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亚马孙,感受恐惧、自私与渺小,也见识勇气

2018-10-18 12:34
广西

编者按:密布的暗礁、险滩,时刻可能威胁生命的丛林土著和各种热带虫蚁猛兽……有着以上种种险境的亚马孙河被称作世上所剩无几的蛮荒土地之一,正因为探索亚马孙河的冒险之旅如此崎岖而艰难,所以每位敢于并成功探索她的人也都被授予了勇士的勋章。

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便是这样几位勇士,他们来自全球首支成功航完亚马孙河全程的队伍,在33年前,没有GPS的情况下,背着独木艇及数百公斤的装备,徒步爬上高达18000英尺的米斯米山,寻找世界第二长河——亚马孙河的源头。耗时6个月,全程4200英里的亚马孙河异域探险完成,探险队员由最初的十人到最后只剩两人。其中一名队员乔•凯恩,在《航向亚马孙》一书中记录下了这场搏命之旅。如今,阅读他写下的文字,我们仿佛还能身临其境,感受到人的恐惧、自私与渺小,更能见识到人的勇气、智慧与伟大。

1985年,美国作家乔·凯恩——当时还在《旧金山纪事报》里担任小职员——因为觉得生活单调、工作枯燥,并与女友关系发生裂痕,他选择辞职、分手,加入了徒步寻找亚马孙河源头的探险计划,那时他或许不曾想到,此行他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程漂流亚马孙河的创举。

探险队伍一共十人,来自不同国家,水准参差不齐,参加探险的理由和目的也不尽相同。来自波兰的赫梅林斯基有相当丰富的探险经验,是第一个征服秘鲁科尔卡峡谷的人,这项创举使他在秘鲁一炮而红成了名人。

和他同行的是摄影师兹比格涅夫·本兹岱克,之前两人已是多年搭档,彼此熟悉、信任。另外,队里还有两位奥登达尔从南非请来的纪录片摄影,芬尼·米尔威和皮埃尔·赫顿,以及他的两位“保镖”——南非独木艇巡回赛老将比格斯和杰罗姆·特鲁兰。还有一位英国人凯特·达兰特,她是随队医生。探险的赞助人杰根森则会在中途加入,“试试水”就离开。

这支队伍一路上遭遇了诸多险境,随便例举几处文中提到的惊魂瞬间便可见一斑:

黑色峡谷

当比格斯、赫梅林斯基和特鲁兰进入“黑色峡谷”时,他们正处于艰苦的航程和配粮不足的窘境中,感觉孤独、无依、疲惫。比格斯几乎立刻就遭逢他在1983年首航时碰到的那个深水潭,当时此潭曾带给他生命中最恐怖的体验。

隐藏在一块悬石后方的那个深水潭,真是吸力强大。特鲁兰和赫梅林斯基先行通过后,招手叫潭水外缘的比格斯也过去,当时那一段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困难。但比格斯通过时稍稍慢了一下,河水立刻困住了他的船,掀到半空中,等他把船的方向弄正了,才发现自己正朝着深水潭中心划去。

惊心动魄的刹那,比格斯明白,自己又陷入两年前那个一模一样的困境中。就像做了相同的噩梦,再一次地,阿普里马克河的河神慢慢地把他拖向死亡。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比格斯吓瘫了几秒钟,他瞪着那块自己即将被卷入其下的石头,眼前的景象就像是滤网般,沛然的河水从大石下方流进,但另一边出口却是无法容身通过的小孔。

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举起桨抵着那块悬石,尝试从潭中逃脱。不幸的是,船身还是忽然晃动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深吸了落水前的最后一口气,河水从他手中夺去了船桨,他被从船上弹了出来,身子往下沉。深水潭把他吸到水下,卷进水底深处,到一个无光无声的世界中。

他开始呛水,与那股拖着他双腿和躯干的力量奋战,可惜徒劳无功,那股力量把他吸往悬石下方更深处。

“亲爱的上帝,”比格斯祈祷着,“不要让我如此身陷重围。”

他从没顶的青绿色漩涡中奋力伸出手来,此时独木艇在他的头顶漂浮着,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一把抓住了船舷,另一只手攀住了水流旁的花岗岩,支起全身。

吸到空气了!

