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留给苹果的特异文化，是叛逆精神

编者按：·这不是乔布斯的个人传记，而是一个以乔布斯为核心的极客嬉皮士——设计师、程序员、梦想家——如何改变世界的故事。作者采访了一百多位企业人士，勾勒出一代硅谷天才成长的文化背景，让我们对苹果公司何以创建，何以繁荣，以及何去何从等问题有了更深的理解。

“苹果有这样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特异文化。”一位前营销经理迈克尔·梅斯（Michael Mace）说，“当时，那里是个难以驾驭的地方。那里就好像有一万匹野马，每一匹都不知道马鞍为何物。”当然，对于任何一位公司总裁来说，这都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地方。一些长期在苹果工作的老员工声称，这就好像史蒂夫·乔布斯恶魔般的灵魂在苹果时时作祟，向这家公司灌输这位联合创始人所有的坏特质，而没有灌输任何好的特质。

约翰·斯卡利于1993年离开之后，迈克尔·斯宾德勒（Michael Spindler）接替了他的位置。1980年9月，斯宾德勒首次作为苹果欧洲业务的营销经理加盟苹果，他在没有薪水的情况下为公司工作了6个月，因为苹果不知道怎样将资金从库比蒂诺转移到比利时。斯宾德勒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他能在苹果的美国销售额急剧下降的时候，增加苹果的国际业务。苹果欧洲业务的收入在两年间从4亿美元增加到了12亿美元，是苹果总收益的四分之一。1990年，他来到库比蒂诺，担任首席运营官，后来又升至总裁之位。在斯宾德勒领导下，苹果的研发经费每年缩减1亿美元，解雇了很大一部分员工，他把苹果打造得十分适宜出售或合并。为了抗议裁员，一些员工在屏保上列了那些深情离去的人的名单，并称之为“斯宾德勒的名单”。与斯卡利不同，斯宾德勒不是一个公众演说家。许多人回忆起他最后终于同意接受一家杂志的采访，但采访未能公之于众，原因是他说的话记者连一个字都听不懂。斯宾德勒会在白板上边写边画地进行长时间漫谈式讲话，时时漫无边际地说到计算机与工程的未来。他非常喜欢说的一个谚语是关于一家总部设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公司——网管公司。这家公司制造廉价的Windows 个人计算机，装在看上去像奶牛皮一样的盒子里。“这些家伙身处荒野，”斯宾德勒用他不大灵光的英语说，“他们穿裤子要靠螺丝刀拧。”

为了让苹果转败为胜，斯宾德勒提出一种理念，该理念依赖于向市场倾销如强力计算机（Power Computing）一类公司生产的廉价仿制版麦金塔。这样应该能增加苹果的市场渗透，但事实并非如此。“它们创造了这样一种克隆市场，它吞下了它们的销售，但并没有扩大它们的基础。”当时在苹果工作的一位工程师蒂姆·德克斯（Tim Dierks）说，“这只不过是便宜的麦金塔，这不是更多的麦金塔。”

在此期间，吉尔·阿梅里奥（Gil Amelio）加入了苹果公司。阿梅里奥来自国家半导体公司，他在那里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类似于扭转乾坤的艺术家的名声。他把一个不靠谱的三流芯片制造公司变成了行业尖兵。当他受邀加入苹果董事会的时候，他十分震惊地发现，董事会对于控制局面发挥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小。每个人似乎都很愉快地接受了公司高管描绘的苹果未来的美好图景，而就阿梅里奥所知，这种说法缺乏事实依据。他同样为斯宾德勒疯狂船长的角色感到不安，这位船长在苹果缓慢下沉的过程中时而完全否认事实，时而完全手足无措。在阿梅里奥第二次参加的董事会会议上，斯宾德勒起身宣布：“我们没有使公司好转，我们必须把它卖掉。”此时确实有值得警惕的理由。斯宾德勒一直不停地向董事会强调，1995年苹果利润将达1.5亿美元。当数字最后出现的时候，情况远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乐观：苹果亏损了6900万美元。然后人们发现，公司还积压了超过10亿美元的滞销产品，这些产品现在已经过时，必须报废。1996年1月8日，斯宾德勒因心悸入院治疗。苹果董事会决定，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吉尔·阿梅里奥接替总裁一职。

