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比佩奇更值得刷屏的故事:艺术改变农村孩子的命运

2019-01-25 13:37
广东

没错,这是一个比《啥是佩奇》更值得刷屏的故事,

发生在21世纪真实的中国,

故事的主角是一群乡村的孩子——

采访 撰文 | 小主姐姐  摄影 | 高天、陈刚、张萍、关於、周里然

他是阿杰,7岁,家在安徽宿州农村,

他最拉风的一件衣服是小猪佩奇的蓝色罩衫,

最熟悉的风景是宿州农村一块块农田和泥泞的田埂,

最大的梦想是音乐,

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站在田埂上唱豫剧,他可是个安徽孩子。

她叫赵晨淙,穿着藏服起舞的她,是雄安端村人,

12岁的小晨淙是端村学校芭蕾舞班的台柱子,

2013年10月开始学芭蕾舞,自卑内向的她变得阳光自信,

田埂、菜地、白洋淀湖面,都是她的练功房。

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小伙伴一起在端村田埂上起舞。

他是三水,一名初二的学生,来自湖南长沙,

每天往返于课堂与田埂之间,

拿着爸爸用旧扔下的手机放着伴奏录歌,

三水平时不善言辞,见人就是羞涩地笑一笑,

但只要站在田间地头唱歌,他就是自带光芒的发光体。

2019年1月4日夜,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他们和另一波来自雄安同样站在田埂上唱歌跳舞的孩子们,一起来到了舞台的中心,给这些乡村孩子伴奏伴舞的是钢琴家郎朗、音乐人许巍、东方芭蕾公主邱思婷、大提琴演奏家朱亦兵、中国鼓王张仰胜、小提琴名家劳黎、中国小号第一人陈光等等艺术家。

聚光灯把焦点投向这些孩子,“有钢琴的地方就是我的主场,但今天我愿意为孩子们做配角。”郎朗说出了当天所有友情出场的艺术大咖的心里话。

在这样的光环下,这些孩子当然是幸运的。

赵晨淙在舞台上跳芭蕾

幸运的从来都是一小部分。

“在中国有6000万乡村地区的孩子根本没条件接触艺术。”将孩子从田埂带上北京大舞台的北京荷风艺术基金会创始人李风和我这么说。

6000万,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法国的总人口。

(可能看到这里,同样来自乡村的你会说,我小时候也没接受艺术教育,我爸爸也没,爷爷也没,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吗,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我们接下来会详解。)

回到刚才的叙事,北京天桥艺术中心舞台上的这些乡村孩子又是在哪接受的艺术教育呢?

艺术教育和孩子的命运甚至国家命运又怎么扯上关系呢?

故事要从6年前说起。

【一】

端村的陌生人

2013年3月24日,一个寻常周末,春寒料峭,北方的风冰寒刺骨,距离北京160公里左右的河北保定安新县端村镇的边村学校,来了十几个陌生人。

学校所在地现在改名叫雄安了,房价涨了很多,来的人多了很多,但当时,这里还是一个僻静的角落,世人对这里的印象只有白洋淀。

村里人诧异地看着这些从北京城来的人,只见他们先到还在建设中的端村学校新校址看了看,然后进了附近边村学校三楼的空教室。

孩子们被老师叫去,上课了。学校三楼简陋的空教室里,从北京来的瘦瘦高高的叔叔走到孩子们中间,说这是一节芭蕾课,什么是芭蕾?女娃们很兴奋,就是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跳舞很好看的小姐姐啊。

第一节课,叔叔和一起来的阿姨教孩子怎么梳芭蕾头,孩子学了很久都没有学会,都是小学生,自己无法完成梳头的动作。

家长们闻讯也来到教室,这是干嘛,不是耽误孩子们学习的时间嘛,大人们悄声议论,想想反正是免费的,也不算亏。

也有家长凑上去直接问这个打头的高个子叔叔,教孩子们学芭蕾想干嘛?

