见它在蛋筐的边缘,熟练的用四脚抱着一枚鸡蛋,慢慢的沿蛋筐旋转鼠身,嘿,这只胆大心细的老鼠突然一个大翻身,直接滚了下去,老鼠怀抱着鸡蛋,鸡蛋竟然安然无恙没有摔碎,勇敢的老鼠仍然四脚朝天牢牢的抱着鸡蛋,至于它摔滚到地上的一刹那,摔得疼不疼,只有它自己知道了。令人惊讶的故事在延续,底下的老鼠竟然配合默契的咬住抱鸡蛋老鼠的尾巴,淡定而熟练的拖着抱蛋老鼠悄悄的撤离了犯罪现场。这类似于童话般的故事,仅仅上演了一分钟左右,贪婪、狡猾、奸诈,聪明绝顶的老鼠速战速决。也许忌惮现场有人值班,那两只老鼠没有再继续作案。那晚,老鼠真实的表演,让值夜班的员工惊悚的目瞪口呆。她眼睁睁地看完一幕完整版的老鼠偷鸡蛋的梦幻般的哑剧。第二天,她把这老鼠偷鸡蛋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告诉食堂管理员,管理员听了这个故事,很警觉,马上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三天功夫,逮到了十几只大老鼠,也许那两只偷鸡蛋的老鼠也在其中。显然,聪明的老鼠与更聪明的人类斗争,胜负已见高下。

搞后勤保障工作,与生产部门相比,看似很不起眼,而恰恰这不怎么光鲜耀眼的工作,必须每天做得完美无缺。“让领导放心”这句话,仅仅是一个鞭策自己如何更努力的工作,而让职工真正的满意才是我工作动力的源泉与追求。

*作者系原上海胜利水泥厂后勤负责人。采访者陆玉明。

(原载任光淼主编:《追忆胜泥足迹  难忘辛勤耕耘》,2018年印刷。鸣谢项目: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小三线建设资料的整理与研究”;2017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三线建设工业遗产保护与创新利用的路径研究”;2018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三线建设历史资料搜集整理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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