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英镑纸币上的森系女作家与她的《活山》

Jing

在高山面前，人总是自觉渺小，因而常常生出两种倾向，或将其视为神灵不可捉摸的秘境，或豪气地决意登上顶峰征服它。但在苏格兰女作家娜恩·谢泼德的眼中，山不仅是地面上隆起的一块土丘，更像是一个日常生活中可信任的伙伴，一位相伴终身的挚友。

这或许是娜恩为自己一生唯一的散文作品取名为“Living Mountain”《活山》的原因。在这本书里，她以十二个章节细细描述家乡阿伯丁附近凯恩戈姆山里的一切：从光线、水、空气、草木到生活在其中的动物等（人类只是其中一员）。山里的一切对娜恩来说都是有意义的，这种意义在许多时候是感官上的，比如关于花朵，她写道：“这些有着天使般花序、藏有恶魔的根茎的植物，它们狡猾地骗过了整个冰河时代，而不仅仅是一个冬天”，关于动物，她说，“它们活在我们生命彼此交错的时刻：存在于远方鹬群的鸟鸣声中，以及视线尽头最后一排树林间山雀那尖细的银质嗓音里”，甚至山里的沉默都是可以被听到的：“这里能够听到的最重要的声音便是沉默……沉默就好比水手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最后一片陆地的尽头。”

与别的山野文学不同，娜恩既非攀登者也非隐居客，她的旅行和写作，既不为了记录登临群山顶峰的攀登快感，也并不为逃离都市喧嚣离群索居寻求什么意义，她更像一个没有目的的佛系旅行者，不向山索求什么，也不渴望改造它什么，只是单纯地享受在山里漫游的片刻。读娜恩的文字，你很容易便能体会到这种小学生秋游般的快乐，比如她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描述自己是如何在山间入睡的：“凌晨四点出发，就能享受好几个小时这样的静谧时光，甚至还能有机会在山顶入睡。身体随着登山的节奏灵活运转，在进食后的悠闲里得到放松。你会感到无比宁静，像石头一样，深深地沉入静止状态。脚下的土壤不再是大地的一部分。假如睡意在此刻降临也毫不奇怪，它的到来就和日升日落一般自然。过了一会儿你睁开眼，不再像一块石头，不再与大地融为一体；目光牵引着你感知身边的一切，直到醒来以前你都是它的一部分。你曾身处其中，而如今这已经过去。”

《活山》写于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在这大半个世界都被卷入战火时，大山倒是为娜恩提供了一片安静的天地。正如《活山》的前言中，女作家回忆道：“那是二战末期和战争刚刚结束后的几年，世界混乱不定，而写作为我提供了一个轻松的秘密天地。”不过，这本写于1040年代的散文却雪藏了30多年，直到1977年才获出版，原因是当时的出版商认为它“不合时宜”，恭敬而消极地拒绝了作家的出版请求。

这种“不合时宜”或许和当时战争时期的动荡环境不无关系，但同样重要的一点是，或许也和女性当时的社会地位有关。彼时的英国女性，在主流眼光中仍然被视为男性的附属物。许多女人早早地结婚、生子，操持家务，她们不需要了解世界的边界在哪里，不需要坐船远游，厨房和农场才是她们终生劳作的天地。哪怕是像娜恩般去家乡附近的山里无所事事地漫游？恐怕大多数人也只会摇头。

娜恩·谢泼德本人正是二十世纪早期罕见的女性主义者之一，活了88岁的她，爱好自由，终生未婚。她曾这样对学生们说，女人不一定得坐在炉边织毛衣，大可以放手做点别的事情。而山林就是娜恩的“炉子”，甚至去世前一年，当她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仍然会出现身处山林的幻觉。

虽然娜恩的一生并没有写过多少本书，只有少少的数本小说和诗集，《活山》是她最后的著作。但近年来，人们把她视作英国自然文学写作的大家。2016年，苏格兰皇家银行将其肖像印在了5英镑的纸币上，也有越来越多的旅行者随着她的脚步，踏进凯恩戈姆山与其相伴，并试图像她一样，毫无评判与征服之心地进入山林，“就像去拜访一位朋友，除了与他作伴，再无其他意图。”