高个子叔叔沉默了一下,回答说,“为了你的女儿长大以后,身材好气质好,好嫁人”。

想想也有道理,家长们嘀咕几声就消停了。

教室里脏乱不堪,学生、家长随意穿着生活用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实在没法跳舞,高个子叔叔只好请围观的家长退到教室外等着,他用墩布清理了地板,然后再要求大家脱鞋进入。

第一堂芭蕾排练课开始了,几个老师一来就教《四小天鹅》,叔叔阿姨给孩子扎起芭蕾特有的发髻,给孩子们讲了芭蕾的基本知识,孩子也是似懂非懂,但还是很开心的,在老师的指导下穿上芭蕾鞋,试着像电视里那些漂亮小姐姐一样,踮起脚尖跳起来……
可能是表示认可,也可能是表示感谢,临离开时,有一个开小卖部的学生家长特意赶来,默默塞给他们十几个人每人一瓶农夫矿泉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这可能是她当时一天的收入。

再一个周末,更多的叔叔阿姨坐着大巴来到村里,除了给孩子们上芭蕾课、还上音乐课、美术课、戏剧课,当然这一切都是免费的,不仅如此,老师们还给孩子们送来了乐器送来了画板送来了练功服……这样的日子持续,每到周末上午10点左右,这些老师就结伴而来,给孩子上一天艺术课,夜色降临再离开。

学校的氛围开始变了,课休时间、午餐时间,学校广播开始放音乐,男孩们也不打架了,开始比谁唱歌嗓门大,芭蕾班的女孩们特别注意个人形象,上下楼梯都秀上几步芭蕾动作……可开心了。

用一个小朋友的话说就是,每天早上哼着小曲去上学。

【二】

“不靠谱”的关爸爸

关爸爸来了吗?关爸爸怎么还没到?每到周末,学芭蕾的女娃们都期待着关爸爸的到来。

彼时的端村是美好的,被成片芦苇和湖水包围,水面泛着波光,随风盈动,穿过芦苇荡,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彼时的端村也是寂寥的,大多数年轻人去了外地打工,剩下老人和孩子留守,孩子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母几次。

关爸爸和张妈妈拥抱着孩子

“关爸爸来啦,抱抱,抱抱……”每次来到这里,关爸爸首先会给每个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孩子们期待着关爸爸的拥抱,更期待着在关爸爸的指令下跳舞,在教室里跳,在田埂上跳,在玉米地的空地上跳,乘着船在湖中心跳,空旷的田野间、芦苇荡里回荡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变奏曲……不看画面,都知道这是一派田园牧歌的美好图景。

芭蕾的语言是法语,关爸爸就用法语指导孩子,孩子们都记住了,也用法语回应关爸爸,跳完舞关爸爸和孩子还一起在学校简陋的食堂吃饭,和孩子们谈心。

过年过节,关爸爸和总是一起去的张妈妈还会把孩子接到北京,带孩子们看俄罗斯天鹅湖演出,带孩子们去国家大剧院看演出,去逛美术馆去看各类艺术展。

芭蕾班每个孩子的生日他记得清清楚楚,几年几月具体到几号都随口报得出来,孩子们担心有一天等不来关爸爸怎么办,关爸爸微笑着说,我永远都在这里。

关於在端村指导孩子跳舞

关於和妻子张萍带孩子在北京玩

这个孩子们挂在嘴边的关爸爸,就是最初那个带着孩子学芭蕾的高个子叔叔,他真实的身份是北京舞蹈学院的老师关於(现任北京舞蹈学院芭蕾系党支部书记兼副主任,曾是奥运会开闭幕式芭蕾节目领队)。

其实,关於在北京舞蹈学院是大家眼里特不靠谱的人,为什么呢?

大家都觉得跳芭蕾是阳春白雪,是有钱有闲的人才玩的,但关於整天想的是把芭蕾怎么推向全社会,能让更多人去学习了解芭蕾。

有一天,关於碰到了一个比他还不靠谱的人,这个人居然想把芭蕾教育送到乡村去。

后来,这两个都很不靠谱的人,就走到一起去了。

他们开始结伴每个周末坐两个多小时的大巴来到这个距离北京160公里的村庄。

这个比关於更不靠谱的人叫李风。

【三】

不想赚钱的红二代

和关於不一样,李风不是艺术圈的人,他是一个商人。准确说,是一个有着红色背景的商人,人称红二代。

红二代李风1955年出生于北京的一个老干部家庭,早年,李风父亲从河北安新县端村(现在的雄安)出发,在白洋淀一带参加革命,之后翻过太行山投身延安。

端村的李氏家族,更为人所知的是李风的二哥,厚朴投资的创始合伙人方风雷(李父曾为革命改姓方),方风雷曾任中金公司副总裁,是中国投资界的教父级人物。

翻开李风的履历,他曾经任职国家经济委员会企业局,也曾是最年轻的中国工业经济学会会员,后来他留学于日本、美国,做过万科等公司的董事,再后来他是北京大江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先后出任香港、内地数家上市或非上市公司高管及董事会成员。

