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甘,想起毛姆

2019-01-29 13:15
上海

余云

 “ 我时常腻烦自己,觉得借助旅行可以丰富自我,让自己略有改观。我旅行一趟,回来的时候就不会依然故我。”

原来大作家毛姆也常常“生活在别处”,把旅行当成一种释放和解脱。1922年某日,48岁的毛姆逆伊洛瓦底江而上,坐船从仰光航向蒲甘,游历蒲甘后他到了曼德勒,又用了整整26天骑马深入缅甸东北部掸邦偏远的景栋,然后一路跋涉到泰国、柬埔寨、越南……

那年头毛姆怎么去蛮荒的景栋?骑马是一种说法。也有文章说他骑的是驴,还有说他骑着骡子。骡子不正是马和驴杂交的后代?我们在车上无厘头地笑了一阵,才发现为这趟缅甸之行带上了艾玛•拉金的书《寻找乔治•奥威尔的缅甸》,却忘了毛姆那本“穿越缅甸、掸邦、暹罗与印度支那的旅行记”《客厅里的绅士》。

毛姆

乘船抵达蒲甘后,毛姆肯定是坐着牛车晃荡的。记得他在下着小雨的清晨来到蒲甘,很快望见了佛塔群:“晨雾中,它们隐约浮现,硕大、遥远而神秘,就像幻梦的模糊记忆。”仆人找来一辆牛车,结实的木轮车,盖了层椰棕席子替他遮雨。

“圆屋位于岸边,很是近水,周围全是大树、罗望子、菩提树和野醋栗。一截木梯通往用作客厅的宽敞阳台,后面几间卧房,都带浴室。”

毛姆下榻的“圆屋”何在?没找到资料。不过我们住的老蒲甘坦德酒店(Bagan Thande Hotel),正是在毛姆到来的1922年所建。它因英国威尔士亲王爱德华八世,也就是后来那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温莎公爵1920年代曾光临而著名。古雅黑色木质两层别墅保存完好,内有“威尔士王子套房”可以租住。

蒲甘日出

老蒲甘坦德酒店,威尔士王子住过的房子 余云 图

因为预定的特价新建客房尚有油漆味,我们被无偿提升到面江的房间。放下行李,见天际已染上薄薄红晕,赶紧来到江边露台,加入面朝西方等待日落的人们。

晚霞映上脸庞,身心愈益安宁。这片酷热土地上,“去殖民化”强力驱散着帝国余晖,百年后的江上夕照却依旧美得如毛姆所写:“一日将尽,仿佛磨练性格的某一情感暂被世事淹没,各种色彩悄然回转,林木再度一片葱郁。日落彼岸,西天一片红云倒映于静静的伊洛瓦底江。波澜不兴。恍若止水。远处有孤舟渔夫劳作。”

毛姆曾记述在蒲甘住处遇到一个捷克人,“显然是个活跃的观光客”,半天时间可看七座佛塔,并且“分门别类,按其特征做了笔记”,他收集知识“就像捡起一根别针别到衣服的翻领上,或是揭开一条绳子放进抽屉而不是把它割断。你根本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有用。”如同一座知识仓库的捷克人眼里,“没有什么地方荒废得不值得热心端详;为了研究砖瓦构造,他像山羊爬上断垣残壁”。

庆幸我们和毛姆一样,是这个为知识而知识的捷克人的反面。不过既然来到了“万塔之城”,寺庙总还是要朝拜几座。

11到13世纪,蒲甘先后建造万余座佛塔,砖结构的佛寺造型各异,历经战火兵灾加上地震,目前仍有2000余座散落于方圆数十公里热浪滚滚的平原。宗教建筑的辉煌,使蒲甘与柬埔寨吴哥窟、印尼婆罗浮屠并列为东南亚三大奇迹。

