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医院:在这里走过最后的时光

2018-12-23 08:38
北京

11月24日,北京朝阳区松堂关怀医院东区316病房,雾气凝结在玻璃窗上,窗栏的右下角上摆放着时钟显示着3时17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伸出左手,试图抓住床头的栏杆。

北京朝阳区松堂关怀医院里,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在院子里缓慢挪步。他走过的一面墙上,写着“我们要活120岁”。数字120被放大,似乎代表着人们对于长寿的迫切渴求。对于住进松堂医院的人来说,相比于遥远缥缈的数字,他们更在乎的,是如何体面而有尊严地度过晚年,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92岁的李春如(化名)来关怀医院已有数月,双手干枯瘦弱,血管凸显。近来食欲日益好转进食量逐渐增加,但每天早晨依然会因为病痛不停地叫唤,她常说自己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快到老死的时候了。    

▌压力下的选择

82岁的陶兰(化名)来关怀医院已有两三年,用儿子季刚(化名)的话来说,“刚开始从家里接过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现在被养得白胖白胖的”。

陶兰前些年摔成了高位截瘫,医院没法长期住院,养老院的价格又高,能在家照料的全职护工难找又不放心。季刚和妻子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工作养家,没有精力亲自看护,最后选择把母亲送到这里,“在这里的环境虽然算不上好,但护工细心,只要老人不受罪就行”。季刚迫于种种现实因素作出选择,折射出当下子女在赡养老人时所面临的普遍困境。随着中国老龄化的加剧,家庭小型化和少子、无子化给仍以家庭养老为主的养老模式带来了严峻的挑战。全社会养老负担日益繁重,重压之下,国内很多临终关怀医院都在探索“临终关怀+养老”的模式,也正是松堂医院目前采用的这一模式。

在松堂医院,弥留之际的老人在这里走过短暂一程,除此之外,也有像张贞娥一样已经在这里生活长达11年的老人。1958年高中毕业后,她分配到了774北京电子管厂工作。工作半年时在职工宿舍因意外从上铺摔下,导致高位截瘫,余生不得不在床榻上度过,算到今年,已经卧床59年。

来关怀医院之前,张贞娥的日常都是由三妹请来的保姆照顾,几十年来雇佣的保姆多达十几位。在上世纪90年代初,保姆的费用是每月600元,之后涨价到900元甚至更多。并且每逢春节保姆回老家时,只能靠姊妹轮流照顾。北京有句俗话叫“活到66,不死掉块肉”,2007年张贞娥66岁时,她先是骨折,后来持续高烧至昏迷,这次大病耗竭了姊妹们的精力。迫于无奈,在张贞娥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送到了松堂医院。

度过余生

在关怀医院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贞娥一样,老年痴呆和时日不多的“病友”占了绝大多数。2016年患骨髓瘤晚期的王凤龙也搬进了同间病房,性格泼辣,靠止疼药缓解病痛,而且只要一吃药就嗜睡。尽管时日不多,但她一直保持良好心态。同为老北京的她搬到了张贞娥的病床边,总是帮着护工给张贞娥喂饭。

张贞娥的床边还放着院长送给她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尽管近年来视力下降,但依然会通过听广播的方式来丰富自己的生活。有时她会让志愿者帮她下载一些她喜欢的音乐,有时也不禁感叹,如若不是年老瘫痪在床,她肯定也会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上网,紧跟时代潮流。
王凤龙每天会吃上一片止疼药来缓解骨髓瘤带来的疼痛,药物带来的嗜睡作用让她每天能睡上十几个小时。
东区213病房的护工(蓝马甲)在关怀医院工作已有十余年,除了为老人翻身换尿布也会逐个喂老人吃饭。八人间的病房被整理得干净整洁。病房里的老人常年生活在一起,相互帮助扶持。    

比张贞娥还早来半年的王春华今年63岁,七岁时因发高烧得了脑膜炎,后恶化成脑瘫。三年前的一天,她突然臆想自己怀孕了。志愿者来看她时也会顺着她说,问她怀孕几个月了,从没有人戳穿她。王春华的儿子在成都做餐饮生意,他几次想把母亲接到成都,但王春华呆在松堂医院久了,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说什么也不肯走。