如果继续这条路走下去,李风或许会走向胡润或者福布斯的财富排行榜,但他走着走着,走向另外一个岔路口,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比经商赚钱更值得去做的事——要在中国进行艺术教育启蒙。

那是一段一生都挥之不去的记忆,1966年,“文革”开始的时候,年幼的李风躲进隔壁家里,关上门拉上窗帘偷听外国音乐唱片,第一次听到意大利歌曲《重归苏莲托》的时候,他体会到一种莫名的愉悦和兴奋……

这样美好的歌声萦绕在李风耳边至今,李风说,在那段残酷岁月里,就是这些音乐,让他看到生活的希望。

至今李风都是一个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北京上点档次的音乐会,他几乎场场不落。

李风和自己的画像,画像由合艺术中心提供

如果仅限于此,李风还只是北京城里一个爱混艺术圈的企业家。

如果仅限于此,也就没有今天我和你们讲的这个故事。

“大家都觉得中国人浮躁,缺少道德,老师就给上道德课。我看就别说这么多了,就让从小听音乐,像我一样,听多了就爱上了。”李风说,艺术所包含的最重要的价值就是美和爱。

“但是中国的艺术教育一直得不到重视,乡村孩子的艺术教育几乎是零。”李风想了好几个形容词来描述这个问题,尴尬?悲催?最后他选了无奈这个词,“这是一个让人很无奈的现象。”

就在李风的老家——白洋淀旁的端村,他就发现这里的孩子完全没有艺术生活。“你们难以想象这里几乎没有一个孩子能唱歌,他们最后一般总是能唱出的一首歌,就是国歌。”

“其实这不是一个很贫穷的农村,他们就是中国北方比较典型的一个农村,一个中等收入的农村,但是艺术生活就是这样的空白。”

“不光是他们如此,他们的父辈,他们的祖辈,完完全全没有艺术生活。”

2012年,李风的哥哥,前文提到的中国投资界教父级人物方风雷先生牵头,联合海内外企业家和当地政府一起捐资在端村兴建一个学校,名为端村学校。2013年9月建成开学。

看到老家农村艺术教育为零的现状,李风突然冒出一个愚公移山的念头,要在中国做艺术教育启蒙,就从端村学校开始。

李风在端村

这个念头冒了出来,如喷发的火山口,摁不下去了。

从没做过教育的李风不知道怎么下手,最先想到的是怎么先组织老师去端村给孩子上艺术课,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到处求人,终于有一次,在朋友介绍下,他在一个饭局上认识了北京舞蹈学院“很不靠谱”的老师——关於。

就这样,2013年3月,李风拉着关於以及其他被他“忽悠”的20多个艺术老师来到距离北京两个多小时车程的端村,给当地孩子们上了可能他们人生中的第一节艺术课。

那一年5月,李风成立了荷风艺术基金会,以公益基金会的方式组织资助老师们下乡免费给孩子们上艺术课。

同年9月28日,端村学校建成开学,开学典礼上,艺术班的孩子就开始上台表演了,乡村校园上空响起世界名曲的音乐。

还在排练的时候,站在100米外的李风听到音乐声响起,突然被震撼到了,舞台的旁边就是田野,就是芦苇荡,脚下这块土地历史上经历了这么多的沧桑巨变,改革开放30多年,世界名曲和艺术第一次踏足中国乡村大地。

“合唱、管弦乐队、芭蕾、戏剧、美术,50个孩子拼图拼了100块展示了莫奈的一幅画……这场完整由农村孩子进行的演出,揭开了中国乡村艺术教育的大幕。”回忆6年前的这一幕,李风仍唏嘘不已。

中央美术学院2014级油画系本科生付大强毕业作品,田埂上的芭蕾

自此,李风的称谓由李总改为李老师或李先生,他偏离了投资经商的康庄大道,开始在乡村艺术教育实验的小径上奔跑。

【四】

危险的贫困数字

从北京到端村的路并不难走,穿过一段公路,一片玉米地,一片芦苇荡,时长两个多小时。

“这是我从北京舞蹈学院出发,单日单程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关於说。

这条路,关於和李风还有其他的志愿者老师走了已经有6年,去一次160多公里,回来160多公里,6年,绕地球都快有两圈了。

“这条路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关於说。

到底是什么支持着这班人?