结果阿梅里奥也并未获得更大的成功。对于许多苹果的员工，尤其是那些最初因为一个技术型CEO在他们中间而重燃希望的人来说，阿梅里奥只不过是又一位拿高薪的自命不凡之人，吸吮公司赖以生存的鲜血。“当苹果火烧眉毛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给人最强烈的感觉是，他就是尼禄。”前苹果杰出科学家（Apple Distinguished Scientist）拉里·耶格尔（Larry Yaeger）如是说。

1996年，苹果将人类从某种毁灭中拯救出来。当年上映的大片《独立日》（Independence Day）中出现了一个高潮场景：由杰夫·高布伦（Jeff Goldblum）饰演的勇敢的科技极客使用一台PowerBook 5300笔记本电脑，把一款计算机病毒植入邪恶的外星人母舰的中心计算机主机上，因而降低了它对于核攻击的防御。但就植入广告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为了纪念这一事件，苹果在一段时间内把它的公司广告口号从“最佳的力量”（The Power to be your best）改为“拯救世界的力量”（The Power to Save the World）。遗憾的是，事情永远不会如此简单。

苹果刚刚将1000台PowerBook 5300交付给翘首以待的零售商，这时却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两台早期产品着火了。一台是在一位苹果程序员的家中，另一台则点燃了苹果在新加坡的一家工厂。“苹果的主要特点是易用，”时任《哈苏克通讯》编辑的皮耶特·哈苏克（Pieter Hartsook）指出，“但如果你的计算机不能工作，这当然谈不上易用。”苹果召回了已经售出的100台计算机。起火的原因是电池过热。公司用更可靠的电池替换了出了问题的，但人们发现，替换之后的功能只是上一款功能的三分之二。苹果再次表示歉意，并将崭新的PowerBook 5300的价格下调100美元。

在此期间，公司挣扎着寻找灵感。其中一个想法是在斯宾德勒任职的时候被提出来、被阿梅里奥发扬光大的，那就是开办一系列苹果主题的连锁餐馆，与当时流行的好莱坞星球餐厅（Planet Hollywood franchise）竞争。苹果餐厅构想以一家合资企业的面貌呈现，由苹果、蓝马克娱乐集团（Landmark Entertainment Group）以及一家名叫百万字节（Mega Bytes）的英国房地产公司合伙经营。与后来苹果专卖店近乎修道院的风格不同，苹果餐厅将和50年代的餐厅类似，其中包括如同影片《杰森一家》（Jetsons）一样的有关未来世界的设计。“现在正当其时，”苹果负责营销的高级副总裁萨特吉夫·查希尔（Satjiv Chahil）说，“数码餐厅走进了世界。科技最终进入了‘寻常百姓家’。这将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展示我们产品的地方。”在苹果餐厅中，老顾客可以选购苹果产品，从重视健康的菜单上挑选点心，用图形用户界面预订食物，并通过每张桌子上的微型自助服务屏幕与邻桌举行视频会议。苹果在伦敦、巴黎、纽约、东京与悉尼寻找潜在的餐厅地点，但就在这时，整个探险计划戛然而止。这一变故并非来自苹果——他们仍旧坚持这一想法，直到痛苦的结局最后出现，而是另外两个合伙公司的信心动摇了；他们感到，与这样一个苦苦挣扎的计算机公司绑在一起可能会有灾难。他们在想，比尔·盖茨牛排餐厅（Steakhouse）是否会更有影响？和一家计算机公司开一家连锁餐厅的想法一样可笑，值得注意的是有一家很受欢迎的美国特许经营快餐餐厅查克·E.奶酪公司（Chuck E.Cheese’s）。这家公司最初是由雅达利公司的拥有者诺兰·布什内尔于1977年创办的，是第一家集餐饮、动画片娱乐与室内视频游戏场于一身的家庭餐厅，并由此闯出了自己的名头。正是这同一个人，曾为史蒂夫·乔布斯在进军高科技行业的道路上打开了第一扇大门。

