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连载1)

2019-01-24 18:01
广东

文|小津安二郎

译|陈宝莲、郑锦

处女作前后 咖喱饭

现在的年轻人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导演相当困难,但我很幸运,竟然因为咖喱饭就当上了导演。制片厂还在蒲田的时候,我是大久保忠素导演的助理。那时候的导演威风八面,但是助理导演却等同杂工,一手包办大大小小的事务,工作繁忙,连抽烟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总是觉得肚子饿,唯一的享受就是吃饭。

有一天,拍摄工作拖得很长,到了晚餐时间还没结束。我又饿又累,可是大久保导演还指示这指示那的不肯收工。我越来越气,忍不住抱怨,又不是什么需要熬夜赶工拍摄的了不起的电影。

好不容易终于收工,可以吃夜宵了。餐厅虽要排队,但是早到早吃,我急忙找个位子坐下。

热气腾腾的咖喱饭从餐桌那头按顺序发过来。咖喱香味直渗到肚皮里。当我垂涎三尺、眼巴巴看着就要发到我这边时,导演进来在餐桌边坐下。我当然认为下一个就该发给我,可是盘子放在了导演面前。我气得大吼:“按顺序!”马上有人说:“助导的往后挪!”什么话!我看清楚是哪个家伙,起身就要揍他,结果被人拉住。但我还是继续怒吼:“快点上饭,按顺序!”当然,我还是吃到了一盘分量十足的咖喱饭。

这件事传到当时的厂长城户四郎那里。他大概觉得我是个“有趣的家伙”,隔月就要我“拍部片子来看看”,于是拍了古装片《忏悔之刃》。

不是头脑优秀,也不是才华受到赏识,只是托了咖喱饭的福。那是一九二七年春天的事。《晚春》电影海报·1949

我是电影小导演

推开电影院的门,拥挤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以前电影院叫活动小屋,在那空气混浊的小空间里待上十分钟,就会头痛,可是听到宣传乐队的声音时,又无法径自走过小屋而不入,电影就是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我在东京出生,在伊势的松阪度过少年时代,看电影成瘾。到后来,感觉偷看学校禁止的电影反而比看电影本身还要刺激,更是乐此不疲。现在的人大概无法想象当时的中学生除了电影,也看《改造》和《中央公论》,不时热烈讨论,有没有读懂已经忘了,但求知欲就是那么旺盛。

那时我也大量阅读谷崎润一郎和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电影只看西方的,虽然有点任性,但真的瞧不起幼稚的日本电影。

当时的电影也只是顺着剧情演,根本无法表现人的感情。但托马斯·英斯导演的美国片《文明》,让人耳目一新。

这部被誉为超级巨作的电影确实非常精彩,那影像完全震慑住了我,我想当电影导演就始于此时。

父母希望我上大学,但我完全不理,根本没有读大学的念头。说明白一点,我大概讨厌读书吧。

《东京物语》电影海报· 1953

我心中有股“不读大学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给你们瞧瞧”的气概,因此想当电影导演的心意坚定不移。

幸好当时一位叔叔把地租给松竹,通过这层关系,我中学一毕业就进了松竹的蒲田制片厂。

现在说要当电影导演,别人会投来羡慕的眼光,自己也得意洋洋,可那个时代去拍电影就会被说成“沦落成那种货色”。但依然无法阻止我,父母非常失望,不过我除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我虚岁十九岁时进松竹(小津安二郎生于1903年,1923年进入松竹公司,此处疑为作者笔误),在那之前只看过三部日本片,公司高层非常惊讶。但是好不容易进来了,也不能不看看以前不屑的日本电影,因此拼命地看。

我是抱着自己也要拍电影的心情,所以每部片子都看得很仔细。眼睛紧盯前辈的导演方式,在脑中摸索自己的导演方法。我不愿意随便模仿别人。说我固执,是很固执,这是个性使然,没办法。所以我拍电影没有师父,完全靠自己的能力。

如果以为导演便是拿着麦克风对着明星颐指气使的工作,那就错了。其实经常夜不能眠,苦思拍摄顺序和场景构成,光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但身在其中,也不知不觉生出创造的乐趣。有着天生不服输的强悍,才能不向任何障碍低头,成为独当一面的导演。

 

《秋刀鱼之味》电影海报· 1962

我走我的路 

大正十二年踏入电影界大门,至今已经三十六年,还真能靠这条路吃饭啊。若在一般的企业,去年就该退休了。我得过许多奖。至于入行的动机?因为喜欢电影。以前要看电影时就逃学,戴着鸭舌帽溜进电影院,为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珀尔·怀特等人着迷。我本来就没有勤学之志,所以当了导演。当时进电影界被称为不务正业,好像堕落一般。但现在进电影界已经没这么困难。没常性的我三十六年来走着同一条路,是因为感到自己所说的责任吧。

我在昭和二年因《忏悔之刃》当上导演,那是部古装片,但第二年,古装片就从蒲田搬到京都的制片厂拍摄,所以这是我拍的唯一的古装片。不过,我一直想拍一部写实的古装片。现在的古装片,演主公的都剃着青须须的武士头,好像《枕草子》里的人物似的白净光鲜模样。可是主公也会有感冒不剃发的日子,或是被刀片刮伤贴着膏药出场的时候吧……

《浮草》是我的第五十部电影。与电影发展初期我入行时相比,现在已有相当大的不同。我们需要依赖技术部门的协助,算是依赖外援的工作。我有自己的做法,但认为电影还没有文法。因此,我很欢迎新浪潮电影,也希望大量涌现有个性的新人导演。

这五十部电影没有一部是存心拍坏的,要问我最满意的是哪部,我真不知如何回答。今后,只要身体条件允许,我还会喝着喜欢的酒,以“小津风”继续拍电影……

本文摘自小津安二郎《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陈宝莲、郑锦译,新经典|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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