“艺术本身的力量。”李风和我这么说。

“很多人问我,你为什么要用艺术去帮助乡村,为什么要用艺术教育,为什么不去给他们最缺的东西,比如说物质上的条件,比如说医疗,比如说学校的硬件,甚至是文具等等这些东西,当然更贫穷的山区可能连衣食可能都有问题。”

“其实我觉得和中国现在乡村的现状方方面面的需求相比,艺术教育可能反而是最需要的,因为绝大多数中国乡村的基本温饱,绝大多数,我不是说没有贫困的,绝大多数已经OK了,已经解决了。”李风说,“但是有一个让人很无奈的现象,就是我们的艺术教育一直得不到重视,特别乡村孩子的艺术教育几乎是零。”

“6000万!6000万你知道吗?”

李风和我的谈话多次提到这个数据,他说这个数据是他自己调查出来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年不接触音乐,或者一年不看什么画展也不去博物馆,你一定回答觉得人要疯掉。”

“但是你想过没有,中国有6000万的孩子,我说的6000万是县以下,包括县,有6000多万,幼儿园不算,小学一年级到中学,大约有6000多万孩子,他们根本没条件接触正规的艺术教育。”

“6000万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一个法国,这个数字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经过我自己统计的。”

端村孩子学拉小提琴

早年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专业毕业的李风,为了拿到这个数据,走南闯北做调查。

“我去了很多乡村,就调查这个事情,因为我是学经济学的,我的习惯是去做调查,我调查的结果和我拿到的数据,包括雄安,雄安是很典型的地方,因为三个县已经变成一个新区了,三个县的数字比较容易统计,这三个县我都亲自做了调查,我可以负责任告诉你们,能有正规艺术教育的不超过5%。”

“我们再来看看中国农村的现状,贫困,一代一代传下来,现在大家想得比较多的就是怎么让他们挣钱,给他们点贷款,给他们点农业革新,但是我在想一个问题,你怎么让你的后代、孩子们能够成为跟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一样的新一代人。”

“怎么改变?眼界应该打开,不能老是盯着村里的事。咱们讲孩子培养智力学习好,方法是拼命做作业加课。我觉得这是相反的,如果他们能够拿出一点时间,按照教育部的规定,每个星期完成学时美术课和音乐课。对孩子们智力的开发会特别有好处。”

特别有好处在哪?“基础教育的目标主要是提高改善孩子的创造力,艺术教育恰恰有助于提高创造力,”李风告诉我,芭蕾是身体的表达,音乐是通过耳朵感知旋律、节奏、速度,绘画通过眼睛、手等感官感受色彩、构图、主题……孩子们在接收各种信号、符号的过程中,所有的感官都在接受刺激,这些刺激可以激发孩子的感知力、想象力,从而提高创造力。

这也是为什么以爱因斯坦这些为典型的大科学家,从小就学习音乐并酷爱艺术,爱因斯坦有句话就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正是音乐赋予他无边的想象力。

端村学校美术班小朋友李一诺的画作《天使哭了》

端村天才小画家李一诺坐在冰冻的白洋淀作画

2012年初,在哥哥和海内外企业家联合投资兴建的端村学校开始设计方案的时候,李风就提出了艺术中心的概念,这个艺术中心是什么样的?就是在楼下设一个地下室,里面分别有舞蹈室,乐队排练室,戏剧排练室,合唱队排练室,包括芭蕾舞的教室,“我相信这一定是中国乡村地区第一所有完整艺术中心的学校。”李风说。

从2013年3月开始,每个星期的周末,李风都组织邀请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北京舞蹈学院的志愿者们师生们给孩子们上一天的课,周一到周五课余,让学校给孩子们增加排练,再利用课余的时间、午餐的时间,给孩子们多播放音乐;同时,也给孩子们尽量地举办、创造各种演出的机会。