如果说，苹果餐厅是让一家濒危企业重振军威的一个古怪尝试，那么它至少没有耗费苹果太多的时间或者金钱。而苹果试图开发一款新的操作系统科普兰（Copland）却最终流产的尝试，就不能这么说了。科普兰以美国作曲家亚伦·科普兰（Aaron Copland）的名字命名；科普兰最为人知的作品或许当属《凡人鼓号乐》（“Fanfare for the Common Man”）。科普兰操作系统将成为苹果对Windows 95笨拙威胁的坚决回击，是普通麦金塔的一曲鼓号乐。这项工作始于1994年，但几年之后，人们发现这又是一个灾难。正如当时苹果的每一个项目一样，这个项目的团队也集结了一批异常聪明的人，但团队的集体智慧似乎低于所有个人智慧的总和。每一个阶段都混乱不堪。25岁的软件工程师蒂姆·德克斯的最后一个项目被取消之后，他开始四处逡巡找点事情做；结果他被直接任命为这个项目的技术主管。“回头看，这是一种疯狂的选择。”他指出，“在我看来，他们给我这份工作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当时苹果管理失败的一个典型事例。”德克斯非常聪明，但他毕竟刚刚大学毕业没几年。“我对于领导一个有300名工程师参与其中的项目，没有足够的理解。”他说。最后，几经拖延的这个操作系统寿终正寝了。“他们为开发者版本拷贝了磁盘，但从来没有发出去，”格雷格·罗宾斯说，“就在这些光盘已经录制、几天后便会寄出的时候，这个项目被取消了。”

科普兰的失败迫使吉尔·阿梅里奥四处寻找苹果可以出资购买的另一个操作系统。其中的一个潜在目标是一个来自Be公司（Be Inc.）的产品，这家公司是由苹果原来的员工让-路易·加西和史蒂夫·萨阔曼创办的。

加西集合了一个50人的团队，生产一种名叫BeBox的硬件产品，这种计算机内部装有一种精巧的操作系统BeOS。不管怎样，这种系统和史蒂夫·乔布斯一直在用的装备大同小异，尽管加西听都不要听这种说法。“看在上帝的面儿上，不要把我们和NeXT相比。”有报道说他曾经这样恳求，“我们想成为软件开发者手中更为精良的工具，而不是表面上有品位。我们不会花一万美元。我们有一个软盘驱动器。我们不会把破烂货拿给开发者。”吉尔·阿梅里奥对于Be公司能提供的产品印象深刻。而加西本人一直指望科普兰系统失败，现在他看到了自己拿下一项惊世交易的机会。如他所见，苹果现在走投无路，只能给他他所要求的一切。而他想要的是两亿美元、15%的苹果股份，外加董事会的一个席位。“沙漠中的人不会对水的价格讨价还价。”他打趣说。

并非每个苹果内部的人都倾心于Be公司。“我情绪激动是因为我试用过它。”时任苹果人机界面技术主管的米奇·斯坦说，“它在用户界面方面确实有一些不错的想法，而且我也非常推崇他们做过的很多工作，但从根本上说，它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这并不是一款真正的操作系统，只是一堆不成体系的碎片。我认为，付出这么大一笔钱，并把整个公司的前途压在这样一种看上去徒劳无功的事上面，这种做法似乎太疯狂。”

最后苹果还是拒绝了加西的提议。不仅仅是这位法国人的要价过高，而且因为别人更胜一筹。有一天，史蒂夫·乔布斯给阿梅里奥打电话。就像他曾经跟IBM的主席约翰·埃克森无意间说到微软时一样，他说BeOS完全不适合苹果，明智的做法是购买NeXT，并请他回到他曾经创建的公司。阿梅里奥很赞同这个提议。1996年12月6日，乔布斯和阿梅里奥以及另外两位苹果高管在苹果园区一间8楼会议室中会面。此前由于皮克斯公开上市，乔布斯成了一个新鲜出炉的亿万富翁。这是他被苹果逐出之后，第一次以这个身份踏足苹果的一座建筑物。按照阿梅里奥的观点，购买NeXT是一个稳赚不赔的选择。尽管NeXTSTEP软件（现在是一款公开而不是专属拥有的操作系统，并更名为OPENSTEP）并没有完成，但他情愿把宝单独压在乔布斯身上。

独闯天下11年之后，乔布斯以非正式顾问的身份回归苹果。他是一个阿梅里奥可以信任的人，也是一个阿梅里奥可以依靠的人。

难道不是吗？

本文摘选自：《叛逆精神：乔布斯与苹果企业文化》，作者：[美]卢克·多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