许小菊(化名)来关怀医院已有数个月,经常将其他病友洗干净的衣服扔在地上踩,或是把医生的眼镜扔进下水道。她的举动惹怒隔壁病房的王凤龙,王凤龙认为她并不是老年痴呆,只是喜欢作恶;医生几番劝阻也无济于事。

几位老人所住的八人间,每个床位每月费用近4000元,对于北京本地老人来说都能接受,医院中部分老人也都能靠退休工资或房屋收租来独立承担。尽管在传统观念里,老人更倾向于在家由子女赡养,但在现实状况的权衡之下,能减轻子女压力,有着便捷的护理和医疗条件的关怀医院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11月24日,两位志愿者为老人演唱歌曲,一位躺在床上的老人挥手应和着节拍。松堂医院成立31年来已和上百所高校志愿团队和慈善机构达成合作。有些志愿者有固定的志愿服务对象,并坚持数年,每逢周末,都会为老人和孩子表演节目。

▌习惯死亡

在松堂医院,死亡从来不会显得突兀。不经意间,某个床位突然被搬空了,不久,又会有新来的老人来住。张贞娥谈起刚来的时候,同病房的老人几个月间相继离世,她会因他们的离开而难过痛哭很久。久而久之,她也开始对此习以为常,可以平静地面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残忍的是,死神不只会在风烛残年的老人床畔如期而至,有时也会突然叩响孩子的门扉。

五岁的女孩萌萌在两岁时被诊断为脊髓瘤,且肿瘤位置特殊,极为罕见。近年来辗转北京各大医院,但病情却持续恶化。最后医生判定萌萌最多只能活一两个月。在北京儿童医院的推荐下,父母带萌萌来到关怀医院,免费住进了专项基金扶持的病房公寓。萌萌的父母因为女儿的病而辞去了工作,需由两位家长24小时轮流看护。

12月2日下午,高校学生在活动室里为老人表演节目,与老人聊天。每天上午8点至10点,下午2点至4点将由护工欧阳老师主持志愿活动,常年不间断。    

萌萌现已无法进食,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输液的时候,她会睁开眼紧紧盯着塑料管上控制速度的表盘。尽管气息微弱,但每次睡醒时,还是会叫上几声“妈妈”。虽然父母并没有明确告知萌萌她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但长期护理这间病房的护工说,很多孩子其实在四五岁就有死亡意识了,他们睁眼醒来都会本能地叫着妈妈。

不久前,张贞娥老人也听闻了萌萌的事,已经习惯了死亡的她仍对此唏嘘不已。在老人的床头柜上,她所养的蝈蝈在小笼子里不时发出叫声。每天她都会把剩下的蔬菜撕成小块儿喂给蝈蝈吃。蝈蝈的寿命仅有90天左右,等蝈蝈死后,又会买来一只新的。重新开始喂养,周而复始。

12月7日,父亲喂身患脊髓瘤的女儿萌萌(化名)喝水。12月2日,五岁八个月的萌萌住进了关怀医院的“雏菊之家”。因脊髓瘤位置特殊,剩下的日子不多,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每次口渴也只能喝5到20毫升的水。医生对萌萌家属表示,尽管近几日萌萌的病情不算太糟糕,但也要提前准备后事。
张贞娥和王凤龙在每年的秋冬时节会养上两只蝈蝈,平常会将食堂的蔬菜撕碎用来喂食。
有志愿者和侯晓英聊天时会问起她年轻时的过往,她总是爱以年纪大了记不清来答复。年过八旬的她与同龄人相比要显得年轻得多,她总是说就是因为记不清事才会更年轻。同病房的老人说起她的过往是因为命运多舛,她选择性的遗忘罢了。
活动室里,一名首次做志愿服务的学生不知如何与老人交流,呆呆望着老人,看着他们进入梦乡。

图、文/财新记者 蔡颖莉   图片编辑/杜广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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