关爸爸带着孩子在田埂上边玩边跳

关於带着孩子们参加各种演出

李风知道孩子会改变,但没想到变得这么快。

“也就五堂课后,关於说要给我们做汇报演出,我都惊讶,你才上五堂课,包括前两堂课教孩子们梳头穿衣服,实际教学才三堂课,才三堂课怎么就会有节目给我们看了呢?”但是当天的一幕让李风落泪了。

那一天好几十个大人,进了教室,坐在小板凳上,然后孩子们开始表演,上半场,表演芭蕾一些基本动作,关老师用法语给孩子们发出指令,或者他有时候故意用中文问一下孩子们第几个动作法语是什么,孩子们居然用法语回答,全部都很准确。下半场,这些孩子们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四个小天鹅。

“当时窗外是冀中平原的田野,教室内这些农村的女孩穿着芭蕾服装,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在那一刻包括我本人在内,所有的来宾都被深深地震惊和感动了,我注意到不止一个人眼睛里含着泪水。”

回忆当天的场景,李风至今尤为动容。

【五】

命运的逆转

改变的不止孩子,还有孩子所在的村庄。

这个距离北京160公里的村庄,像绝大多数中国农村一样,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大家对于成功最大的概念是赚钱回家盖个两层的小楼,过年过节,聚在一起无非打打麻将,说些家长里短,红白喜事。

但自打关爸爸们去了之后,村里人换了话题,他们开始讨论艺术,开始互相打听对方孩子学了什么,怎么学的,互相讨教学什么更适合自己的孩子。大家还在微信拉群,在群里谈艺术,谈艺术教育。

因为他们真切地看到孩子们学跳舞学唱歌学画画,真的不一样了。

图中为马悦

村里的小姑娘马悦就因为跟着关爸爸学芭蕾,2016年考上辽宁芭蕾舞团的舞蹈学校,马悦是端村学校第一个考上专业芭蕾舞团的孩子,马悦爸爸就在集市上卖鱼,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一个月挣1000多块钱,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孩子可以和他们的人生这么不一样。

马悦的改变无疑是让其他家长羡慕的。冯雪京的女儿也在端村上学,她对芭蕾舞一无所知,但当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村里有这样一个免费舞蹈班,她毫不犹豫地带着女儿珠珠去报了名,就算女儿“学不出来”,但学跳舞起码“气质会不一样”。

珠珠在冰冻的湖面跳舞

冯雪京在村里开了家饺子馆,她每天凌晨4点半起床,备好一天的饺子皮和肉馅,白天珠珠上课,她就在店里张罗,晚上回家,再陪女儿练舞。

跳舞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第一次穿上芭蕾舞特有的足尖鞋时,珠珠的双脚疼得无法站立,橡胶鞋垫把脚趾磨出了血泡,血泡破皮之后渗出来的液体黏住了脚趾的肉和袜子,直到坚持了20多天后,脚趾磨出了老茧,疼痛消失了。

当珠珠穿着足尖鞋第一次立起来的时候,冯雪京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自己孩子不比城里孩子差。

冯雪京希望女儿以后可以参加艺考,最好能考进关老师的那个学校——北京舞蹈学院,她期待自己的女儿不要再继续她在村口卖饺子的人生。

珠珠和大提琴家朱亦兵同台

虽然珠珠还没有如母亲所愿走到北京舞蹈学院,但她走到了距离北京舞蹈学院仅1公里之遥的北京国图艺术中心,2019年1月20日晚,她和大提琴家朱亦兵同台演出,最后牵手谢幕的一刻,这个小学六年级的乡村小姑娘以自己优雅无可挑剔的舞姿告诉世人——我来自田埂,我跳舞就是这么美。

从小热爱跳舞的马辰茜,一度因为需要上县城报班而不得不放弃舞蹈梦,直到2013年关爸爸们的到来,她的命运开始逆转——不仅学会芭蕾,2016年被导演选中参加广告片拍摄,还成为一部微电影的女一号,2018年考上了河北艺术职业学院。

孩子的改变让父母担心自己跟不上了,马辰茜的妈妈说,以前不爱收拾自己,岁数大了也没那个精力,但带孩子出去大家都夸孩子漂亮,这是你女儿吗,一点不像啊,她意识到自己和孩子差距太大,“现在我也开始注意形象,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如今,在手机上在电视里看芭蕾表演,已经成了马辰茜妈妈的日常,否则和孩子没共同语言了。

