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观察｜我当百花奖评委：真没“内定”，但投票能公示吗？

11月6日-10日，作为评委，我在广东佛山参加了第34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这也使我第一次了解百花奖各个奖项的产生过程。

有内定或者“窗口指导”吗？

每当获奖影片出来，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和很多人一样，我最好奇的是：获奖的影片是如何产生的，组织者有内定了吗？百花奖是大众奖，它不像奥斯卡等专业奖项是由评委无记名投票产生，它是由观众投票定的，最终101位大众评委，投票终评表决出已经入围７部影片的各个奖项。作为101分之一。通过我仔细的观察，确实没有组织方的明示或者暗示的“内定”。

组织方把101位评委平均分成４个组，每组两个组长．在集中观摩了７部入围影片后，在评奖前一天，各组进行了分组讨论，对于百花奖的９个奖项，花落谁家，评委谈意向。此前中国电影家协会集中带大家学习了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精神，以及学习了百花奖评选的36字方针“六亲不认只认作品；八面来风自己掌握；不抱成见从善如流；充分协商顾全大局”。

这32个字体现了辩证法，又要“八面来风”，又要“自己掌握”；又要“充分协商”，还要“顾全大局”。而所有的大众评委都是第一次参加评奖，影协的领导虽然参会但是只旁听，而组长也不先说话，看上去的“引而不发”让大家有些忐忑。

有一个评委实在忍不住了，他主动提出来要替组长说个话：是否大家需要统一下意见？有什么必须选上的就提出来，不然各抒己见，时间就来不及了。这个话很快就被大家怼了回去。主要大家觉得如果最终获奖的齐刷刷都有100票，落选的票数奇少，这也太假了，完全不靠谱。另外如果要求统一，这还是百花齐放的“百花奖”吗？

虽然大家是各抒己见的，但是最终结果呈现“大集中、小分散”，有一半以上的奖项，大家选得比较接近。所以根本用不着要求一致。我后来私下问了下其他组，都有类似情况。所以说，并没有所谓“内定”的明示哪怕暗示，每个评委是自由投出自己那一票的。

私德确实会影响评委的感情分

如今百花奖的９个奖项都已经发布了，那是什么影响了评委的选择呢？撇开最重要的影片质量，还是有不少因素的。

一位来自西部地区的评委说，这是百花电影节评选以来，他们省首次有人进入评委，连他们省的政府新闻机构都发了官方新闻，特别重视。他认为：如果某个演员不来参加电影节，那么这一票正式投的时候就不投给她了，因为她都根本不尊重电影节和评委。

这个发言，当时激发了部分评委的共鸣，事实上这也是某些电影节和体育奖项的惯例。当时有消息说，陈瑾有可能不参加电影节。到底要不要投她当选最佳女主角，还引发了一场小争论。不过也有评委认为：我们评选的是演技和作品，不是道德楷模。

但是要承认，私德确实会影响评委的感情分。在之前的入围奖的表彰中，有工作人员意外晕厥，第一个冲上去提供帮助的是杜江，这让很多评委对他产生了好感。吴京和刘昊然都表现得特别谦逊，表达了对评委的致敬。马思纯在入围颁奖表彰那天，未来得及赶到现场，就录制了VCR表达歉意，同时给大家讲述她给老戏骨朱旭临终告别，老爷子告诫她，戏大于天。这些都是加分项。你不知道在哪个环节，评委就给演员加了“印象分”。

相反，有的流量明星表现出的骄傲，说话不得体，负面新闻，确实会影响评委的判断。

我们主要讨论什么？

除了德艺双馨，我们讨论最多的当然是影片质量。1000个观众就有1000个哈姆雷特，对于影片质量也是见仁见智。在我这组，最佳影片大家集中在《战狼２》和《红海行动》。《战狼2》略占优。而在其他组，也有特别喜欢《红海》的。有一位评委提出，《红海行动》体现了中国军事类题材影片的高峰。这个观点一下子把很多“动摇派”争取了过去。

这个观点，我不同意。但是不同组之间是不碰头的，我只能事后隔空对话。我提出：.我们评选的是最佳影片，不是最佳类型片。如果觉得《红海》体现了“军事题材高峰”，那可以增设一个“最佳军事题材”奖颁给它。按照这个逻辑，我可以说《七月与安生》体现了“女性题材的高峰”，也应该颁给它了。

