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儿子都得了白血病,我已经去世十天了|湃客年度视觉大赛

2018-11-20 22:03
福建

文图 商华鸽

我在2018年6月认识李育明和李佳林父子,他们都是白血病患者。李育明大哥是一个不大爱说话的人,迄今已去世十天。

令他很欣慰的一点在于,在他去世前,他活着看到了儿子李佳林的结疗。 我斗胆借他口吻,讲述了他家从夏天到冬天的非常特别的境遇。

没有谁的生活会容易,比如我,比如你,也比如李育明,和李育明的母亲、妻子、孩子。

人生一世,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愿李育明大哥在天之灵护佑他的妻子和三个幼子,今后的生活平安顺遂。

11月20日,是我去世的第10天。在人们忙于剁手购物的11月11日凌晨四点,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叫李育明,福建南安人,享年39岁。白血病夺去我的生命,在此之前,白血病也袭击了我的次子李佳林。我的主治医生说,20多年来,他还没见过父子同时得这种病的案例。今年5月,我的心愿是希望能活着看到儿子结束治疗。我的心愿,在我去世前,实现了。这张照片,是我与儿子今生最后的吻别。

在我生命的最后五个月里,承受最大压力的是我的妻子。她得同时照顾患白血病的父子两个人。我和儿子看病至今,总共花费70万左右,目前还欠着10万的外债。这些钱都是妻子在想法设法筹集,也有太多爱心从社会抵达我的病房,我一直都记在心里。6月20日晚,福建协和医院,我到儿子的病房看望他,准备下床回到成人病房的时候感觉脑门开始酸疼。

6月20日下午,福州市发布了今年第一个暴雨红色预警,我的妻子撑伞离开病房,准备回到出租屋给我们父子俩做饭。还记得5月我刚查出白血病的时候,妻子还在上班,她听到消息后立刻昏过去。儿子已得重病,后来我也得重病,辞去工作的她实在太不容易了。她每天往返医院和出租屋十几趟,体重很快掉到78斤。

10月31日,我们一家三口在福州的住处拍了这张合影。当时我刚从医院输了血小板回来,我的状况一直很不好,但儿子已经结疗,进入维持期。妻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了。但我们三人都没想到,这张照片居然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张合影。 
就在我去世的前一天,我感觉很不好,妻子便很快租车带我从福州赶回老家,我在老家破败的房子里咽了气。我的家在福建南安的观山村。这是11月11日的傍晚,我已经去世将近一天。我的母亲背着我的小儿子,站在我的灵堂旁边。我的父亲50多岁就过世,我则只活了39岁。让白发的母亲痛苦地送别我这个儿子,我非常内疚。而我的小儿子尚在襁褓,他对于这一切并不会有任何记忆。

我家那狭窄的大堂被布置成灵堂,哀乐一直在播放,不懂事的儿子则在旁边的小房间里一直打闹蹦跳。他只知道,回到家能看到姐姐,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他还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时我对待儿子比较严厉,他可能会觉得,“爸爸为什么会睡这么久?”我的岳母也赶来送别。今生没能向父母和岳父母继续尽孝心,是我很大的遗憾。

五岁的李佳林和姐姐玩了一会,又站在房间门口忍不住向外探看,他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灵堂。2017年10月,我陪他去福州看白血病,今年5月,我也确诊白血病……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雨下了整整一年,没停过。佳林,我已经无法再保护你们姐弟三人,以后只能靠妈妈了,这次是永别,我心里真的放不下。

11月11日晚,我的母亲在为我祈福。在我老家,沾水或见血去世的人,需要在做丧事的时候不停转动一个竹扎的笼子,笼子下面还扣着一只鸡和一只鸭。穿孝衣的男子,则是我哥哥。我生病后,我哥哥放弃工作,有时间就去福州照顾我。以后奉养母亲的事,只能哥哥去做了。 
儿子李佳林玩累了,很快回到床上睡着。不知道今晚在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我这个爸爸?平时我管教严厉,佳林在家中只怕我一人。我去世后,希望他能尽快懂事,早日能帮妈妈分忧。

我的亲人在深夜还在帮我操办丧事。我的小儿子躺在奶奶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11月11日晚,为我的葬礼忙碌一天的亲友在吃面。第二天早上十点,他们会送我出殡。因为过世年纪不大,我的葬礼办的相对简单。

夜深了,人们渐渐散去,我的母亲和哥哥还在为我烧纸。这是我在家里待的最后一晚,该送别我的人也都来看过我了。第二天早上,灵车会载我去殡仪馆进行火化。

深夜,几只木凳摆放在家门口的山村公路上。第二天,它们将放在大堂的门口,用于搁置我的棺材。

11月12日早晨,山雾弥漫,看不清人脸,一大早已有亲友来到我家附近,想帮忙做事。

11月12日早晨,乐队在晨雾中的路边开始演奏。附近不少乡邻,想必都会被他们吵醒吧。

11月12日早上,我的小儿子被抱出灵堂的时候,一直努力挣扎着向我挥手。他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但却还不会说话表达。自从次子李佳林和我相继得病,最小的儿子就一直在老家由我母亲养育。我照顾他的时间最少。但我知道,他在我被运走火化之前,是真的舍不得我的。他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但他什么都知道。

11月12日早上,一副棺材正被抬到我家。我家在一个山村的半山腰,上下并不容易。

11月12日早上,人们在最后对我进行告别,我的小儿子被大人抱着,不停抚摸我的相片。我也好想抱抱他,但是今生不再有机会了。

我被放在棺材里,抬到了路边。搁置棺材的长凳被做法事的人推倒了。

送葬的队伍抬着我的遗体,沿着狭窄的山路走向路边。邻居家种的一棵柚子树结了不少果子,今年不知为什么,有不少果子一直没有摘。 
奈何桥的桥面是木材还是石材?我不知道。这是我出殡那天,路边的景色。山雾弥漫,前途难见。

我有三个孩子,捧着我的照片的是我的大女儿。送葬的队伍会把我和我的棺材送到观山村的村口,然后再掉头回家。灵车会把我送到火葬场火化。

从我家到村口的路上,路边的野菊花开得很旺盛。按我老家办丧事的规矩,办完事后亲友们都各回各家,彼此都不准打招呼的。

也因此,我不和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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