马辰茜在练舞

和马辰茜同时考上河北艺术职业学院的还有赵晨淙,她们都是芭蕾班的台柱子,1月4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的音乐会,本来预定的是马辰茜和芭蕾舞表演艺术家邱思婷同台演出,结果马辰茜临时生病了,赵晨淙二话不说立刻顶上,帮小姐妹撑场子。

2013年10月她们同时加入关爸爸的芭蕾班,2018年7月同时收到河北艺术职业学院舞蹈系(中国舞表演)录取通知书,赵晨淙的妈妈说,“舞蹈给乡村的孩子带来了盼头,希望女儿长大了也能积极参加公益活动,把艺术的快乐带给更多的孩子。”

赵晨淙在练舞

考上专业舞蹈院校的孩子越来越多,多到李风自己都惊讶。

“我们教了近6年舞蹈,大前年,前年、去年,连续三年,每年都有考上专业舞蹈学校的,2016年考上三个,一个学生上辽宁舞团的芭蕾舞艺术学校,两个上的是河北省艺术职业学院,2017年有一个学生考上河北省艺术职业学院,2018年又有两个考到河北省艺术职业学院,这些孩子被录取的专业分别是芭蕾舞、中国舞和国标舞。”

每年只有六年级才能考,这个班一共20多个人,原则上三年级就开始正式跳,一二年级在旁边看着姐姐们跳,平均一个年级四五个人,每年的六年级就那么五六个孩子,连续三年,考走三个,考走一个,考走两个。

过去,村里的女孩只有考大学、出外打工、早早嫁人三条路,因为师资薄弱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很低,关爸爸们的到来让孩子们踮起脚尖走出了人生第四条路。

都说寒门再难出贵子,端村的这些孩子就这样让自己的人生不一样。

“我并不是让农村孩子都来学芭蕾,也不是让他们都去考专业院校,我只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的人生有了新的可能。“关於和我说,更重要的是,希望他们长大以后有责任有担当,对社会更有价值。

马悦和关爸爸在北京舞蹈学院

马悦被辽宁芭蕾舞团的舞蹈学校录取后,关於特意带她都到北京舞蹈学院参观,他希望陪孩子度过这么有意义的一刻,“她是端村学校第一个考上专业芭蕾舞团的孩子,一个乡村学生能进专业舞蹈院校学习,这在中国艺术教育史上也是罕见的,她让全村的孩子,让全中国所有农村的孩子都看到生活新的希望。”

不仅要亲手把她们送进专业院校,有个好前程,关爸爸和我说他还会静静守候亲眼看到这些姑娘美美出嫁,和孩子相处6年,关於和她们亦师亦父,“在我眼里,她们都是我的女儿,最初来这里教芭蕾,我就和家长们说让孩子学芭蕾是为了气质好,好嫁人,诺言一出,便是终身承诺,这也是艺术的最高境界——美和爱。”

6年前第一次教这些乡村孩子练芭蕾,当时可能是一句为了快速赢得家长信任的玩笑话,却一语成诺,关於不介意用一生来兑现。

关爸爸和赵晨淙练舞

“很多人认为跳舞、唱歌、画画是为了让孩子们开心,道理没错,但远远不止如此。“李风和我说,接受艺术教育,有助于让他们变成从智力、审美、情感等方面拥有完整人格的人,家长也潜移默化进入艺术这片天地并得到滋养。

在端村的田埂上,家长和孩子一起成长,久而久之,艺术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

【六】

精神饥渴疗法

“啊!……”每次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李景隔很远都会听到孩子们的尖叫声。

李景是雄县第三小学的音乐老师,她参加李风老师的培训班之后,给当地孩子教合唱。她说,“一旦是艺术老师进入课堂,学生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尤其班主任站在门口,说一会儿上音乐课了,‘啊——’都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一声“啊”,是惊喜,更是期待。

对于艺术,孩子太“饥渴”了,怎么办?

