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行 | 从多伦到张家口,走访中国北方的茶叶之路(上)

2018-12-02 15:54
上海

张琳

自宋辽时期契丹人和吴越人进行茶叶贸易时开始算起,至20世纪初日渐走向没落,张库大道一直被视为继丝绸之路之后最古老也最重要的中外贸易运销通道之一。它的起点位于张家口北边距离长城只有三四公里的张家口堡,终于库仑(今乌兰巴托),张家口堡的“茶马互市” 在明朝已深具规模,清朝康熙、雍正年间,因商务的需要,这条茶路进一步向北延伸至中俄边境(今俄蒙边境)的恰克图,纵深通向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腹地。

在张库大道最繁荣的岁月里,各国银行竞相设点,晋商的大商号纷纷开设采办处,但随着近现代铁路的发展,尤其是俄罗斯境内海参崴到莫斯科铁路修好后,从天津港运送茶叶至海参崴港再转由铁路运送至俄罗斯成为主流,传统人力、马匹、骆驼并用的运输方式被取代,商道最终沉寂。

今年夏天,我从京北上多伦,期间多次转乘大巴往南到达张家口堡,倒走了一条草原到中原王朝的线路,同时也完成了本次小环线的心愿——探访了张库大道上的两座商贸城。没落的小城里能找到不少未加修饰的旧迹,历史就这么原汁原味地本色出演,荒颓的背后依稀可以窥见商道全胜时期的容貌。

修缮前的兴隆寺,多伦老城区残留的清代建筑之一。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 张琳 图

古寺·老城·旧商号

多伦是我这次小环线上的第一个城市,位于北京正北方向,是锡林郭勒盟下面的一个县,距离北京有三百余公里车程。虽然近十余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人们对它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多年前北京广播里“治多伦一亩沙地,还北京一片蓝天”的宣传语,甚至近些年在驴友的世界里还不如它东边和南边的塞罕坝和丰宁坝名声大,但当走入多伦,会发觉衰落的背后,仍有点滴细节,与历史不谋而合。

多伦至今还没有通火车,我从北京东站坐上一辆过夜的火车,第二天一早近六点到达四合永,这里是承德围场县的火车站,从北京出发前往坝上的自助游都是先到达这站。我从这里换上小巴,又倒大巴前往多伦,两个小时的车程经历了林区和草原风景的切换。然而数百年前的古人,是远没有像我这般轻松的心态去赏景的。他们望向北方,更多的是怀着紧张与不安。

多伦地处锡林郭勒大草原南端,是游牧民族与华北地区交界的地区,历史上游牧民族无数次南下,与中原王朝抗衡。到了清朝,漠南蒙古被清朝统一后,版图北部的漠北地区各部内部之间常年纷争不断,对清代的边疆构成了一定威胁。1690年,康熙帝率领十万大军在多伦北部的乌兰布统击败了蒙古准格尔部首领噶尔丹的叛乱。次年五月,在多伦举行的漠北蒙古贵族及内蒙古48旗王公大会盟,确认了漠北各部对清朝的附属关系,也确定了清朝北疆版图。为了纪念这次会见,康熙帝在多伦敕建一座喇嘛教寺庙——汇宗寺。

汇宗寺佛殿。

从多伦汽车站出来一路东行就到了汇宗寺,寺的南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修建有多伦诺尔会盟”纪念牌。当下的汇宗寺不收门票,转起来也很快,主体有两个建筑群,每个院落大约有两三进,包括有大山门、天王殿、八大菩萨殿、金刚殿、大雄宝殿。这和历史上的汇宗寺大相径庭,汇宗寺曾经是口外最大的喇嘛教寺庙,康熙帝命第一世章嘉呼图克图到此传教,由此奠定了汇宗寺在内蒙古喇嘛庙中的地位,据清代理藩院记载,汇宗寺的教权仅次于布达拉宫。

从主体建筑群出来后我从小门出去,打算往后面走走,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建筑物,院墙外是施工现场,正在复建的建筑群。大概在汇宗寺入口处的导览图,上面写着活佛仓汇、官仓和子房等建筑构成的汇宗寺群落示意图,才是这座寺庙的作为中国北方喇嘛教中心最高光的历史时刻吧。