但是深水潭再度把他吸了回去,带着他狠狠冲向另一块岩石。如果他能抓稳布满青苔的花岗岩表面的小缝,他就得救了。背后来了一记——又是那艘独木艇!他终于在岩石上定住了。

未知攻击

离开那条缆绳时,我们听见三声尖锐的枪响。起先我们没怎么注意,还把它当成西北逆风吹落了山石,而风势是如此之大,我们被迫跪在皮艇上,在赫梅林斯基的指挥下,低着头一桨一桨地划着。如此低头划了半小时,我抬头一望,发觉峡谷山壁正缓缓地以反方向后退,也就是说,我们努力地往下游划,但是风却把我们往上游吹。此时,达兰特和本兹岱克也察觉了,两人爆出一阵笑,赫梅林斯基不得已,只好喊停。独木艇组的队友也同意,大家开始扎营,赫梅林斯基宣称明天早上要三点半起床,天一亮就出发。

隔天凌晨,大家在睡眼惺忪中准备出发。当我们把行李装上皮艇,推入一条相当大的急流时,阳光刚好从峡谷上洒下来。此时,赫梅林斯基和我都听见了咻咻的响声,接着又连续有几声熟悉的枪声。突然间,比格斯指着峡谷右侧的对岸。在上游几百码外,有六个男子正从山径上攀下来,其中一人跪下身,在肩膀上架起了一杆枪。一颗子弹“咻”的一声落在河里,距离特鲁兰只有几英尺远。特鲁兰正在他的独木艇上,试图远离子弹的射程。

“快走!”赫梅林斯基大叫。

我从未像这次一样,对于进入一道急流感觉如此欣喜满意。起初,我还只是被吓到了,并不特别害怕,我从未遭人开枪射击,也从未有人想杀我。过了一会儿,这些念头一一浮出,我才开始觉得可怕,不过,那时我们正躲在急流中,飞也似地前进。

过了那道急流,前方出现水流极快但平静的河面,刹那间,我们就滑向了右侧河岸。半小时后,我们听到对岸有沉沉的车声,转头往河左岸望去,几十个石块和小石子正笔直落入水中。一缕金黄色的烟尘升向天际。那是天然石崩,还是人为设下的陷阱?

如今,寸草不生的黄色峡谷的山壁上,长了许多眼睛,在鲜活的想象中,到处都是隐形的生物,我们一边划桨下行,一边仔细察看山壁上是否有山径,是否有人的踪影。队友们一无所获,但由于分了心,大家都忽略了乘艇航行的原则——先行探勘,结果在一道未曾探勘的急流中,我们被弹到了岸边的一个水洞中。皮艇跳了起来,艇上的四名队友都落了水。

卷在水下的狂乱中,我心想:抓着桨,因为我们都被压在皮艇的两个备胎下。然而,当我停止下坠,开始要浮出水面时,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个想法:我会不会被子弹射中头部?

一个阴影笼罩着我,我伸向它,抓住了倒翻皮艇中央的绳网,把自己拉向河水和皮艇底板间,像洞穴的中空地带。皮艇很快地拖着我,我的双腿撞上了河中的岩石。我听见咳嗽声,有我的,也有本兹岱克的。咳嗽声在橡皮艇中回旋,听起来阴森森的,而我起初还不知道本兹岱克就在我旁边。

“你还好吧?”我问道。

“是,还好。”他唾沫横飞地答道。接着他干咳了两声,把气管里的水都咳出来,然后以沙哑又急切的声音问道:“达兰特在哪?”

“我不知道。”

“我们得出去。”

我碰到了皮艇上的浮管,摸索着皮艇外围的救生索。等抓到了救生索,我很不情愿地沉到水底,游过一根浮管,把皮艇顶出水面。阳光下急流的河水轰然如雷鸣,峡谷两侧的山壁倒退如箭。

遭受挟持

拿着冲锋枪的那个人一言不发,持步枪的那个人却举着枪对准本兹岱克的头,要求本兹岱克给他皮艇的测深索。赫梅林斯基从皮艇后方一块石头后走了出来,张开手臂像是要摇手拒绝,但冲锋枪对准了他,拿步枪的那位没收了赫梅林斯基的手表和猎刀。

“我们是游击队!”拿步枪的那个人喊道,好像向我们挑衅似的。他赤着脚,戴着一顶伪装用的棒球帽,身穿破烂的卡其服,有洞的紧身足球上衣卷上去,露出无毛的腹部。这两个人看起来比较像工作中的农夫,而不像一流的军事干部。