原来周末带志愿者老师下乡的方式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李风换了一种教学方法,培训当地的老师,再让老师去教学,2018年夏天,在腾讯的支持下,李风组织专业老师给雄安三个县的300所学校700个老师做了培训,一半做合唱培训,一半做美术的培训,培训七天,之后这些老师就回到学校组织孩子们唱歌、画画。

乐器班老师在端村教学

一个是唱歌,一个是画画。“我就想用这种方法能让中国更多乡村的孩子先尽快接触到基本的艺术教育形式。“

李风说,“我怕这些孩子精神饥渴,饿死了,所以合唱、美术是我们先推的,然后我们再把别的内容推上去。”

孩子们在上美术课

李景就是参加这个培训班的老师之一,她在接受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老师们一周的培训后,开始给孩子们上课,欣喜地看到孩子身上的变化。

“没有接受过艺术启蒙的孩子,无论是听旋律或是看一幅画,他是呆滞的,是懵懵懂懂的,但是接触专业知识之后,他无论是听曲还是看画,都会有所表达,他会把他看到的听到的东西用他的语言表达,他有表达的欲望。”

李景说话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描述孩子这些变化时她的眼里透着光芒,“现在我们学校里成立了各种艺术社团,社团的学生比起没有参加艺术社团的学生,表现力要强很多。”

雄县三小的四年级学生王馨瑶,参加了艺术社团后爱上唱歌,她开始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当歌手或者音乐老师。

王馨瑶穿着校服,扎着高高的小辫,说话语气有点类似新闻发言人,严肃中透着萌,“你是美女吗?”面对这样的问题,她都毫不客气点点头。

“以前的音乐课就是老师教同学们唱一些小儿歌,专业辅导老师来了以后,老师会教给我们一些音符,还有更好听的歌曲。”王馨瑶说,学会唱歌真的很开心,连学习成绩都提高了,在家里爸爸妈妈吵架,她就唱歌,爸爸妈妈就不吵了。

王馨瑶最喜欢听的歌曲是《you raise me up》,最喜欢的歌星是周杰伦,1月4日晚上,她和老师李景还有其他雄安的小朋友一起来到了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和许巍一起唱了一首《蓝莲花》,这是许巍第一次改编自己的成名曲《蓝莲花》。

“艺术教育对人的影响远远超过单纯教给他一个乐器,比如吹长笛他会了,他演奏的曲目,演奏曲目的作者表达的这些曲目思想性,包括艺术性,包括跟其他孩子共同演出,所有这一切形成的是他从身心大脑、心灵眼界综合的开阔塑造,甚至是一种觉醒。“李风说。

“我说艺术教育喜欢用一个词‘觉醒’,艺术对人的身心的开启,远远比教会一个人具体的东西力量大得多,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不得了。”

美术班孩子的油画作品

 
美术班孩子的国画作品

“我们今天在中国社会的最底层——乡村,给孩子们施予艺术教育,因为我们知道,明天,正是这些孩子将决定中国的命运。”

这才是李风乡村艺术教育实验的真正目的。

艺术教育是改良社会土壤,这个过程需要300年,过去李风常这么说,但现在李风觉得可能不需要这么久。

【七】

马化腾田埂上的梦想

2017年11月23日,北方的风依然刺骨寒冷,端村还是那个端村,但它所在的那块土地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雄安。

这一天,雄安的端村学校格外热闹,村里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打头的是小马叔叔,江湖人称小马哥。

这个戴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小马叔叔,就是孩子们以往在电视里手机里看到的腾讯集团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马化腾。

李风和马化腾,这两位隔着16岁距离的企业家,没有在财富排行榜上相遇,却在雄安的田埂上相遇了。

马化腾对脚下这块土地有着特别的感情,19年前那个同样刺骨寒冷的冬天,27岁的马化腾往返深圳和河北石家庄四次,就为了完成腾讯第一笔业务,那是1998年底成立到1999年初推出QQ这段时间,腾讯给河北电信126、127寻呼台做网络项目,这就是QQ诞生的起因。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拿到这个单子后,腾讯开始起步,19年后,腾讯成长为亚洲市值最大的公司,马化腾个人财富彼时已经激增到2581.8亿元。

左一李风,左二马化腾,中间女孩就是跳芭蕾的马辰茜

马化腾来雄安,显然不是来忆苦思甜的,这个当年拿着望远镜遥望浩瀚星空追逐梦想的少年,希望可以实现这些孩子田埂上的梦想。

“以前我们关注孩子,希望农村孩子也能够吃饱、穿暖,有机会上学,解决他们基础教育问题,但现在我们越来越发现,吃饱穿暖和基础教育完善之后,更要改善这些孩子的审美能力、艺术创造能力。”