蒲甘最大最精美保存也最好的阿难陀寺 余云 图

我们在寺庙一日游里去了几座著名的寺庙僧院,包括蒲甘最大最精美保存最好的阿难陀寺,也到了唯一仍矗立的九世纪城墙遗迹和沙拉巴门。蒲甘也是缅甸最大也是最主要的漆器重镇,逛明卡巴漆器村,也是那天的好节目。

但更诱惑我等俗人的是这样一种情景:清晨的微明里,坐马车颠簸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向佛寺,爬上高处,360度俯瞰朦胧中渐渐亮起的荒野,当破晓的第一缕金光刹那映亮某一座塔身,晨曦染红高低错落的千座佛寺塔群……

老蒲甘唯一仍矗立的九世纪城墙遗迹和沙拉巴门 余云 图

这是无数照片诱惑的古老浪漫。2014年底出版的《孤独星球•缅甸》说,马车夫会知道一些游客稀少却拥有绝佳景观的寺庙,认识能带你走秘道登塔的僧侣,甚至一份今年3月的攻略仍指出有少数佛塔可以登临。

可是,抵达蒲甘才被告知,这里的所有佛塔都不再让游客攀登,有说出于古迹保护目的,有说是因有欧洲游客坠塔而亡,总之登塔远眺项目已不复存在。

蒲甘也是缅甸最大最主要的漆器重镇

我们和一群游客聚集在一座小山坡上看了日出。破晓之前,只见远方聚集着巨大蘑菇般的热气球群,它们一个个升火跃起,飘向日出方向,映在橙光里的一抹抹黑点,活像天外来客的奇异飞行器。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黄昏降临前,我们又被司机载回到同一座山坡下,一番纠缠后才明白,如今这也是唯一看日落的地点。
回来后才发现,蒲甘其实还是有少数佛塔可以攀登,或许是我们到达的时机不巧,恰撞上事故后“封塔”的那几天,又或是遇到的司机不对,没有《孤独星球》上写的那种能耐。

总之,出人意料,此行最美好的记忆是我们的老蒲甘坦德酒店,是江岸的落日,榕树下的露天餐厅。用巨伞来形容那几棵迤逦得无比美妙的小叶榕树是糟蹋了,我们猜测当初酒店选址于此,应该与这些榕树有关,它们简直就是这片胜地的灵魂。

老蒲甘坦德酒店的露天餐厅,小叶榕树的枝干迤逦得无比美丽。 余云 图

离开蒲甘到了茵莱湖后,我们很想在返程中挤出时间去毛淡棉:那个奥威尔当过驻地警务长官,也是他母亲家族几代居住的“美丽而忧郁”的英属缅甸旧都,可最后,又因旅伴身体不适而放弃了。

这时,我已从网上下载了《客厅里的绅士》,晓得了毛姆去景栋时既骑了骡子也骑了马。而人性人心是毛姆永远的兴趣,这本书很大程度上是他旅途所遇各种人的故事,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他在越南海防巧遇的早年同学格罗斯利。

这位罗斯利,是无心念书的浪荡儿,将赊来之物典当牟利被判处短期监禁,此后远走他乡,竟在中国的海关做了港口稽查。他靠职务之便走私鸦片获利甚丰,唯一的向往是攒够钱回英国,过梦寐以求的庸常生活。格罗斯利终于回到家乡,但一切都变了:马路拥挤了,喜爱的餐馆不见了,舞会没有了,而人情也不同以往:他交不上朋友,欢场女子不如从前有趣,只盯着钱;酒吧里的小伙子把他当老头看,尽管他很想教他们怎么喝酒。伦敦在哪里?他开始想念中国,在电影中看见上海,他明白那才是他喜欢的地方。不过他最终没去上海,却停留在海防,一个离中国很近的地方。

他害怕他的中国也经受不起考验。“他有中国,只要他不再见到它,他就拥有它”。“幻影在他眼前闪耀。幻觉将他抓住。他很快乐……或许,他一生中第一次将现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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