汇宗寺外景。 东方IC 图 

17世纪末商贸活动繁荣,让这个早先以宗教为内核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商贸城,它也是茶路上最重要的中转站。从这里出发,善于经营的晋商经满洲里、哈拉和林,最远可以去到莫斯科甚至彼得堡;另则通过二连浩特,经科布多、乌拉雅苏台等地,最终将茶叶运抵欧洲。然而商道并非坦途,沿途要穿过沙漠和沼泽,运输多靠驮畜。所以在老城还有一座小小的马具博物馆,据说这个专题博物馆展示了各类马具,只是我去的时候很不凑巧,展品送到了锡盟博物馆展出,长达两三个月这里都闭门谢客。

多伦也是一个新城与旧城“泾渭分明”的城市。在新城打车也就五六块钱就能到老城,老城更像一个城乡结合部,放眼望去少有楼房,但这里却保有城市的本色。

最辉煌的时候,老城有商号4000多家,人口多达18万,是同期北京城人口的一半。多伦因茶路兴起,也因之沉寂,随着二十世纪初张库大道整体的没落,这里也就回归平静。与其他经过浓墨重彩修缮后的古商业重镇相比,多伦的老城带有那么一抹超现实主义色彩,历史就这么原汁原味地本色出演。

老城纵横有数条街道,应该经过统一的再规划,放眼望去多数是红砖盖成的、带烟囱的近似东北民居的一排排平房,后建平房中见缝插针地保留了山西会馆、兴隆寺、碧霞宫、城隍庙、清真寺及商铺等一些古建筑,能清晰地看到全胜时期的轮廓。这些建筑统称为诺尔古建筑群,还是国级文保单位,有的建筑已经修缮过了,比如碧霞宫和山西会馆,有的如兴隆寺还保留破败的原态。

两座后建的红砖平房夹着一座山西风格老房子。

老城主干道上还能看到当地人的生活,深巷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气了,不少房屋坍塌了,露出了房体夹层里的草席。在老城里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不少晋商生活过的痕迹,在草原文化区里显得很跳脱,但又与那个商业重镇的时代相应。要判断一个房子是不是有历史很简单,看看它的建筑风格和用材就可明了,山西的建筑善用木头,且建造房屋讲究布局,如果一个老房子的门脸是全木的,又有厚重的门板,门比路面要低,那几乎可以断定是一座上了岁数的老房子。

在街角处我还发现了一家馒头店,只是一个小小的馒头店,却有日升昌的商号。山西人做生意都讲究有个商号,日升昌是我国银行业的前身,第一家经营存款、放款的私人金融机构。虽然不知道这家小馒头店是不是蹭日升昌的热度,也足见历史的有趣——商业文明虽然淡去,晋商文化依然植根于此。

草原·草地·群山

从这里开始我要乘坐大巴车往南走。我先坐上的是多伦到沽源的大巴。沽源已经属于河北省,文化上仍属于草原文化,地名多带有游牧民族的特点。沽源新近建起了一座蒙元文化博物馆,是一个很良心的县级博物馆,以蒙元文化为主题,展品还算丰富,尤其是二层着重展示了按比例模拟修建的元代察罕脑儿行宫和梳妆楼元墓群两个模型。

锡林郭勒南端的草原。

沽源是辽、金、元三代帝王的避暑胜地,有金代景明宫、元代察汗脑儿行宫等遗迹。不止是避暑胜地,这条通道上更有着很强的政治意义,在沽源北部的正蓝旗和南边的张北是元上都和元中都所在地。1260年,忽必烈登上大蒙古帝国皇帝之位,为元开国皇帝元世祖。原本深处草原深处的政治中心哈拉和林显得十分遥远,为了加强对中原地区的统治,忽必烈定都开平府(今称元上都),以取代哈拉和林,后又索性迁都北京(称元大都)。

数百年后的今天,走这条路时仍可体会到元代都城选址背后的思虑。在沽源我再次换乘大巴前往张家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车窗外的风景从草原、在张北一带逐渐过渡到草地,近几年大火的张北草原天路就在附近,然而严格地讲这里是农业向牧业过渡的地带,草原天路沿途可以看到农业种植的田地。当群山出现在车窗外时,我离张家口市区就不远了,这也意味着回到了熟悉的中原文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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