和马化腾同行的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程武说出了马化腾此行的目的,“当我们国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要变成世界大国和文化强国的时候,中国下一代孩子的艺术理解力、欣赏力和他们的创造力非常重要。”

白洋淀学生乐队

这正是李风想说的,“我们国家不应该只满足于我们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更应该在科学技术、在文化艺术乃至精神道德方面都做出我们自己的贡献。”

一直嫌自己步子迈得太慢的李风,很感谢马化腾带来互联网传播技术,能将艺术教育实验快一点扩散开。他们宣布启动“艺术行动”,从雄安端村学校开始试点线上加线下的艺术教育新模式,再通过线上直播课程的形式,将音乐、美术的7天培训课覆盖到全国8个省近200多所希望小学的艺术教师 。

2018年,荷风基金会资助孩子上中央音乐学院大师班

2014年美国《大脚丫学芭蕾》作者埃米·扬来端村参观赠书

雄安,是双方合作的起点,李风和马化腾有个共同的愿望——希望线上+线下艺术教育新模式惠及越来越多的乡村孩子。

越来越多,怎么个越来越法?

2800个县!

“2019年我们的计划,把艺术教育普及到全国2800个县,我学经济的,所以我特别敢开口,我一说就是全中国2800个县。”李风说。

“谁没有故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乡,咱们都加入把艺术教育带进你们家乡,好不好?”

“我相信很多人会响应我的。”李风对此充满信心。

实施起来并不复杂,“一个县我们就准备推出这么一个计划,培训合唱指挥和美术课程,培训老师,基础课程就是七天时间,美术老师四五天就可以了,合唱指挥大概七天就可以,我派老师去,到你们县里去。“

一个县这么弄一下费用大概多少呢?

“十万吧,十万块钱咱们凑不起来吗?你想想如果用十万块钱能够把一个县的孩子们的命运就此改变,多么有意义呢。”

端村的孩子在练琴

【八】

美和爱的力量

1月4日,北京天桥艺术中心,那个穿着小猪佩奇罩衫总是站在田埂唱豫剧的孩子走上舞台,他说他有一个梦想,希望有一个教他唱豫剧的专业老师。

关於有一个梦想,他和同为芭蕾舞老师的妻子希望把芭蕾带到中国最贫困地区,帮他们找到生活新的希望。

马化腾有一个梦想,他希望越来越多的孩子能展开想象的翅膀,每一个孩子都应该为我们生活的世界着迷。

李风也有一个梦想,他的梦想是,有一天全中国的乡村孩子都能够像雄安端村的这些孩子一样接受艺术教育。

我们并不是要让每个孩子成为艺术家,

但一颗能感受美和爱的心,

能让他们对未来的人生多一份坦然和希望。

李风特别和我解释美和爱——

艺术具有的最重要的价值,一个是美一个是爱,

有了美,就有了创造力,可以创造美好的世界,

有了爱,就可以解决地球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这两点才能推动和改变这个世界,

美和爱,是让这个世界越来越美好的最最重要的两股力量。

1月21日凌晨2点,手机传来提示音。

在香港出差的李风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了这两张照片,第一张是2013年3月24日,他们刚到端村镇,在边村中学的三楼舞蹈教室,孩子们上第一堂芭蕾课,后排右一为关於,右三为李风,前面都是端村当地的孩子 ↓↓↓

第二张是2014年6月7日,孩子们来北京参加中国科学院大学研究生院的CC论坛,在李风讲座中助演《四小天鹅》,前排右一穿蓝色T恤为关於,后排左二戴眼镜者为李风,四个穿芭蕾舞裙的孩子是端村的孩子↓↓↓
仅仅一年的教学,孩子的气质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李风老师在微信语音给我留言,一再感谢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告诉大家,其实这个世界完全可以更美好的。

-END-

主角工作室出品 非常感谢你的阅读

资料来源:部分资料来源北京荷风艺术基金会和艺术行动微信号

特别鸣谢:北京荷风艺术基金会李风先生接受采访和指导,北京舞蹈学院关於老师接受采访、提供图片,合艺术中心独家供图

本文原载“主角工作室”公众号,有部分删减。版权归主角工作室所有,有转载需求请关注微信号留言,联系微信:cloudmedia12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