在最佳影片投票中，我是投了《七月与安生》。我觉得这种反映两个闺蜜“相爱相杀”故事的影片，可以看出人性的多样和对生活方式的不同追求。两个女生其实是互为镜像的，而男生则是可有可无的“礼物”。这在以男权占主导的电影中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中国的百花奖给了这样一部文艺片，体现了中国电影足够的多样性和高度自信。

后来我知道，在另一组我有知音，少数人觉得需要给文艺片一席之地，因为在入围的７部电影当中，主旋律作品占了绝大多数，而《七月与安生》是硕果仅存的文艺片，而且是文艺商业片。

如果最佳影片花落《战狼2》，我也会感到欣慰，但是最终《红海行动》夺冠，我有点遗憾。同样以海外撤侨为故事背景，《红海》和《战狼2》都反映了强大起来的中国的国民自信，激发了观众的爱国热情。但是在故事的叙述和情节的结构上，个人以为，《战狼2》比《红海》高明不少。《红海》从头打到尾，有暴力，少有美学，让人感觉是“密不透风”，有群像但是缺乏个人的鲜明刻画。而《战狼2》是有张有弛，有武有文的，逻辑也比红海站得住。不过我也知道，《红海》也有值得评委拥趸的理由。

百花奖评委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来自32个省、市、自治区的101位大众评委，是如何产生的呢？

之前中国影协是按照抽签的方式产生大众评委。但是随机会带来一些不确定，比如有些人是某个明星的“脑残粉”，会不顾一切鼓动其他人挺他的偶像。

今年试行的是中国影协的32个成员单位按照要求推选。除了政治合格，还要求评委对电影有一定的审美能力。我在网络上对影片投票后，交了一份影评。我对电影的认知，以及媒体人的身份，大概就是我能获得上海影协推选的理由吧。

当和其他评委碰头后，我给这群人画了个像。从职业上看，有高校从事相关教学的老师，有学电影史的研究生，有电影工业从业人员（编剧、宣传、制作、服务平台，以及各个相关产业链的人士），还有媒体人、音乐人等等。这体现了五湖四海，但是又集中在和电影有关联、对电影有相当了解的群体里。他们不是专业的评委，但却是专业的观众。

比如，在最佳编剧的评选中，有人纠结：电影《七月与安生》是先有安妮宝贝的小说珠玉在前，是否改编是摘“现成桃子”？就有编剧告诉我们，其实IP一点都不好改编，反而更见功力。最佳导演的评选中，很多人选林超贤的《红海行动》，包括那些不建议选此片当选最佳影片的，因为他们会有感于这部电影对大场面的完成度、场面调度的复杂性，这和评委有过拍摄和制作经验和有关。

最佳女主角的选票，我投给了周冬雨。理由是她在《七月与安生》中的表演，揭示了两个闺蜜纠结，表现了复杂的情感和人性，这是需要功力的。但是也有评委告诉我，表现精准扶贫的《十八洞村》，情节简单、人设单一、缺乏戏剧化，这样的场景中才更见主角陈瑾的功力。周冬雨只是“戏保人”，她在《山楂树》后表演风格一贯的古灵精怪，缺乏飞跃。

很多评委因此喜欢《十八洞村》的陈瑾。有来自湖南等地的评委告诉我们，湘西妇女就是这样的，但事实上陈是山东人，演了一个和自己之前塑造角色完全不同的湖南农妇，这才更见功力。

投票不妨实名公示

我们最终选出了大众所见的百花奖的获奖榜单，是百花齐放，也貌似“雨露均沾”。

但是也有观众发现：有101个评委，但有个别奖项总票是100票。按照规则，如果有人iPad上操作不当，就算弃权了。但是现场没有人提出来。其实主办方可以在现场设置个系统：选择周冬雨的是哪几个评委，选择陈瑾和马思纯的是哪几个，除了给票数，现场可以把评委的名字和头像搁上去。

既然有101个探头对着评委，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其实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出现弃权票，总数不足101票的，系统会自动提醒，告诉大家哪些评委出了什么问题，是在哪一个环节。其实可以更透明化。所有的猜测都源于不够透明。

组织方不让大众评委建群聊天，是避免干扰、避免泄密。但也会带来另外的问题。比如，如果某评委发现公布的投票结果和自己的选择不同，他和周围的评委一讨论，发现也有类似的情况，那么疑虑就会加深。

所以我个人觉得，不用怕评委们互相“对选项”，让大家充分沟通，了解对方的观点。这不就是“不抱成见，从善如流”吗？甚至把这101个人完全放在全国人民面前，越透明，越少猜测，会越好。

真心希望大众电影节越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