这时,又有十来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其中几个带着武器,全穿着类似的破烂补丁装。

带冲锋枪的那位首先开口:“你们听说过我们吗?”“听说过。”赫梅林斯基答道。

持冲锋枪者向持步枪者笑了笑,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赫梅林斯基说:“我们队长今天早上就打过你们。”

赫梅林斯基用缓慢、轻松的西班牙语说:“我们不是军人,也并非来此伤害你们。”他说,把我们这几个人杀死还不如拿我们当宣传工具,应该让我们走才对。

众人显然都听那位拿冲锋枪的,他似乎是愿意听我们的劝。他和拿步枪那位以及赫梅林斯基都登上岸,坐了下来,离开皮艇的听力范围。

……

拿冲锋枪的说,他会让我们走,但希望我们有一点捐献。

持步枪者要求我们给他达兰特那块相当牢固、只有表针、没有数字的防水手表。本兹岱克向他们说明,要用那块表,先得大致预测时间,然后除以四,再把那个商数加上……对方还没听完就不要了。

我们打开了装备袋。赫梅林斯基拿出我们的渔网,那张渔网没帮我们网住过半条鳟鱼。拿冲锋枪的那位点头称谢,收了去。但是当赫梅林斯基拿出摄影组队友的大扩音器时,拿冲锋枪那人的眼睛睁大了,拿步枪的那位则举起了他的枪。赫梅林斯基冷静地、慢慢地秀出扩音器的功能,那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鱼!”拿步枪的叫道。赫梅林斯基同意给他们五罐库存的鱼罐头,我把罐头从食物袋中取出来。

“六罐!”拿步枪的说。

“五罐!”赫梅林斯基以意外激烈的语气说着。

“六罐!”

“我们说好是五罐的,就只给五罐。”

“就给他们六罐吧。”达兰特嘘声道。

赫梅林斯基不动如山,我觉得自己就快昏倒了,我实在觉得,如果为了一罐鲔鱼而被射杀,那还真是不够聪明!

拿步枪的接受了五罐,还笑了起来,持冲锋枪的也笑了,我们都笑了。大家握了手,然后我们系好食物袋,将其绑在皮艇中央的网下,跳上皮艇,朝那个我们都还没探勘过的大急流死命地划去。直到进入急流后方的平坦河段,我们还在拼尽全力使劲划,没有人要往后看一眼。

乔·凯恩和赫梅林斯基成功抵达亚马孙河出海口(本兹岱克 图 )

六个月间,不断有人离开这支队伍,最后,凯恩和队员赫梅林斯基两人真正完成了这场探险。一切结束后,凯恩回到自己的家乡旧金山,他发觉要长时间待在室内是件很艰难的事,探险也给他留下了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幸亏《航向亚马孙》这本书的写作帮助了他,书写就像心理治疗一样,让凯恩更好地处理了当时的心结。凯恩回忆,大概花了一年时间才真正回到正常生活中。

对乔·凯恩来说,这趟探险最大的收获是他写成了《航向亚马孙》这本书,而且收获了很高的评价。它与《马可•波罗游记》一起被美国《国家地理》评为百本最佳探险书。

乔 ·凯恩的探险之旅也让他对原住民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被原住民文化包围的感觉非常特别,他们与土地的联系太深厚了,而我们呢,说到底不过就是从欧洲移民来的。也正是因为他们与土地的关系紧密,所以保护土地、自然资源与保护原住民文化不可分割。在这里是三文鱼,在亚马孙则是土地权益,人们得争取继续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那里不少原住民是猎人,他们也需要土地进行狩猎。离开了土地、自然,或许他们依然可以生存下来,但他们的文化就消失了。

所谓文化,得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存活,而不是在博物馆里。生而为人,我们最基本的权益就是自己做决定,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和速度决定改变或是不变,也只有这样,人才能在心智上保持健全、完好。一下子把“更好的世界”强加给你,根本不可能产生有益的效果,因此我们或许可以想想该如何给他们更多时间。我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一环,使所谓高速发展慢下来,让原住民有时间慢慢适应,而不是被迫接受突变。”

(原题为《乔·凯恩的亚马孙河之旅》,选摘自《航向亚马孙》,乔·凯恩著,冯克芸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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